周至誠省長此言一出,徐建雄趕忙讓服務員上菜。周至誠也不言語,直接上飯。陪同周至誠的幾位市領導一看,就知周至誠這30分鐘的時限不是兒戲,趕忙抓緊時間吃飯,這樣一來,這飯吃起來就索然無味了。
周至誠吃完飯,放下碗筷,時間剛剛好,30分鐘,桌上的菜只怕還沒上齊。同桌之人一看周至誠放下碗筷,也齊刷刷地把手中的碗筷放了下來。周至誠此時的臉色這才稍有緩和,說:“建雄同志,我們是不是現在就上會議室去?”
周至誠雖然有些詢問的意思,徐建雄自然不會反對,趕忙說:“好,聽省長的。”
周至誠站起身來,一羣市級領導心神不寧跟在周至誠的身後,不知道省長今天這般表示不滿是何用意。周至誠走出包廂,楊志遠和焦達他們早已三下兩下地吃完了晚飯,此時已經等在了外面,一看省長出來,楊志遠趕忙迎了上去。
周至誠看了他們一眼,說:“小閩,小徐,你們兩個司機就不用跟着了,下午好好休息。”
楊志遠一聽,看了焦達一眼,焦達心領神會,明白省長如此,只怕今晚不會在林原休息了,有今晚就回省城的意思。
會議室在酒店的後棟,焦達得負責省長的安全,早由市保衛處的處長陪着四處檢查工作去了。楊志遠則隨着省長走進了二樓的會議室。會議室早就準備妥當,空調早就開啓,室溫剛剛好。楊志遠把省長的茶杯、眼鏡和記事本放到正中的座位上,正在想自己是不是需要離開,省長一指旁邊是座位說:“志遠,你坐下來聽聽。”
楊志遠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會議,此時,林原的市級領導都已按順序圍坐在省長周圍。而第二圈的省長左側的首個位置空着,不用說,是留給自己的,楊志遠走了過去,在位置上坐下。
自然是徐建雄先開口,對省長的到來表示歡迎,因爲不知道省長此番到林原的真實用意,徐建雄也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說:“請周省長對林原的工作批評指導。”
周至誠待徐建雄說完,說:“我這次到林原,可能你們都有些奇怪,不知道我的用意是什麼,因爲省政府辦公廳沒有具體的通知,你們就這猜猜,那想想。其實沒有必要,我今天到林原來,就是想和大家聊聊官德和民風的問題。”
誰都清楚,省長一大早從榆江趕到林原,不會只是到這裡來談談官德民風的問題這般簡單,省長幹嘛不到合海市談,不上會通市去談,偏偏跑到林原來談這個問題,難道對林原情有獨鍾,只怕是另有深意。徐建雄和胡捷一聽,明白了,省長看來還真是爲了前些時城管大隊的那場風波而來的。兩位領導有些奇怪,按說,這件事情處理的很是乾脆,怎麼還是傳到省長那裡去了,肯定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
周至誠說:“什麼是官德,自然就是爲官者的品德。以前人們講究的是爲官一方造福一方,一個官員的好與壞,民間自有自己的表達方式,立功德牌,送萬民傘。而我們共產黨人講究的是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什麼功德牌萬民傘,我們共產黨人不講這一套,但是不是我們就不需要立功德牌了,不是,我們也要立,立在哪,立在人民的心裡,這就是民心。”
周至誠停了停,語調嚴肅地說:“可現如今我們的一些基層幹部以權謀私、以職謀私、以業謀私,吃拿卡要、不給好處不辦事、給了好處亂辦事等問題比較突出,人民羣衆對這方面問題的意見比較大。而且我們基層幹部官老爺的思想作祟,工作作風粗暴、態度生硬、欺壓羣衆的事情時有發生,試問我們共產黨人的官德何在,民心又會何在。”
楊志遠看了徐建雄和胡捷一眼,發現兩位一把手的臉上都不太好看。胡捷明顯地哆嗦了一下。
周至誠說:“前幾天我收到一份材料。材料上說到,林原前幾天發生了一件城管大隊與人民羣衆發生衝突的問題,我今天想聽聽你們林原方面作出解釋。”
徐建雄看了胡捷一眼,胡捷知道這時候只能是自己上了。胡捷說:“我首先我代表林原市委市政府向省委省政府作檢討,是我們林原的工作沒做好。”
周至誠擺擺手,說:“胡捷同志,空洞的話我們就不說了,我想聽聽你們對這件事的處理和看法。”
胡捷說:“現在事情已經平息,尋釁滋事者已被刑事拘留。”
周至誠說:“建雄同志、胡捷同志,刑事拘留就能解決問題了?我看只怕未必?打傷了人怎麼說都不對,可城管就沒有責任了,我剛纔就說了我們有些基層的幹部工作作風粗暴、態度生硬,從這件事情上來看,這次城管執法是不是也存在這方面的問題?”
胡捷對此倒也不隱瞞,說:“是有一點。”
周至誠點頭,說:“好。有認識總比沒有認識好。那我們是不是可以讓城管執法溫情一點,人性化一點?”
胡捷說:“現在城市管理越來越難,街頭巷尾擺攤,很容易引起髒、亂、堵,嚴重地影響到城市的形象,不加約束和治理只會讓城市越來越亂越來越堵。”
周至誠說:“治理的本身沒有錯,可是在執行的過程中,是不是發生了偏差,執法的方式是不是可以不那麼粗暴。作爲城市的管理者,我們是不是可以換位思維一下,是不是可以爲底層的百姓想一想,要知道所處的位置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也就不一樣。爲了市容的整潔,爲了爭創文明衛生城市,就要求這裡或這時不許老百姓擺攤,可你們有沒有站在擺攤者的角度想過,如果擺攤者不在此時此地擺攤,家裡可能就生活不下去,如果爲了爭創衛生城市,而讓老百姓斷了生路,那麼是不是就違背了設立文明衛生城市的初衷?”
徐建雄到底是在財政廳呆過,此時他說:“省長,說到底還是本省的經濟不發達,財政收入不多,社會保障跟不上新形式的發展。”
周至誠點頭,說:“徐書記這句話說到了核心上。隨着社會福利體制的不斷完善,下崗再就業工程的啓動,最低保障制度的形成,小攤小販雖然不會絕跡,但肯定會逐漸減少。小攤小販業主、三輪車的勞動者,他們難道就一輩子甘願從事現在的職業,只怕未必,這其中也有他們自身的原因,文化基礎差、生活技能缺失,作爲政府部門,我們是不是有必要加以引導,培訓他們提升收入的技能。”
徐建雄說:“省長,你的提議太重要了,我們馬上要求勞動部門拿出一套切實可行的培訓計劃出來。”
楊志遠發現省長的嘴角一挑,有了一絲笑意。省長說:“好,建雄同志,培訓下崗工人、失業工人讓他們有一技之長,這件事就由你們林原進行試點,到時有了成效,我給你記功。政府的職能是什麼,其實就是服務。爲人民服務,‘服務’兩個字最重要,提升下崗工人的技能是服務,爲他們尋找工作崗位同樣也是服務。”
楊志遠覺得省長的話太對了。溯本根源,隨着城市失業、無業人員的大量增加、農村失地、失業人員的大量進城,社會保障機制的缺失,城市管理者和民衆的矛盾必然越來越尖銳。如果我們的政府真的成了一個服務型的政府,那麼羣衆的權益肯定會得到有力的保護,幹羣關係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日趨緊張。與其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還不是探索標本兼治的新模式。
周至誠說:“既然現在林原街頭巷尾擺攤設點,三輪車載客是老百姓的生存之道,是林原目前的實情,那麼政府部門在沒有找到解決這部分羣衆的民生問題的方法之前,是不是應該有一顆包容之心,是不是隻需在現有的基礎上,加以規範管理。佔道經營的,政府給他就近劃一個區域經營;阻塞交通的,我們可以要求他們退一步,這樣一來,是不是就可以解決一大部分的髒、亂、堵的現象。”
胡捷連連點頭,說:“是。”
周至誠說:“建雄同志、胡捷同志,既然你們認同我們的觀點,那麼那些被關押的羣衆是不是可以接受接受教育就可以放了。刑事拘留是對罪犯實施的,不是對人們羣衆的,是不是可以溫情一點,改成行政拘留好了?”
楊志遠知道,刑事拘留和行政拘留別看就一字之差,前者最長拘留期限可達37日,而且一旦事涉行事,超期羈押時有發生。而行政拘留的期限最長爲15日,到時案件一般就會終結。而被拘留的羣衆到今天差不多也有5天,打傷了人適當的警示是必要的,而省長這麼說,就有了馬上釋放的意思。
胡捷一聽,明白了,說:“省長,我馬上安排人去看看,辦理釋放手續。”
周至誠說:“我們再說說民風問題。民風歷來就是一個社會政治生態的晴雨表,所謂‘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這就是說,民風的淳樸,跟官德有着莫大的關係。如果我們政府部門的官員真正的把民衆的疾苦放在首位,以身作則,切實維護黨和國家的路線方針政策,取信於民、造福於民,何來民風不淳樸。”
這場座談會直到傍晚時分才結束,既然該批評的都已經批評了,該釋放的也已經釋放了,楊志遠以爲省長座談會結束後馬上就會趕回省城去。沒想到,省長竟然留了下來,與徐建雄、胡捷和林原的班子成員共進晚餐。如果說,中午的午餐有些鬱悶的話,那麼晚餐就輕鬆多了許多,省長席間還喝了一小杯酒,儘管只是一小杯,卻很說明問題。楊志遠在旁邊的另一桌上,看着省長端起杯和在座的林原市領導挨個碰了碰,然後喝下這杯酒,楊志遠就知道省長這也是一種官場的藝術,中午是警示諸多,而晚餐則是勉勵和期許。
因爲上了酒,這晚餐就散得比較晚。吃完晚飯出來,外面早就漆黑一片。
周至誠說:“建雄同志、胡捷同志留下,其他同志都散了。”周至誠一發話,林原市的其他領導就紛紛向省長告辭,一輛輛小車陸續地駛離雲龍山莊大酒店。周至誠在迴廊上站了一陣,等市裡的官員都已經離開。才說:“建雄同志、胡捷同志,我們到市裡面去轉轉。”
徐建雄和胡捷一聽,忙說:“省長,現在出去不安全。”
周至誠笑了笑,說:“有什麼不安全,沒事,你們就陪我轉轉。”
楊志遠知道,省長此舉看似隨意,肯定另有目的,可省長的目的在哪裡,楊志遠一時還沒弄明白。
既然周至誠執意要外出,徐建雄和胡捷也就沒法。既然是省長讓他們陪着,肯定路上還會有些話要說,坐小車肯定不合適。好在酒店有臺豐田中巴可以臨時借用。一行人上了中巴車,這臺中巴車雖然不及省政府的尼桑碧蓮高檔,倒也乾淨寬敞。
周至誠上了車,在首排的位置坐下,徐建雄和胡捷分別坐在了第二排。楊志遠坐到進門的售票員座位。前面的副駕駛座和後排都坐了市裡的安保人員。
周至誠說隨便轉轉,可他沒有說具體的地址,前面的先導車不知道到底該上何處去,焦達不敢做主,跑來問省長。
周至誠一笑,說:“哪裡人多往哪走,繞林原幾條主要的街道轉一圈。”
焦達不認識林原的路,就上了市局的車。三臺車一前一後駛出雲龍山莊,開始在林原市裡轉悠,林原市不大,街上熙熙攘攘,也還算熱鬧。
周至誠說:“建雄同志,你是市委書記,黨建方面由你負責,其實我今天所說的官德問題,何嘗不是黨風問題,一個社會要做到真正的和諧穩定,有必要從基層的黨風建設抓起,爲什麼我對城管這次出現的事情如此重視,就是因爲城管部門每天都和羣衆打交道,人民羣衆看得最清、感受最深。要知道廣大羣衆往往是通過身邊黨員幹部的言行來評價黨和政府的,爲什麼現在的羣衆對城管部門的意見很大,因爲它直接侵害到羣衆的切身利益,城管部門如果不加疏導,只知一味地罰款,沒收,作風粗暴,它將來肯定會成爲影響黨羣幹羣關係、損害黨和政府形象的一個重要因素。只有從人民羣衆反映最強烈的問題抓起、從人民羣衆最不滿意的地方改起、從人民羣衆最盼望的事情做起,我們的黨纔會真正的具有純潔性和先進性。”
徐建雄汗顏,說:“省長批評的極是。”
楊志遠這是第二次聽到周至誠省長談黨風建設的問題,上一次是在宋華強上任的前夜,周至誠省長希望宋華強到平定縣後,在黨風廉政建設上有所試點,有所突破。他把黨風廉政建設作爲一個命題,交付給宋華強去試行。這次省長又一次說到這個問題,看來在省長的心裡,黨風建設和經濟建設具有同等高度,不分上下。
此時,中巴車離開了市中心,經過長途汽車站。雖然已是晚上,但林原的長途汽車站仍然有長途客車零星抵達。
省長此時有所發現,指示司機:“靠邊停一下,下去看看。”
中巴車靠邊停了下來,楊志遠和安保人員先行下了車,省長隨後走了下來。冬天的夜晚很冷,楊志遠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省長下了車,緊了緊衣領,朝車站的門口走去。在車站的一角,竟然還有個婦女在賣烤紅薯,看見周至誠他們朝這邊擁了過來,還以爲是城管,推着三輪車欲走。
周至誠笑,說:“大嫂,別怕,我是來買烤紅薯的。”
楊志遠看到那位婦女將信將疑地躲在一邊,趕忙說:“老闆,你這紅薯怎麼賣?”
婦女說:“五毛一個。”然後又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你們真不是城管大隊的啊。”
周至誠笑,說:“你看我像嗎?”
婦女看了周至誠幾眼,說:“是不像,城管大隊的沒有你這樣和氣。”
周至誠哈哈大笑,問:“大嫂,生意怎麼樣?”
婦女搖搖頭,說:“白天不讓擺攤,晚上天太冷,客人不多,沒賣幾個,小生意,不好做。”
周至誠看了楊志遠一眼。楊志遠會意,說:“大嫂,你還剩多少烤紅薯,我都要了。”
婦女笑,說:“還有二十來個呢,大兄弟,你們就這麼幾個人,用不了這麼多。”
楊志遠看了看,省長的身邊除了自己,徐建雄和胡捷也跟了上來,焦達則和其他幾個安保人員分散在各處。楊志遠笑,說:“我們還有幾個朋友在車那邊呢。老闆,晚上沒吃飽,你這些個紅薯只怕還少了。”
婦女說:“一看你們就是外地人,不趕巧,前些天這汽車站還有夜宵攤,這些天搞檢查,不讓擺了。我也是偷偷摸摸擺出來的,要是讓城管大隊的人把烤爐沒收了,只怕好些天都得喝西北風。”
楊志遠付了款。周至誠說:“大嫂,早些回去吧,天這麼冷。”
婦女樂呵呵的,說:“你們都把紅薯賣完了,我這就走。今天總算沒白出來一趟。”
周至誠回到車裡,笑嘻嘻地說:“志遠,給大家每人發一個,暖暖胃。”
周至誠從楊志遠提着的紙袋裡自行拿了一個烤紅薯,然後,說:“志遠,先給建雄同志、胡捷同志發一個,讓他們也嚐嚐烤紅薯是什麼滋味。”
楊志遠一聽,省長這話,應該是有所指,省長是不是有暗示徐建雄和胡捷不關心羣衆疾苦,不明羣衆生活滋味的意思。省長在林原繞了一大圈,只怕目的也在於此,他這是在表明自己的態度。
徐建雄和胡捷自然也聽出了那麼點意思,不待楊志遠分發,已先後從紙袋裡拿出烤紅薯吃了起來。
周至誠看了徐建雄和胡捷一眼,笑了笑,然後指示,“回去。”司機一聽,一打方向盤,朝雲龍大酒店而去。
當晚,周至誠不管徐建雄和胡捷的挽留,沒有在林原留宿,執意要回省城。冬夜是寂靜的,楊志遠坐在奧迪的副駕駛座上,看着車燈劃破漆黑的夜空,一片光明,心有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