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的事情竟然要反悔,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老太太當即被陳防己氣了個倒仰,差點破口大罵起來,可在善齋堂內,陳防己就是不改口。老太爺聽見這件事,也是沉了臉,陳防己沒中進士之前,姜嫵還是能配上他的,可如今他已經成爲了進士,姜嫵這庶出的身份難免就難以與他匹配。
可君子一諾千金,怎能出爾反爾?
這陳防己,未免太叫人失望。
當初是姜嫵自己死活想要嫁給陳防己,哪裡想到陳防己會秋後算賬?
原本高高興興在準備新嫁衣的姜嫵,氣得摔了屋裡所有的瓶瓶罐罐,連聲喊着不可能,甚至求到了老太太跟前兒去。
一個是老太太的孫女,一個是老太太的外孫,兩個又都是老太太不喜歡的,如今還偏偏鬧出一件叫老太太不喜歡的事,這不是更叫老太太糟心嗎?見了這兩個人,老太太真是沒病也要被他們給氣出病來!
可是牛不吃水還能強按頭?
如今陳防己可是天子門生,會試主考官又是當朝大儒顧嚴德。
此一來,顧嚴德就成爲了陳防己的座師,且顧嚴德看陳防己一表人才,想要將顧家旁支一名妙齡少女許給陳防己,雖不是什麼顯貴出身,勝在名聲好而且身家清白,又有顧嚴德居中牽線,陳防己焉有不應之理?
只是,原本姜嫵這裡說好的事情,就成爲了阻礙。
一則有了更好的選擇,二則陳防己本身不悅這一門親事,三則怨恨姜家,現在中了進士,正好就順水推舟,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
老太爺單獨找了他說話,他便言:“如今外孫怎麼也是個進士出身,更有顧大人爲座師,姜嫵表妹是什麼名聲,外祖父比防己清楚。若是外祖父能將姒表妹許給防己,那是防己高攀,斷無不應之理,若是嫵表妹,還請外祖父恕防己出爾反爾之過。”
姜坤聽了這一番話,自然不好再說什麼。
他只能道:“既然你已經有了決斷,又與嫵兒那邊有過從,便許你爲妾。你走吧。”
說完,老太爺便已經不大耐煩了。
姜坤是閣老,顧嚴德資歷上還差一些,這兩個人朝政上不是很對付。
原本兩個人都是皇帝的心腹,可姜坤看出來了,顧嚴德要開始選邊站,如今正在挑人,陳防己自己要選這一條路,他也不攔着。左右,女兒嫁出去便不是自家人,縱使以後出了事,也牽連不到姜家,更何況不過是個庶女,姒兒還是要許給寧南侯府的。
因而,整件事姜坤並沒有遲疑多久,就給拍板定了下來。
消息傳到姜嫵那邊,姜嫵再次一個跟頭栽了下去。
短短一個月之內,兩次情感上的大起大落,姜嫵再也禁受不住,一句話沒說就這樣病倒了。
原本以爲進去乃是正妻,這一回竟然變成了小妾。
大晉朝風氣再開,也鮮少有將妾室立爲正妻的,除非某些特殊的情況,而陳防己顯然更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做此等事了。除非他想跟姜家四房那一位老爺一樣辦事,就此在仕途上停滯不前。
也就是說,姜嫵這一輩子約莫便只是個妾了。
陳防己離開姜府的時候,正是姜嫵覺得天昏地暗的時候,而姜姒已經準備收拾着與姜荀一道遊山玩水去。
至於姜嫵的死活,才與她沒關係呢。
姜荀那邊似乎急着走,姜姒原本也準備慢慢收拾,不過在察覺了這個端倪之後,便三兩下收拾好與他一道走了。
兩個人先去薛家口,然後到了淨雪庵上香。
初夏時候的淨雪庵,又與以往不同,姜姒第一次來的時候乃是秋日,第二次來的時候乃是寒冬,如今來卻正好是綠蔭繁密的初夏。
淨雪庵裡香火幽幽,姜姒去上了一炷香回來,姜荀便不見了。
“紅玉,可看見荀大爺了?”
姜姒問了一句。
紅玉扶她出來:“沒瞧見,荀大爺身邊的小廝說是去祭拜了,如今不想被人打擾。”
聽見這話,姜姒真不知應當說什麼。
她在檐下站了一會兒,才道:“山下薛家口剛好開市,又有廟會,熱熱鬧鬧的,咱們帶幾個隨從,下去逛逛吧。叫人留話給堂兄,說咱們黃昏便回。”
旁邊的丫鬟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姜荀此刻還在小佛堂裡。
佛堂門扉緊閉,裡面光鮮有些昏暗,這裡並沒有供奉任何人的靈牌,只有堂中章太妃跪坐在蒲團上,面前擺着一卷《華嚴經》。
姜荀站在後頭,聽着章太妃誦經,並沒有走近,等到那經文唸誦的聲音止息了,才走上前去。
章太妃慢慢睜開眼,便是一聲輕嘆:“我聽說和靖那丫頭要被人送去和親了?”
“的確是,今日便要取道薛家口去北域,出了京城這一圈兒的地界,便有使團迎送,不過這一回乃是傅世子與謝乙一起送過去。想來和靖公主不好意思單叫傅世子送,因而也叫了一個謝乙,好不叫人懷疑。”
姜荀上前去,扶了她起來。
章太妃的手指,幾乎看不出有年華老去的痕跡,輕輕搭在了姜荀的手腕上。
興許是因爲人在佛門清淨地,清粥小菜,又有宮廷保養的秘方,所以章太妃並未見老,只有眼底那種紅塵滄桑之色難以掩蓋。
她嘆:“和靖是喜歡錯了人啊……”
姜荀心裡不以爲然,並不接話。
章太妃到了後堂去坐下,姜荀去斟了茶,端給她。
而章太妃則擡眼看他,瞧他面容倒比離開之前好了許多,可還是病弱一片,憂心不已:“你如今也該少想一些事情,看你又瘦了……”
姜荀的手,已經被章太妃給握住,瘦骨嶙峋地,貼在她面頰上。
“太妃……”
姜荀叫了一聲。
章太妃閉上眼,道:“罷了……你如今過來,不怕你堂妹發現?”
“她聰慧,這一回跟着來,未必沒有知覺的。我不願瞞她……”姜荀坐下來,笑意清淺,“她救過我的命,我也願意護着她,叫她開開心心的。”
這些事,章太妃聽他說過。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若有個什麼差錯,誰知道會出什麼事?
“寧南侯府不是什麼好去處,儘早爲她物色個好人家纔是。不過……”
“不過?”
姜荀聽章太妃話語間一頓,有些奇怪。
章太妃道:“傅臣此子心性堅忍,斷不是往日的寧南侯所能比,指不定他能不同。”
寧南侯與高祖一同開創大晉盛世江山,高祖原說與寧南侯共享天下,偏偏中間夾了一名女子。那女子初時與高祖海誓山盟,轉臉卻嫁了寧南侯,負了高祖。彼時高祖已是帝王,雖心懷不忿,也不願殺了心愛之人,可被背叛的恥辱卻時時縈繞心頭,於是仇恨之下強佔了那女子的身體,由是有了寧南侯世子。
高祖餘恨未消,又忌憚寧南侯功高震主,便爲當時的世子指了世子夫人,令太子與之交合,再有子嗣,且令世子夫人將身世密告於其子。
待太子即位,乃爲文帝,新襲爵的寧南侯便是新帝的兄弟,新的寧南侯世子便是當初被密告了身份的那個孩子,也就是如今傅臣的父親傅淵。
第三代皇帝便是如今的惠帝,傅淵與惠帝同爲文帝之子,似乎自當爲了大123言情山永固演一場好戲。
此事本事宮廷秘辛,章太妃也是無意之間偷聽得來,
那一段記憶,對章太妃而言,似乎不很愉悅,她嘆道:“如今是個什麼情況,我已然不知。高祖心狠,也是被當初的侯夫人傷得太深,纔有如此喪心病狂之舉,誰知今日之人,會爲昔日之人的決定而痛苦萬分呢?”
最痛苦的,怕還是如今的寧南侯傅淵吧?
他是唯一一個知道自己身世的人。
而如今的傅臣到底是誰的兒子,那還兩說呢。
姜荀聽章太妃說起過這件事,本就一點也不驚訝。
倒是章太妃這一番言語,叫他有些不明白:“如今不該與尋常一樣嗎?”
“我瞧着傅淵,覺得有些不對……”章太妃早年沒出宮的時候,又不是沒見過寧南侯,“他那樣子,哪裡像是在乎自己妻子與皇帝有染的?當年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我便知他與侯夫人勾搭,傅淵不可能不知。他自個兒身世是一回事,能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做這等齷齪事又是另一回事。綠帽子戴了一頂又一頂,你真當傅淵這許多年只顧着打仗,連腦子也不用了不成?”
這時候的章太妃說話,終於有了那麼一點昔年寵妃的味道。
姜荀只含笑看着她。
說着說着,章太妃就反應過來了,由是嘆氣:“你定是早已經料到了。”
“傅淵有古怪,連傅臣都發現其母端倪,傅淵不可能不知,還聽之任之不露半分破綻,不是掩飾太高,我瞧着是壓根兒不在意。偏生他對傅臣,沒有任何芥蒂……”姜荀想想這也只有一點能解釋,不過如今還不好說,他看時間不早,便朝着外頭望了一眼,道,“太妃也早些歇息吧,我先出去看看姒兒。”
章太妃拉了他手,脈脈地看着他。
姜荀點了點頭,她才放手,看着姜荀走出去。
這時候,姜姒早已經出去了,姜荀聽她帶了人下山,倒也沒在意。
薛家口沒那麼多的亂子,也不擔心。
可姜荀萬萬想不到,就是他以爲最不會出事的今日,偏偏出了大事。
五公主遠嫁北域,溫淑妃依依不捨,九皇子也是憤憤不平。
旁人不知箇中關竅,他們卻是一清二楚,連帶着和靖公主自己也仔細想了想,竟然是因爲一個小小的姜姒!
今日和親路上取道薛家口,剛剛在下面停歇,就有人悄悄來報和靖公主,說了幾句話。
和靖公主眼底殺機陡現,差點立刻衝出去。
不過她忍了,如今傅臣等人皆在,行事一定要小心。
她派了自己的心腹遞了消息出去,而身邊還有她同母所出的弟弟九皇子派來跟着的死士,這乃是溫淑妃母傢俬下豢養,並不爲人所知,用來做這等髒污之事,最合適不過。
和靖公主花樣年華,又怎麼肯去那茹毛飲血之地?縱然她自己逃不脫,也決不願看見姜姒好端端的!
既然要走,那就讓她先報了這個仇!
當下吩咐好這些事情,和靖公主便若無其事地說要歇息一下了。
傅臣與謝方知哪裡想到自己攤上這苦差事,正在外頭茶棚裡坐着,日頭已經要下去,外頭廟會纔剛到最熱鬧的時候。
謝乙撇撇嘴埋怨道:“叫你一個人來送公主也就罷了,偏偏還要捎上個我,真以爲加上我,世人就不知她心意了嗎?”
明明就是叫謝乙來當擋箭牌,免得人家說公主癡情一片,就算是和親了也要找自己意中人相送。
可怎麼就沒人問問他謝乙的意見呢?
和靖公主算什麼?
若不是皇帝發了話,謝乙一甩袖子就能走人,半分面子也不給這烏七八糟的公主。
頭疼的還是傅臣,他道:“你也少埋怨兩句,就這兩段路了,走完咱們就回京。”
“沒見公主殿下又說要歇腳嗎?”謝方知瞥了後頭一眼,便道,“公主殿下的侍從們來來去去,倒是將她伺候得好,可咱們算是個什麼啊?哎……”
來來去去?
傅臣聽見這一句,也回頭看了看,他招來人問:“公主怎麼還不啓程?”
宮婢回道:“回世子爺,公主說了,累了,再停半個時辰走。”
再停半個時辰天都黑了。
傅臣也皺了眉。
不過他仔仔細細思索一陣,便叫人去探探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查不要緊,一查卻叫傅臣聽見個名字,他聽見這話,眉宇之間殺機便凝了起來,他直接出了茶肆,帶了身邊一隊護衛,便朝着淨雪庵方向而去。
謝方知坐在原地,只覺得奇怪,朝着旁邊護送公主的禁衛軍問道:“世子這是幹什麼去?”
“聽說……”
聽說了很長,謝方知聽到一半,也起了身,直接提了旁邊一人弓箭,策馬追了上去。
湊熱鬧,怎能沒有他謝乙一份兒呢?
英雄救美這種戲碼,合該他來演啊!
薄暮昏昏,山道上是野花香,馬車行在道上,還算是悠閒。
眼見着已經瞧見山巒的輪廓,淨雪庵就在山林掩映之間,紅玉打着絡子,坐在車裡打發時間,八珍手裡拿着兩隻糖人,一邊舔上一下,只有靈芝老老實實給姜姒捏肩膀。
“四姑娘,您瞧紅玉姐姐跟八珍,這倆就是懶的,還是奴婢伺候您……”
“是是,靈芝捏肩這手藝最好,以後不知誰有這個福氣嘍……”
姜姒眯着眼打趣了一句,靈芝立刻鬧了個大紅臉。
車內人正說着話,後面卻有急促的馬蹄聲,還有不少人。
前面趕馬的車伕憑着經驗就知道後頭來了人,連忙趕着馬朝道邊上讓,這種讓路的時候多了,誰也沒在意。
禍事便在此刻降臨。
後頭來了六騎,竟然都是黑衣蒙面,也不知從何處而來,背對着他們的姜姒等人根本看不到。
等到這些人已經到了車前的時候,幾名隨從才慌忙起來,拔開刀鞘與之搏鬥。
八珍手裡的糖人一下掉了下去,“啊”地尖叫了一聲。
馬車劇烈地顛簸了起來,車伕駭然道:“你們是何人!車內乃是——”
話沒說完,旁邊便有一黑衣人迎面一刀朝這車伕搠來,刷拉一下將車伕整張臉劃開,順下去就開膛破腹,鮮血噴灑在車簾子上。
“啊啊啊啊來人啊!救命啊!”
紅玉當先扯開嗓子喊了起來,姜姒也是始料未及,更沒想到何人竟有這樣大的膽子,淨雪庵下也敢動手!
她在看見鮮血的那一剎那,也害怕得厲害,可是她死過一回,咬緊了牙關,也沒露出害怕的神情,反而死死盯着車簾。
隨從們人多,可是及不上對方都是精銳。
光是聽聲音,姜姒便能分辨出兩撥人的差距,逃也逃不掉。
馬車開始搖晃起來,因爲是在山道上,馬兒受驚,難免焦躁不安亂動,這一動,車廂便傾斜開去,姜姒等人全都在這時候摔出了車內。
她倒是很快站了起來,擡眼一看,地上躺着人,刀光劍影,鮮血四處飛灑,來人下手狠毒,竟然根本不顧人的死活。
這是來要她的命的!
姜姒不寒而慄,弱女子在此等死士面前,毫無反抗之力。
旁邊一名死士瞧見姜姒,立刻鎖定了目標,策馬便朝着的姜姒追來。
姜姒轉身便跑,朝着旁邊的山林之中去,還要朝着山上。
越是接近淨雪庵,這幫人越不敢動手,她跌跌撞撞,臉色慘白,可眼底卻蘊蓄着一股滔天的驚怒與恨意!
先活下來,再讓她知道這背後是誰!
山林之中不能行馬,那死士自然也知道這點,卻沒想到姜姒這樣冷靜,還能分析利弊,當即一夾馬腹,狂奔許久,終於穿行至姜姒前路上,立刻堵住她去路。
背後一名死士也立刻跟了上了來,前後堵死。
姜姒跑了一陣,如今氣喘吁吁,再也跑不動。
她狼狽至極,臉上還帶着之前車伕那灑進車內的血跡,死亡再一次地臨近了她。
姜姒真沒想到,這一世似乎會是這樣的死法……
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只有那越來越近的刀鋒!
死士今天接到任務也有些奇怪,不過他們的天性便是服從。
如今只擡手揮刀,就要結束這姜家四姑娘的生命,不料那一刻,他只感覺眼前白光一晃,同時聽見“噗”地一聲響,竟是一隻羽箭沒入他眉心,射破他頭骨!
姜姒只感覺鮮血噴濺在自己身上,羽箭濺開的血花讓那名死士的面目都猙獰扭曲了起來,隨後寒白的刀光一閃,後來那玄衣墨發的男子,手起刀落斬落這死士頭顱!
骨碌碌,人頭落地。
傅臣如閻羅一般,冷肅蕭然,他將自己身上披風一揭,甩到她身上,將她從頭到尾地蓋起來。
他聲音淡淡地:“不怕。”
姜姒感覺自己眼前黑了一片,有溫熱的、別人的血,濺落在她臉上,燙了一片,落下來。
她不能動,卻感覺自己被擁抱住了。
他說,不怕。
遠遠地,謝方知看着姜姒,扣緊了手中長弓,弓弦勒得他手指都出了血。
“一對狗男女……”
“啪”地一聲,他扔了手中弓,撞到旁邊石頭上,摔折了,看着那斷弓,就像是看着自己一敗塗地一樣。
謝方知心裡疼,汩汩地冒血。
他就不該來,活該讓他們這一對兒去黃泉裡當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