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矛盾

傅臣過來的時候,恰好聽見姜荀說這一句,他站住了腳,並沒有進去,已經換了一身寶藍色的衣裳,就立在外間。

隔着竹簾,姜姒與姜荀便瞧見他身影,一時沒說話。

姜荀道:“我先出去看看大夫開的方子。”

夜裡屋裡燒着明燭,將屋內姜姒與傅臣的影子拉得長長地。

姜荀一走,屋內便只有他們兩個。

不過門扉皆開着,傅臣也不進去,站了半天也沒一句話。

姜姒心底也是五味陳雜的一片,她時時回想起他披風將她整個人都蓋起來的那一片黑暗,原本應該害怕的,可彼時心裡安靜的一片。上輩子她就愛過這麼一個人,可他做出了最讓她傷心的事。如今他又千般萬般地對她好,讓她不由的懷疑起上一世的種種,是否都是噩夢一場……

“你沒受傷吧?”

終究還是姜姒先開了口。

傅臣搖了搖頭,半晌才道:“不曾。你……還好吧?”

原是有滿腹的話要說,真到了對着她的時候,又發現詞窮,男女之事上,他一向拙於應付,半生不曾在意過旁的什麼人,又非謝乙那等奸猾狡詐之輩,若談正事還好,一旦與情愛有關,除非觸動情腸,否則平日裡只覺感覺。如今又隔了一道簾子,他雖心疼她,卻也不能隔着這竹簾說什麼醉人情話。

於是,出口只這麼幹巴巴地幾句。

“我也無礙。”

姜姒目光落在那地上一灘茶漬上,眼簾低垂,眸底卻透出幾分奇怪的掙扎。

她略抿了抿脣,想說什麼,又覺得一句不能,躊躇良久,還是道:“此番之事,你也不必掛心。和靖公主原本便不喜我,如今膽大妄爲,也事關國事。我素知你們自有朝堂江山,也不想讓你爲我報什麼仇怨,左右還是無事。”

這些事不該姜姒說什麼,可聽在傅臣耳中,卻是她處處爲自己想。

只是有的事,早晚都要發生的,九皇子與七皇子、太子三人,早晚都要衝突。如今皇上年富力強,還看不出有退位的徵兆,然而皇子們年紀已經大了。

他道:“該怎麼查便怎麼查,我只恐你傷了分毫……所有死士,都已伏誅,往後你出門,當帶幾個身手好的。不過姜府一向以文立於朝,要找幾個身手好的侍衛怕難,侯府這裡有幾個戰場上下來的兵士,素由我一手帶起來,回頭你府上招攬長隨家丁,不若挑了他們。另一則,今日之事鬧得挺大,太妃風聞,又在淨雪庵附近,怕是最後會傳到魏王的耳朵裡,若有人來問詢你話,你只管照實說,不必忌諱什麼。”

傅臣的意思很明白,姜荀說不會善罷甘休,他又怎麼可能放過去?

姜姒在裡面聽着,低頭看着自己手指。

“我省得了。”

“……那鐲子……”傅臣忽問了一句,又道,“先頭見你沒戴,我派人往去尋了一陣,倒是沒瞧見,約莫是落到什麼偏僻角落去了。”

這話說得未免也太含蓄,姜姒只覺得有意思,可末了一想到那羊脂玉鐲,她才彎起來的脣角又落了下去,道:“那鐲子不曾丟,今兒出來原本沒戴,倒逃過一樁禍事。”

話一出口,姜姒就發現自己似乎說錯了。

她才發現,自己跳入了一個陷阱。

外面的傅臣很久沒有說話,又因爲隔着簾子,姜姒看不清他表情。

她不知道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或者兼而有之。

有時候她真覺得傅臣是個心機深沉的人,在朝堂上也必定能有一番作爲,可當這樣的心機用到她身上的時候,她便覺得自己難以招架。有的時候,這樣的心機本來沒有惡意,甚至他的話裡,帶着一種難言的小心翼翼。他約莫是猜着了什麼,可又不明說,到後頭,她就自個兒跳進他的圈子裡,被他套緊了。

過了許久,傅臣才笑道:“我倒寧願它摔碎了,以後不許不戴。”

很強硬的一句話,有透着一種難言的彆扭感。

姜姒點了點頭:“那壞了可怎麼辦?”

“自有更好的給你。”

傅臣可不是在乎這些的人,但凡姜姒不戴它,他就覺出一種不安定來,有一種她並不屬於自己,並且與他沒有任何關係的錯覺。傅臣知道,這是一種極度的不安全感,而他竭力地想要消除這種不安。

就算是她戴壞了十對兒,百對兒,他也養得起。

兩個人說的話不多,可時間過得卻快。

外頭已經有侍衛進來道:“世子爺,公主儀仗那邊已經有人來催了。”

“備好鞍馬,我即刻便走。”

傅臣聞言回了一句,接着才起身與姜姒告辭。

姜姒看着傅臣轉身,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空空的手腕,默然坐在棋桌邊,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一灘水跡上。

謝方知說,男人都是教調出來的……

她與傅臣?

輕笑一聲,姜姒只覺得自己跟他們之間的心機差距還頗大,這等事又豈是那麼容易?

外頭傳來人說話的聲音,卻是姜荀走了回來,在庭院裡見着了傅臣。

“要走了?”

“公主儀仗還停在薛家口,這會兒謝乙已經先回去應付,我也該去了。姒兒這邊……”傅臣頓了頓。

姜荀接話道:“不妨事,這裡有我,倒是你自己的傷……”

下意識地,傅臣摸了摸自己肩膀,先頭天黑,他身上又是一片血污,少有人注意到他肩膀上其實是有傷的。方纔姜姒問,他只說無事,乃是怕她愧疚又擔心,如今聽姜荀問,卻道:“不妨事,莫對姒兒提起便是。”

“你不曾告訴她?”姜荀挑眉,“我如今看你是一心一意,真不怕哪天我妹子負你不成?”

姜荀看着是朗月清風的一個人,心機也不是沒有,不過這句話掩飾得極好,笑着打趣一樣。

傅臣並沒有起疑,他只是想到了旁的地方去,眸底目光微微流轉,漸漸便生出一種難言的幽暗與深邃,搖了搖頭,卻是篤定道:“不會。”

不會?

傅臣少有這種近乎斬釘截鐵的時候。

姜荀更不好多問,說了兩句便看傅臣走了,目光在他肩頭一晃,已然瞧見那滲出來的血跡,難怪不進屋說了。

心裡哂笑一聲,姜荀正要進屋去,腳步卻陡然一頓。

他忽然明白傅臣的把握從哪裡來了。

打從一開始,他就已經把姜姒與她綁在了一起,姜姒不得不依附他。不管姜姒願意還是不願意,她與傅臣的名字,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連在一起的。早先衆人都沒注意到這些事,一轉眼才發現世人竟然已經是這樣認爲了,而這個時候就已經晚了。

從頭到尾,姜姒都無法反駁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不管事實到底如何,人言已經如此。

尋常而言,姜姒又怎能“負”他?

這樣的認知,在姜荀這裡,卻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傅臣對她的心思,能用到這份兒上,可謂深矣;憂的是姒兒對傅臣的心意,好好壞壞,變化不定,若最後有個什麼變故,道路便顯得艱辛起來。

一時之間也看不透往後之事,姜荀便進了屋去看姜姒,又看她喝完了湯藥,這才離開了。

次日寧南侯府的侍衛來,護送着他們一路回京。

纔回京,宮裡便傳了消息,說是翰林院掌院學士顧嚴德之女顧芝,被皇上親點爲了七皇子的側妃。

姜姒覺得稀奇:“顧芝心高氣傲,顧嚴德也是掌過文衡的,怎麼纔是個側妃?”

上一世,姜姒只知道這件事,但到底怎麼變成了“側妃”,卻又很難說。

今世來,自然好好生打聽個清楚。

一問才知道,顧芝在那一日踏青之後,算是徹底被謝乙傷了面子,因愛生恨。

顧芝原本放下自己臉面,曾多次表白於謝乙,奈何都被婉拒,到踏春之時,纔是真正地灰心死心。既然事情已經鬧到這步田地,顧芝只好另擇良木,七皇子與謝乙,原本就是顧芝的兩個選擇,沒了謝乙還有七皇子。

可誰也沒想到,等到要談婚論嫁的時候,皇后竟然出來橫插一腳,將自己孃家侄女給挑了出來,說德行容貌俱佳,竟然叫皇爺指給了七皇子爲正妃。顧芝也是皇上賜婚的,可說得好聽了是個側妃,說得不好聽不過是個侍妾,幾乎讓顧芝氣得發瘋。

顧嚴德再能耐又怎樣?

在皇后母家跟前兒依舊只有偃旗息鼓。

原本信誓旦旦跟顧嚴德承諾,只要顧嚴德投靠自己,就許給他女兒正妃之位的七皇子,在被賜婚之後也是一語不發,一句話不曾解釋。

皇后安排過來的這個正妃,不可謂不糟心,可七皇子一想到顧芝,又覺得叫這樣的女人當自己正妃,實則叫人憋屈。

天知道,他與謝乙在一塊兒聊久了,對顧芝早就心生了厭惡,自然不喜歡她。

可憐顧芝還以爲自己即便是個側妃,進了府,也該有七皇子的寵愛,可事實卻是她自己早已被謝乙坑得滿臉是血而不自知。

姜姒聽聞皇后這種種行爲,頓時笑了起來:“皇后娘娘真是噁心人的老手,將自己孃家人往七皇子的後院放,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一家親,實則鬥得跟烏眼雞一樣。”

看來朝中這事是暫時不會平靜了,皇后一發難,李貴妃豈有不應之理?

當下太子也要挑選侍妾,李貴妃回頭就好好地上了一陣眼藥,朝着太子後院裡塞了好幾個人,這才作罷。

此番你來我往,原本已經開始吸引朝中人的目光,不過隨着傅臣等人的歸來,以及帶回來的死士半道截殺姜家四姑娘的事,立刻吸引了衆人的注意力。

竟然有人有這樣大的擔子,在淨雪庵附近動手?

傅臣之怒且不說,謝方知這等青年才俊又一直與傅臣一道,自然力挺要徹查此事,另一則蕭縱這邊不管如何也該表態,他雖是煞星,可卻是朝中有名的孝子。此事遇襲的乃是姜四姑娘還罷,可太妃娘娘離宮修行的淨雪庵附近竟然出了這樣的事,就由不得蕭縱置身事外了。

這一來,蕭縱也支持要徹查此事。

表面上是各有各的理由,背地裡打的都是什麼小算盤,各人心裡也有自己一筆賬。

由此一來,皇上也頗爲重視此事,着令刑部發諮文下去督辦此案。

皇帝重視這件事,除了下頭大臣們的參與之外,他還有自己的考量。

暗地裡,晉惠帝召見過傅臣,也單獨召見過蕭縱,問過出現的死士一事。因傅臣這樣好的身手,竟然也在此次事件之中受傷,一半是因爲護着姜姒,可另一半卻是因爲對方不簡單。

這樣的一批死士到底是怎麼來的?又爲什麼會出現?

其實晉惠帝心裡也有底,只是他得知道自己最得力的幾個心腹到底是怎麼想的。

在初步瞭解過情況之後,他就下了令,做皇帝的最厭惡便是有人惦記自己屁股底下這一張龍椅。不過要說惦記,誰能不惦記?只是惦記歸惦記,千萬不要讓皇帝知道了你惦記,一知道,那你這輩子也只能是“惦記惦記”了。

九皇子萬萬沒想到,因爲和靖公主一時的衝動之舉,因爲那一羣死士們服從命令的死腦筋,會給自己惹出這樣的一樁禍事來!

溫淑妃在知道皇帝要徹查這件事的時候,就險些暈倒了過去,先頭還聽見太子與七皇子互掐無比高興呢,一轉眼就變成自己惹了一身騷,在皇權之下,頓時如同戴宰羔羊,毫無反抗之力。

晉惠帝倒也不將事情擺上檯面來算,都說家醜不外揚,皇家的家醜雖事關國事,可兒子不孝不悌一直想要自己這一把龍椅的事情,晉惠帝還是不想朝外頭說,隨意找了個爲人不淑的藉口,將溫淑妃的“淑”字封號給去了,變成了“溫妃”,原本看九皇子年紀大了,還打算叫他到各部行走學習,事情一出,也告吹了。

回頭想想這件事,九皇子怎麼憋屈,尋常人不得知,可從太子、七皇子到傅臣蕭縱,都很滿意如今的結局。

這件事一出,就相當於又有一個對手出局。

漸漸地,朝堂上的局勢也開始漸漸明朗起來,水面下的爭鬥也開始激烈起來。

在姜姒這裡看來,就是姜坤下朝之後,在南書房辦事的時間越來越多,有時候大半夜纔回來。

姜源在姜坤回來之後,着實老實了太多,府裡更是安安生生什麼事也找不到一件,周氏又生了兒子,老太太對她真是空前地和顏悅色。茗哥兒身子也漸漸壯實起來,嘴裡咿咿呀呀能有一些聲音,只是姜姒對這個孩子還是不親近。

這種不親近,藏得很深,尋常人難以察覺。

唯有姜姒自己知道,她一點也不想看見這個眼仁烏黑不諳世事的孩子。

午夜夢迴時分,她總是想起那一日的血,突如其來的黑暗和溫暖,可是一轉眼又想起上一世放在自己面前的一尊鴆酒,她那掉了的孩子……

世人看來,那就是孽種。

可那又怎樣?

那是她的孩兒。

睜開眼,新換上的豆綠色窗紗裡透進來一絲絲的涼氣,天兒已經入了夏,前不久過了端午,越發地熱起來。

給她打扇子的八珍已經坐在小杌子上睡着了,姜姒起身的時候沒驚動她,只是站到了窗邊,看着窗外疏林修竹,不知怎麼想起當日謝方知對的那一聯:任他黃粱一夢世事冷如冰……

若真是黃粱一夢,她也能做到的。

不知不覺間,竟已經要邁入上一世面臨的那個坎兒,而姜姒發現自己竟無法做出第二個選擇來。

重生回來這時間,太遲。

遲到她已經難以改變之後的局面了,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漸漸又開始走老路。

她不斷地思考着謝方知留下的話,忽然覺得這個人的心還是好的,她需要跟謝方知平心靜氣好好聊一聊,而不是針鋒相對;她也需要好好跟傅臣談一談,約莫他也不是那不講道理的人,她需要確認一下這個人的心意,再作決定。

八珍迷迷糊糊之間夢囈了幾聲,又搖了搖自己手裡的扇子,因爲睡姿不大好,一下就栽了下去,這一回立刻就醒了。

臉上還有紅痕,八珍被自己嚇了一跳,擡眼卻見姜姒不見了,又是一驚。

待到一轉眼,發現姜姒就在窗前站着,才鬆了一口氣:“姑娘可是被熱醒了?”

“無事,只是今兒睡得太早,所以醒了。”姜姒淡淡答了一句,感覺八珍將外套拿來給自己披上了,才道,“明兒廟會,老太太要去昭覺寺敬香,咱們的東西也都收拾好了吧?”

“紅玉姐姐都收拾好了。”

自打跟了四姑娘,八珍的日子也越發好過起來,如今紅紅的蘋果臉,瞧着格外嬌俏,回答她話的時候也脆生生的。

不過她一頓,又道:“不過紅玉姐姐又嘀咕了,說世子爺那邊叫人送來了老多的頭面首飾,問您戴那隻呢,她說她是決定不下來。”

“不過是去敬香,不必那樣費心,照舊戴那羊脂玉的便罷。”她並不在意。

站了一會兒,姜姒想想最近發生的事情,又去想之前宮變到底是怎麼回事。若無意外,明年她四月,她及笄後,傅臣就會上門提親,而上一世成親則是在她虛歲十六,也就是後年三月。

那時候,人間芳菲正好,是個大吉之日。

今世日子也是如此,卻不知到底是不是還挑這一日……

她還記得,才進寧南侯府沒幾天,“傅臣”就消失好幾日,再回來的那個傅臣,便成了真的。

由此,她也終於遇到了冷遇,過沒幾日外頭就變了天,前後算算從她入門到一杯鴆酒飲下歸黃泉,也不過三個月不到。

只是如今,那一場宮變的端倪在哪裡?

越想越是頭疼,姜姒索性不想了,正準備回去繼續睡覺,等着明日去廟會,看看水陸道場,卻不曾想外面忽然有些嘈雜的聲音,細細一聽約莫是周氏的院子。

腳步一頓,姜姒道:“我娘那邊怎麼了?八珍出去瞧瞧。”

紅玉和衣在外間躺着,她前幾日被調去周氏身邊忙端午的事,正累得不行,今日睡得有些沉,不過這會兒外頭忽然一聲驚喊,紅玉便醒了。

她起了身,也有些驚訝:“還是奴婢去瞧瞧吧。”

這大半夜的,也不知是在喊什麼。

出了姜姒這裡院門,過了夾道里一聽,紅玉便聽清楚了,忙拉了個人來問,才知道茗哥兒忽然上吐下瀉起來,驚得周氏屋裡裡裡外外都不得安生。

她回來將這事兒報給姜姒,姜姒已經將衣裳穿了一半,聽見這便急急出了門,朝着周氏院子裡去。

姜源三四月都在幫着禮部和鴻臚寺這裡忙會試殿試以及朝考的事情,時常半夜纔回來,只在衛姨娘屋裡歇過兩回,五月裡才鬆快下來,剛剛到衛姨娘院子裡歇下,纔要雲雨,外頭升福兒就站在檐下叫人傳話。

姜源一聽,興致大敗,眉頭就攏了起來。

衛姨娘心裡暗恨,好不容易等到老爺忙完,這會兒正是姜源火氣最大的時候,按着大夫所言,乃是男人精氣最足時候,指不定能懷上。她已吃過不少的藥來調理身子,巴望着又個一子半女,也好老來有所依靠,現在周氏竟然來搶人了,如何能叫人高興?

心裡不痛快的衛姨娘只將那雙腿一圈,就勾住了姜源的腰,嬌滴滴地又勾住了姜源的魂兒:“老爺,如今夫人有茗哥兒傍身,奴家拿什麼傍身?只盼着老爺今兒給奴家留下些種來,奴家爲老爺死了也甘心的……”

哪個男人聽得這樣火辣露骨的話?

姜源本就太久沒碰過女人,乍一見到嬌俏的衛姨娘,登時什麼都忘了。他手朝着衛姨娘腿間一放,摸到溼蕩蕩一片,於是乘勢進之,房裡一時間別的事兒都沒了。

外面守着的丫鬟們臉紅心跳,遠遠站着候守的小廝們也都面面相覷。

還是升福兒去回了那邊周氏,這會兒姜姒已經坐在周氏屋裡了,聽着茗哥兒啼哭聲響,她手指扣緊了桌面,看老嬤嬤將孩子抱着哄,等着大夫來,周氏則在一旁抹眼淚,真是心腸都要跟着斷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當初的自己,兩個月的孩子沒了,模樣都還沒長出來,她一滴淚都沒掉呢。

“娘,您也別哭了,哭也不濟事。還是查查今兒茗哥兒用過什麼,將一應人等都找過來吧。”

懷上孩子於周氏而言很難,不過孕中到底沒出什麼大事,連月子裡都把身子給調養回來了,可真到了要養孩子,又多的是問題。

原本茗哥兒身子也算是強壯,今日忽然出了這樣的事,巴掌大的小臉都哭紅了,扯着嗓子,透着一股聲嘶力竭的感覺。

姜姒按着自己的額頭,問道:“大夫怎麼還沒來?”

“回四姑娘的話,方纔已經派人去請了大夫,不過大夫卻去了劉媽媽那邊,說是劉媽媽身子也不舒服。”

“劉媽媽不是奶茗哥兒的嗎?”

周氏聽見這話,立刻就問了一句。

周氏自己下奶少,就找了個奶孃劉氏,茗哥兒平日裡多喝劉氏的奶水,如今怎麼劉媽媽也是出事了?

那一瞬,周氏整張臉都拉了下來,道:“立刻找人喚劉媽媽來。”

正說着,先頭說去爲劉媽媽看病的大夫也來了,姓許,是個頗有經驗的老手,如今過來一看,便是嘆了一聲:“還好老朽猜到是這等情況,方纔去爲貴府乃茗三爺的劉媽媽看病,她也不知怎的,吃進去不少瀉下的藥,已經傷了胃氣。那藥勁兒化進奶水之中,多半還要危及孩子,真是造孽啊……”

茗哥兒這才幾個月,竟然就出了這種事,難免叫周氏心有慼慼,她恨不得將那劉媽媽給剮了!

大夫只給茗哥兒這裡看情況,又看了看小孩子的口舌,出去便開了藥,想必做這事已經熟練了起來。

這邊婆子們卻將劉媽媽給揪了過來,壓着便摔在地上。

劉媽媽面如菜色,也知道自己闖了禍事,連連討饒,哭喊道:“夫人,奴婢冤枉啊!奴婢老老實實喝着大夫開的下奶的藥,從沒喝過別的東西。一直以來,奴婢的吃食都有專人照看着,奴婢連自己什麼時候喝了瀉下之藥都不清楚。您就是給奴婢天大的膽子,奴婢也不敢做出這樣沒心肝的事,要去害三爺啊……”

先來就哭了一通,聽着倒的確像是那麼回事。

劉媽媽腹裡翻江倒海的一片,委屈極了。

如今院子裡吵吵鬧鬧,茗哥兒這邊卻哭累了,終於停下。

許大夫給開了幾劑溫補一些的藥,這才停了手。

姜姒道:“還請許大夫先留一步。劉媽媽,你說你只喝過下奶的湯藥,此事又是今日纔出,那你熬藥的藥渣子可還在?”

“在呢,在呢!”

劉媽媽看見姜姒,就像是看見救星一樣,連忙答應着,又叫人去她屋那邊取藥渣子來。

下人連着藥罐子一起帶了來,姜姒便請許大夫看。

那許大夫拈起藥渣子,仔細辨認一下,眉頭鎖緊:“這下奶的藥裡頭,從沒有當歸與千金子啊……”

說着,又將手裡藥渣放下,仔細地撥弄了一下,接着將藥罐裡的藥都翻了出來,仔細擺了擺,道:“牽牛子的分量也不對……”

這時候,已經不用許大夫說了,姜姒等人自然明白,劉媽媽喝的藥被人動了手腳。

大半夜裡不好查,周氏吩咐下去,叫人一一地盤問,看這藥經過誰的手,結果劉媽媽仔細想了想,道:“奴婢這藥是流芳姑娘轉過來的,說是給奴婢遞藥的錦華叫她幫個忙……”

流芳是衛姨娘身邊的丫鬟,也被老爺姜源收用過,是個通房,不過一直沒給擡成姨娘,照樣伺候在衛姨娘的身邊。

姜姒一聽就沉了臉,又覺得這事兒查起來未免太容易,反而叫人不敢相信。

“老爺呢?”

她一問,周氏也反應過來,孩子出了這樣大的事,姜源呢?

升福兒姍姍來遲,在外頭說了兩句,便有人進了來傳話。

姜姒一聽姜源還在衛姨娘處,尚還能忍,周氏卻咬牙道:“如今老爺在她那裡,暫且壓下這件事,明日一早,我不去廟裡進香,只留下來查此事。叫人吩咐下去,相關人誰敢走,我攆她徹徹底底的滾人!”

礙着姜源的顏面,周氏不會這時候去拿流芳,可只要天一亮,這事兒就要鬧將起來。

姜姒有心勸周氏兩句,可想想又沒意義,府裡要害茗哥兒的一隻手都數得過來,姜莫姜茴兩個庶出的,自然不樂見這孩子長大,要下手也是尋常。

興許是旁人藉着這事要扳倒誰,拿了周氏這裡當刀子使,姜姒倒不妨將計就計,先借刀給人,把人殺了,事後在把這事兒重新翻轉過來,自己握着刀去殺人,豈不一石二鳥?

想着,姜姒唯覺得這孩子可憐,可她回想自己如今的心態,卻覺得這孩子成爲了大人的犧牲品。

伸手出去摸孩子額頭的一瞬間,姜姒陡然覺得上一世的自己,何嘗不是這樣的處境?

她心裡一驚,不知怎麼有些傷懷起來。

可她手指剛剛觸到茗哥兒的額頭,茗哥兒就陡然大哭起來,興許是碰見了不熟的人,有些害怕。

那一刻,姜姒收了手,手指僵硬地蜷縮着,像是一節節枯枝。

眼底卻難以壓抑地現出無邊冷厲氣來,姜姒臉上表情已有些異樣,周氏見了孩子哭,連忙來抱,嘴裡道:“茗哥兒今兒離不得人,姒兒你也別忙活了,還要陪老太太上香去,明日的事我來處理,你先回去睡吧。乖乖,茗哥兒不哭……”

收回手,姜姒眼底神情已斂了下去:“那娘也早些休息吧。”

說完,她轉身離開,夜裡院中燈火映着她影子,很快不見了。

回了屋,姜姒按住自己額頭,卻是對自己方纔那一刻冒出來的殺意駭然又後悔。

她從來不親近茗哥兒,似乎也不喜歡孩子,剛纔見他哭,與自己不親近,又覺得那孩子一雙眼裡已看出她是個心裡染了污濁人,所以才哭,竟動了可怕的念頭。

人心是很難言的東西,姜姒不過凡人。

她討厭小孩子。

“姑娘,還不歇下嗎?”

紅玉挑了挑燈芯,又收了簪子回來,看姜姒手指撐着額頭想事,聲音輕得很,怕打攪她。

姜姒聽見聲音,便從那等情緒裡拔了出來,才道:“無事,也不早了,都休息吧。”

次日裡一起,老太太早早便帶着人去昭覺寺,周氏則在老太太與姜源等走了之後,叫人傳了流芳去回話。

衛姨娘昨兒被折騰了一晚上,也沒在意,便叫流芳去了,想着左右也鬧不出什麼事來,現在周氏是有兒子的人了,不像是以往那樣不下蛋的母雞,再也欺凌不得。

姜姒留了人在府上看情況,自己則已經到了昭覺寺外頭。

今年的小瑤池會沒去年的熱鬧,也早已經辦過了,不過今天廟會來的人也不少。

姜姒先通過了消息,知道謝銀瓶今天也來,不過謝家人來得早,姜姒才一到山門前,謝銀瓶那邊便迎了上來,給老太太這裡問過好,才拉了姜姒去別處說話。

說是廟會,於她們這些年輕姑娘而言,是難得出門的好機會。

謝銀瓶今兒穿着一身白,看上去清秀出塵,姜姒則是一身淺藍,看着清亮,兩個靈秀人一站,便覺得賞心悅目。

“上一回聽說你在淨雪庵附近遇見事兒,許久沒出過門,都沒法子聯繫你,如今看見你還好,我這才放心。”

“連小傷都沒受,哪裡又你們擔心的那麼嚴重?”

姜姒笑笑,與謝銀瓶一道朝前面去。

謝銀瓶卻搖搖頭:“傅世子都受了那樣重的傷,聽人說差點沒了半個肩膀,我們能不擔心你嗎?”

腳步一下停下來,姜姒站在臺階上,轉頭看謝銀瓶:“你說什麼?”

謝銀瓶十分敏銳,立刻就知道姜姒似乎還不知傅臣受傷一事,奇怪之餘又很快了然:“你竟不知道……我倒是明白了,世子爺可免得你擔心呢。”

“……”

姜姒一下沒了聲音。

她想起傅臣那一日站在簾子外面,沒有進來過……

忽然有些呼吸不過來,姜姒腦子裡一團都是亂的。

前頭有個四五歲的小娃跑過來,姜姒沒留神,那小孩兒也沒注意,一下撞在了姜姒的身上,姜姒沒倒下,他倒一個屁股蹲兒坐了下去,嗚哇哇就大哭起來。

站在原地,姜姒沒低了眼去看,手一動,又收了回來,沒去扶。

謝銀瓶一下認出這是遠房的表侄兒,這會兒忙下去扶人:“尚哥兒怎麼來了,走路也不瞧着些,怎沒見着你你娘?”

那尚哥兒摔疼了,扁着嘴哭得厲害,道:“我爹孃在前頭燒香,謝、謝、謝乙哥哥,帶我來的……”

於是謝銀瓶扶着尚哥兒朝前面一望,姜姒也看去,面上見不到表情,眼底便有了謝方知的身影。

謝乙站在原地,目光在尚哥兒的身上晃了一眼,又落在姜姒身上一眼,似乎也沒什麼表情。

那尚哥兒最喜歡跟着謝乙瞎晃悠,年紀小小,嘴皮子卻利索,畏畏縮縮看了姜姒一眼,謝銀瓶輕聲哄他,不一會兒便不哭了,又從謝銀瓶懷裡給姜姒扮了個鬼臉,姜姒勉強地彎了彎脣,眼底沒半分笑意。

尚哥兒覺得無趣,一下從謝銀瓶懷裡鑽出來,跑回謝乙身邊,拉他手:“謝乙叔……”

謝乙的手抖得厲害,他在那一瞬,便已經看見了姜姒笑底下藏着的哭。

這女人,爲什麼還要叫他心疼呢……

謝乙想起姜姒前段時間說過的話,只摸了摸尚哥兒的頭,道:“乖,叔帶你去找你爹孃……乖……”

他忽然覺得,是時候遠離她了。

第67章 山璧第61章 大老鼠第1章 逆轉第102章 了緣之死第102章 了緣之死第4章 禮物第27章 三箭射聯第12章 奇楠香珠第70章 慈母心第36章 替死鬼第95章 孽種第64章 君子之交第50章 心懷不軌第19章 殺身之禍第54章 挑撥離間第22章 小瑤池會第27章 三箭射聯第21章 枉死第59章 金街玉簫第77章 酒與色第81章 山雨第86章 歸來第71章 好事近第91章 再提親第95章 孽種第49章 陳防己第99章 治病救人第73章 野心第67章 山璧第99章 治病救人第81章 山雨第12章 奇楠香珠第21章 枉死第70章 慈母心第100章 歸來人第15章 長太醜第3章 奪棋第42章 庵中事第11章 嫡女歸來第48章 傘第59章 金街玉簫第15章 長太醜第90章 提親第33章 人與杯第26章 計上心來第35章 謝銀瓶第68章 說漏嘴第38章 小姨娘第71章 好事近第24章 牀下美人第93章 前世今生第51章 耳墜第13章 及時雨第70章 慈母心第42章 庵中事第72章 吉日第61章 大老鼠第58章 潑髒水第75章 一步錯第4章 禮物第15章 長太醜第82章 傘與人第7章 淨雪庵第93章 前世今生第76章 緣散第43章 我心瞎第71章 好事近第71章 好事近第75章 一步錯第33章 人與杯第26章 計上心來第60章 折弓第15章 長太醜第60章 折弓第49章 陳防己第44章 黑鍋第71章 好事近第77章 酒與色第69章 坦蕩蕩第76章 緣散第69章 坦蕩蕩第9章 色中餓鬼第76章 緣散第68章 說漏嘴第54章 挑撥離間第31章 傳聞起第48章 傘第22章 小瑤池會第94章 當年情第12章 奇楠香珠第35章 謝銀瓶第48章 傘第101章 天子頭顱第5章 蛻變第11章 嫡女歸來第3章 奪棋第63章 昭覺辯法第48章 傘第55章 護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