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許問無比想要見到連林林。
只有她,才能安撫他此刻的內心。
但現在他還不能走,他還有事情要做。
左騰找到了許問,看見他正在寫什麼東西,叫道:“齊大人叫你,他有事情要找你說。”
許問寫完最後一段,把短信塞進黑姑腳下的竹筒裡,餵了它幾顆穀子,然後摸摸它的羽毛,把它放飛。
然後他才轉身問道:“什麼事?”
齊如山,是這次帶隊來降神谷的將領,他知道了許問是金牌的主人,對他非常尊重,也給了他極大的自由。
“帳本。”左騰就說了兩個字。
許問會意,跟着他一起走到棲鳳所住的山洞附近。
這裡被徹底搜查了一遍,很多東西從山洞裡被搬了出來,擺在了外面,來到這裡,許問覺得自己彷彿來到了異域。
有光村村民撤走的時候搬走了一些東西,但走得明顯很匆忙,同時留下了很多東西。
大部分都是日常用品,以陶器爲主,少量金屬製品。
看來棲鳳的圓窯,並不止用來製造她喜歡的那些小型陶像。
但無論哪種器具,上面都有着大量的符號以及圖案,跟有光村村中的風格一致,以奇形怪異的神像異獸爲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格外覺得詭異。
齊如山並不在洞外,所以許問只是看了一眼就準備繼續往裡走。
剛纔舉步,他就停下了腳步,看向其中一處。
那是一座神像,石雕的,擺放在一堆陶器之中,看上去造型簡單,並不起眼。
但許問路過的時候,意外感覺到一束目光,正是從這神像的位置發出來的。
而且,這目光的感覺非常熟悉,他似乎以前曾經感受到過……
他稍一回想,就想起來了。
當初他第一次跟左騰一起走進棲鳳所住的山洞,感覺到附近不遠處好像有人在看着他們。
當時左騰也曾經提過,棲鳳說並沒有旁人。
那感覺,跟此時的極爲類似,難道是這座石像?
許問忍不住走了過去,左騰意外回頭,看着他問:“怎麼?”
那座石像個頭並不大,高度只到許問膝蓋上面一點,旁邊被一個陶罐擋住。
許問搬開陶罐,露出它的全貌,左騰立刻皺起了眉頭,道:“這石像……好厲害!”
許問與它對視,一瞬間,呼吸爲之一窒。
他聯想到了他進那個製作麻神片的神舞洞時,看到的情景。
這座石像與神舞洞中石像的風格有些近似,怪誕卻又奇妙,帶着一種來自異域的美。
無疑,這座石像延續了那種風格,更超越了它們。
它的眼睛湛然有神,與許問對視時,彷彿在凝視着他,用眼神向他傳遞着什麼。
明明只是石像,卻真的像活人一樣,甚至比活人更加有神!
左騰也忍不住走過來了,圍着石像轉來轉去。
“之前我們在洞裡感覺到的就是這個?太厲害了……”他明顯也感受到了,驚歎地問道,同時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它。
許問則半蹲下去,湊過去仔細看石像的眼睛。
“這是什麼石頭?”他自言自語地問。
他對石材是非常熟悉的,但鑲嵌在石像眼睛部位的這種特殊石料,他一時間確實沒認出來。
它是黃色的,透明感很強,像某種寶石,鑲嵌在這裡,就像一雙金色的眼睛一樣。
仔細看會發現,這寶石的品質其實有限,裡面有很多雜質。
但也正是因爲這些雜質,讓透過它的光線不斷變幻,造成了他們剛剛感受到的宛如“目光”的效果。
非常神奇,許問看半天都沒認出來這到底是什麼石頭。
當然,更巧妙的還是它設計與應用的手法,這石像個頭很矮,膝蓋以上,不到大腿。
但只要你在它的正面,就會有被它注視着的感覺,轉頭就能對視,不管哪個角度都一樣。
太有意思了,許問聽說過這種設計,但第一次見到運用得這麼完美的。
他戀戀不捨地看了半天,看見旁邊有一塊細麻布,於是把它拿起來罩在這座石像上。
“怎麼?喜歡?”左騰問道。
“確實。這石像做得太好了,水平非常高。”許問又戀戀不捨地摸了它一把,這才站起來跟着左騰一起往裡走。
“這石像原本是棲鳳洞裡的?她走的時候怎麼沒帶走?”左騰突然問道。
許問的心思本來還盤旋在那座石像上,聽見左騰的問話,他收回心神,頓了一下。
很有道理,這座石像藝術水平非常高,絕不遜於那座被他們當成神像來崇拜的白熒土陶像。
關鍵是它不大,手一提就拎走了,棲鳳他們是有準備離開的,走的時候爲什麼不帶上它?
是覺得它不重要,還是……
“你們來了。”思考間,他們已經進了山洞,齊如山正在洞壁旁邊,仰着頭看什麼東西,聽見兩人的腳步聲,回過頭來。
“辛苦了,進度怎麼樣?”許問走過去問。
齊如山向他微微行禮——行禮的對象其實不是他,而是他身上那塊金牌——然後搖了搖頭:“不行。你說得對,這什麼系魂咒肯定是有含義的,師爺們解出來了一部分,但零零碎碎,完全連不起來。”
在他身邊,棲鳳原先所住的這個山洞已經完全變了個樣子。
裡面擺上了一條條的長案,旁邊圍着十來個人,他們有的身着青灰長衫,就是齊如山口中的師爺,有的一身短打,是一些小廝。
小廝們拿着紙墨刷子,正在把洞壁上的石刻壁畫拓下來,
長案上堆滿了紙張,師爺們拿着筆,討着論,正愁眉苦臉,半天才往紙上寫一個字。
“現在解出了什麼?”許問問道。
齊如山招呼了一聲,有個師爺捧着一疊紙送到跟前,許問拿起來一張張地看。
紙上附着剪下來的拓片,左邊是拓片,右邊是解出來的結果,旁邊附着簡短的文言的解說,倒是不難看懂。
許問看了幾張,現在解出來的基本上都是一些斷斷續續的單個字詞,以數字爲主。
這麼多數字,看起來確實有點像帳本,但是除了數字以外的字詞解出來的非常少,分散在各處,還有大量無意義的符號和圖案,師爺們完全破解不出來。
“進展太慢了,只能把這些全拓下來,拿回去慢慢研究。但進展還是太慢了,這樣搞,不知道要搞到何年何月去。”齊如山人如其名,是一個山一樣粗壯的漢子,但說話做事都有些文雅,反差感非常強。
“還有這些。”旁邊一個人突然匆匆忙忙跑過來,遞了一疊新的拓片到許問面前,“我覺得……”他有點怯生生的,擡起眼睛看了許問一眼,又迅速垂下,加快速度把話說完了,“我覺得像是地方!”
“什麼?”許問沒聽懂,又問了一遍。
“你在這打什麼混呢?”一個師爺快步走過來,把這人往旁邊一拉,把他手上的拓片搶了過來,“有話跟我說,哪輪得到你直接跟大人說話!”
那人很年輕,是個小廝,眼睛又黑又亮,嘴上唯唯諾諾,但迅速翻起眼睛看了許問一眼,很是大膽。
“事情緊急,先讓他說。”許問叫住了師爺,又對那年輕小廝道,“以後再有事情,跟你上面的人說,不要越級。”
對這種人,許問的感覺是比較複雜的。
無規矩不成方圓,做事是,做人也是。但在這個時代……在很多時候,你不出格一點,根本出不了頭。
所以這個時候,他還是想給這年輕人一個機會的。當然了,他也可能因爲這個機會遇到一些其他事情,譬如旁邊這個閉了嘴的師爺,現在也還在虎視眈眈地盯着他。
這個,就是他自己的選擇了,看他的樣子,也有心理準備。
“嗯!就是這個符號,像是我家的村子!”年輕小廝緊張地看了師爺一眼,大聲說,“這橫橫豎豎的,是村子裡的路,這三個點,是三棵大樹,我們村最顯眼的東西。”
他一開始有點結結巴巴的,但越說越流暢,說完,還肯定地點了點頭,表示確認。
“還有這個,看上去像是我們趕集的那個鎮子!這些線也是路,這個方塊,是鎮上的城隍廟,顯過靈,很出名的。”
“這個我不太確定,但感覺像是老山城,隔壁的柳哥趕考的時候去過,回來跟我們講了講,依稀覺得有點像。”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這一撓頭,看上去更年輕了,感覺也就十五歲左右——說道,“我打小就會認路,去過的地方一定記得,沒去過的地方你跟我講了我回頭去的時候也不會認錯,我看這三個地方,感覺就是!”
“這三個地方的圖形分別在哪裡?”許問翻看着那三張紙,擡頭看向山壁,問道。
“您信我說的?”年輕人陡然激動。
“人各有長才,有什麼不能信的?而且現在我們完全沒有頭緒,有個新的參考,也不是說完全就信了。”許問回答。
正常來說,擺明了說我未必相信你說的話,對方心裡都會有點犯嘀咕,不會高興。
但這時候許問這樣說,這年輕人卻鬆了口氣,連連點頭,比之前輕鬆多了。
前面訓斥他的那個師爺本來好像還想說什麼,聽見許問這話,也閉了嘴。
接着,另一個小廝主動回答了許問的問題:“我知道,這三張圖,是在這裡,這裡,和這裡!”
這三張拓片都是他跟年輕小廝一起拓下來的,這時伸手到處指,非常熟練。
但他指完之後,許問他們順着方向看過去,又再一次地皺眉沉默了。
這三個疑似地點的圖形分佈在山洞三個截然不同的位置,相距得非常遠,看上去一點關係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