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鉤鼻子被陸存高沒頭沒腦一聲大吼,不明所以地閉上了嘴。
他跟許問他們中間隔着塑料掛簾,不妨礙聲音的傳遞,看上去就有點朦朦朧朧模模糊糊了,完全看不出他們在做什麼。
他下意識往旁邊陸立海看了一眼,結果陸立海還沒解釋,他兒子陸遠已經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問道:“怎麼樣了?”
“……差不多就是這些了。”掛簾裡傳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
鷹鉤鼻子對班門非常熟悉,常出現的幾個人的聲音他都能聽出來,但這個年輕人的的確陌生。
他透過掛簾往裡看,裡面幾個人湊到一起,正在圍着什麼東西細看。
沒一會兒陸遠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還可以這樣!”
“都是的。其實你平時也應該這樣操作過,就是沒有停下來做個總結而已。”那個年輕人說。
“也是。我想想……”陸遠彷彿很信服對方,贊同之後陷入了思考。
陸遠什麼性格,鷹鉤鼻子大概也是知道的。這就是個軸人,問題是沒完沒了的多。
他以前見過陸遠跟他爹說話。陸立海說件事,陸遠先提出一萬個問題,然後從陸立海的回答中提出一萬個質疑,非得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
而現在,對方只是淡淡的一句話,他都沒明白過來是什麼意思,陸遠就信了聽從了。
這得是什麼樣的信任啊……說是有點崇拜也不爲過吧?
鷹鉤鼻子突然對棚子裡那個年輕人產生了好奇,突然想起了自己來這裡的原因:“你們今日請人來辨正宗正卷,難不成請的就是……”
他環視四周,只看見一堆熟面孔,於是又把目光投向棚中,“就是這個人?”
“四合削完成了,可行!”陸立海還沒有回答,另一個聲音又陡然響了起來,同樣是個年輕人的,有點公鴨嗓的感覺,但非常響亮。
一瞬間,陸立海臉上又是驚訝,又是興奮,匆匆忙忙地向鷹鉤鼻子道了聲擾,衝進了竹棚裡。
鷹鉤鼻子走進去,簾子掀起來了一點,他得已看見裡面的一部分情況。
到處都堆着奇怪的不認識的設備,統統連接在桌面並排擺着的幾臺筆記本上。
宗正堂附近沒有通電,一臺小型發電機持續發出嗡嗡的聲音,正在運行。
一羣年輕人圍在筆記本電腦和設備旁邊,正在一邊看着屏幕上的內容一邊討論,氣氛非常熱烈。
這種氛圍跟宗正堂一帶的幽靜雅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鷹鉤鼻子仰了仰頭,心裡有點不太舒服,好像看見一個沒落的對手將要再次強勁起來了一樣。
“這是怎麼模擬的?”竹棚裡,許問也湊到了電腦旁邊。
他當然知道四合削是可以完成的,這個技巧他本來就會,但不是他師傅教的,是跟齊坤交流討論時學到的,算是民間流傳比較高端但不算少見的一種技巧。
這個技巧在宗正捲上只有隻言片語的描述,非常不完整,也沒有圖示。他能把它復原算是開了掛,百里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兩種方式。第一,我們採集了相關的字句,在數據庫裡進行比對搜索,查詢有沒有同類型的技術。第二,我們利用採集到的綜合數據建模,進行運行……”百里啓一邊解釋,一邊他們剛纔所做的事情重複了一遍。非常熟練,顯然早就已經習慣解答客戶的質疑了。
線條與數據組成的模型在軟件裡旋轉、運行,最後完成成形。
陸存高在旁邊看着,整個流程與結果與許問所做的完全一致,數據比例都沒有差別!
“太好了……太厲害了……”他長吁一口氣,感慨着道。
“這數據庫裡的數據是哪裡來的?怎麼能從一句話就得出這麼多東西來?”他想了想,接着又問。
“哦,是我們收集建立的。有從文傳會百工集里弄的,也有從其他渠道輾轉收集起來的。我們自己搞了一套算法……”百里啓說到專業問題就滔滔不絕,長篇大論地介紹起來。
但他說的這些東西連許問都聽不太懂,班門的其他人更是一臉懵逼,像聽天書一樣。
“行了,總之現在驗證完了,四合削是沒問題的。前面那個十八巧比較麻煩,資料太少,我們把相關信息存進去了,等以後得到更多資料再說。”馬玉山捅捅百里啓讓他閉嘴,笑着介紹說。
百工集是完全開放的數據資料,宗正卷之前連千工密錄都不能收錄,但現在馬玉山說到收集資料存入信息,陸立海和陸存高,包括更遠處的幾個長老都閉上了嘴,什麼話也沒說。
四合削放在宗正卷裡這麼多年了,基本上就是廢的,只有個名字存的,別的什麼用處也沒有。
現在稍一公開,就被從兩個方向證實,更整理出了完整的流程,隨時可以用於實操。
以後,這就是班門的新技術新技巧,能重新開始一代代傳下去的!
現在“辨正”只是個開始,班門的技藝就已經擴容了,最極端的長老們也會在心裡糾結:幾百年的老規矩和眼前的實惠比起來,哪邊更重要?
“不錯,記錄一下,咱們繼續吧。”許問又盯着屏幕上的模型看了一會兒,笑着說。
“我來記!”陸立海非常主動地說,沒一會兒,竟然找人搬來了一塊白板。
立式白板,太大了,棚子裡沒地方可放,只能放到外面,正好擱在了鷹鉤鼻的面前。
他眼睜睜地看着白板上用水性筆寫上了“四合削”三個字,頂端的“許”字下面寫了個正字,“傳”字下面也寫了個同樣的字。
“四合削?是那個……”鷹鉤鼻拉着陸立海問。
陸立海看他一眼,掙脫了他的手,什麼也沒說,轉頭又走進了竹棚。
以往昆井的人來,班門就算再不爽,面子功夫總是會做到的。但這一次,他們好像連這也顧不上了。
這時又一個人從竹棚裡出來,擠到白板跟前。
鷹鉤鼻下意識退了一步,眼看着“八面風”三個字被寫了上去,緊跟着的同樣是兩個正字。
“能做個樣品嗎?”棚子裡陸立海試探着問。
“稍等。”最先那個陌生年輕人的聲音響起,緊接着的是熟悉的鋸木刨花等各種響動。
透明卻模糊的塑料簾晃動着,隱約可見裡面的情形。
那個年輕人很快做了個東西出來,遞到陸立海面前,被他雙手接過。隨後,驚喜的感嘆聲接連響起,不止是陸立海的,還有陸存高等長老的。
鷹鉤鼻的目光移到了白板上“八面風”三個字上,一臉的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