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倏乎而過。
第五天晚上,四名主審圍坐在桌邊,各人手持一杯茶,氣氛有些微妙。
屋角燃着香,淡淡的煙氣縈繞在屋子裡,四個人只看座位就能看出明顯地分成了三方。
一方是荊南海,一方是秦連楹,還有一方離桌子稍遠一點,明山和林謝不知什麼時候熟悉了起來,坐到了一起。
這件事的主事方只有一個,那就是朝廷下屬的工部。
但這四人來自不同的勢力,代表着不同方向的利益,中間很自然會出現一些矛盾與爭端,有意無意地爭奪話語權。
其實按理說,內物閣和京營府兩個組織在職能上是重複的,有點資源浪費的感覺,但從建立伊始,他們就有着不同的理念,做事方式大相徑庭。
以往,類似勿用宮這樣的建設工作,工部會在兩個部門裡選一個進行。
結果這一次不知爲何搞了個競選,還把兩家,再加上一個梓義公所放到了一起,公平競爭。
內物閣建得很晚,但由於某個特殊原因,自創建之日開始,就處在一個非常微妙的位置。
京營府資格比他老得多,但在這種場合,很少與他們相爭,自然而然把內物閣放在了主位。
更何況,這次內物閣來的是荊南海,內物閣掌事。大頭目到了,秦連楹這種京營府的三號四號人物當然還是要往後面讓一讓的。
之前,荊南海發話的場合,秦連楹都很少吭聲。
但現在,秦連楹坐在了一個與荊南海隱成犄角的位置,隱隱約約強勢了起來。
而明山和林謝,明顯不想跟他倆爭,坐得稍遠了一點。
“……時間很緊,重中之重,還是要看能不能在時間內把工程完成。”荊南海首先開口,把效率放到了最關鍵的位置上。
“潛龍勿用,勿用宮是皇家行宮,自然是皇家的規制。單是把房子建起來了可不行,該有的氣派還是要有。”秦連楹飲口了茶,慢悠悠地說。
“而且,墨藝殿都只建了一年半,這中間還是改過一次圖紙的。三年時間建一座勿用宮,時間充裕,不成問題。”秦連楹進一步補充道。
“三年之後番使就要來了,怎能說三年就建三年?加上驗收佈置種種事宜,我們最多隻有一年時間。”荊南海說。
“這倒也的確是。”秦連楹同意。
“而且,墨藝殿建在什麼地方?京城首善之地,要人有人,要東西有東西。西漠偏遠之地,怎麼跟京城比?一年連帶調度與建造,的確是有些緊張。”荊南海說。
“但這是皇家行宮。”秦連楹說。
僅僅四個字,就足夠說明很多問題。它的規制在這裡,份量就在這裡。
“而且,荊大人也莫要忘了,朝廷爲什麼要建這勿用宮。”然而,秦連楹又緊接着補了一句,擡頭看荊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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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勿用宮,是爲了顯大周國威。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單是建得快就夠了的,必須要建得好,建得輝煌,建得氣派,建得讓番使心服口服。
那就不能像荊南海強調的這樣,建完了就完事的,對質量要求需要更高。
荊南海沒有說話,與秦連楹對視。
他們倆說了半天,其實真挺像廢話的。
這要蓋的可是行宮,沒蓋完不行,蓋得不好也不行,肯定各方面都要盡善盡美。
這跟時間緊張交通不便利什麼的都沒關係。
皇家工程,豈容得你討價還價?
有本事就上,沒本事就滾蛋,就這麼簡單。
但這兩人說的,卻不止這一座行宮,還牽扯到更多。
這是內物閣建立的原因,也是這兩者的根本矛盾所在。
過了好一會兒,荊南海緩緩轉頭,看向明山:“明大師亦爲主審,對此事如何看待?”
明山正在喝茶吃瓜,結果突然慘遭點名,他不慌不忙地擡頭道:“秦大人說得有道理。”接着他話鋒一轉,“荊大人顧慮得也沒錯。我們不能建個半成品給番使看,也不能辜負了陛下的期待。所以我覺得,要快,也要好,還是要兩全其美。”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荊南海不置可否,轉向林謝。
“我與明叔看法一樣,不過還想補充一點。陛下想用勿用宮顯我大周國威,但我大周國威究竟是什麼樣的呢?堂皇莊嚴、海納百川、友善可親?我覺得,獲選的主官在這一點上,必須要有自己的想法。”林謝從容道。
旁邊三人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一時間全部怔住了,轉過頭,用全新的目光看着他。
“你說得對。”秦連楹首先說。
“但這太過玄妙。”荊南海有點猶豫。
“但的確有道理。”明山說。
“那就看我們四人了……”荊南海沉吟片刻,擡頭道。
接下來,幾方達成共識,擬定了第二天進行評選的具體細則。
效率與質量,當取一個平衡,每項各有一定的分數,權重大致相似,最後總分最高的人獲勝。
首先,作品的完成度和工藝質量各佔五十分。
這兩個項目都比較客觀,無論內物閣還是京營府都有判斷的標準,照着標準來就行了。
有趣的是,這兩個部門的相關標準是一樣的——一模一樣。
內物閣最早本來就是從京營府裡分出去的,除了人,還帶走了不少其他東西。
荊南海和秦連楹之前爭了半天,這時候的一致意見也達成的很快。
他們真正的分歧,本就不在這項工程上。
第三項,是競選主官在這五天裡表現出來的統籌能力。
這一項也主觀也客觀,總分五十分,四名主審先各自打分然後取平均分。
第四項,就是林謝剛纔說的那一點了。
整個過程進展得還算順利,荊南海和秦連楹雖然各有想法,但主持大型工程的經驗都是很充分的。這種時候,首要重點是考察什麼,兩人其實心知肚明。
很快,他們計議完第二天的評分標準與流程,有點相看兩相厭地分手了。
離開之後,林謝突然有些猶豫地叫住了明山,有些猶豫地問道:“明叔,你是怎麼想的呢?荊南海和秦連楹,內物閣和京營府,你支持哪一邊?”
“支持哪一邊不好說……”明山沉吟片刻,擡頭看着天空,緩緩道,“我只知道,內物閣想做的事情,對京營府也許是滅頂之災。”
“但是,你又如何知道,這不是件好事呢?”
在林謝震驚的目光中,明山轉過頭來,微微一笑。
夕陽的餘暉照在他的臉頰上,鮮豔如血,輝煌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