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秦南嶺正坐在一間辦公室裡的待客沙發上,對着自己的筆記本噼哩啪啦地打字。
他大約六十多歲,但頭髮烏黑,精神矍爍,除了臉上的些許皺紋以外,幾乎看不出年紀。
最重要的是,他打字速度非常快,完全不遜於任何一個年輕人。
——這也是他能在彈幕上長篇大論科普以及訓人的基礎。
秦南嶺身份比較特殊,他木匠世家出身,但他家非常重視文化教育,在還沒有義務教育、但已經對各種階層開放學習的時候,就已經去學堂讀書上學了。
但同時,他家的手藝也沒有放下,所以變成了很少有的傳統技藝和科學文化兩把抓的家庭。
秦南嶺現在是個工匠大師,同時也是帝都美院的教授,教授的科目就是華夏傳統工藝。
在這方面,他深耕細作,結合中西,當然是非常有發言權的。
他在線掛了自己那個學生的科,又給直播間觀衆講解科普了一會兒,最後有人過來提醒,小聲道:“秦教授,休息馬上要結束,會議又要開始了。”
秦南嶺嗯了一聲,卻沒有馬上起身,而是盯着直播間又看了一會兒。
在他的主持下,彈幕進入了更佳良好的討論氛圍,一些人在提問,又有他以外的人在回答。
秦南嶺早就發現了,這個直播間藏龍臥虎,很多行內人在看,只是沒有一個契機或者說是環境,沒有出來說話而已。
現在他拋磚引玉,果然就把這些人引出來了。
這項工作對許問來說非常簡單,但他一旦工作起來就很專注,一開始還偶爾擡下頭看下彈幕,解答一下上面的問題,後來全神貫注,眼睛都沒有往手機的方向瞟一下。
攝像頭忠實記錄着他的動作,一如即往的流暢,帶着他獨有的節奏感與韻味,木屑紛然而落,木紋漸漸呈現,從人到工具到他手上的材料,幾乎全在發光。
秦南嶺看得出神,旁邊秘書又提醒了一聲,他才恍然大悟,從沙發上起身。站起來的時候,他又忍不住多看了筆記本屏幕一眼。
最終他還是離開了電腦,走進了裡面的辦公室。
那裡有一張巨大的會議桌,上面堆滿了東西,有一疊疊釘好或者散開的紙張,還有X光片、木樣石樣等很多亂七八糟的材料。
這裡正是萬園市許宅修復方案的審覈辦公室,秦南嶺是審覈顧問的一員。
會議桌旁邊坐了好些人,有年老的也有年輕的,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疲倦。
這個審覈看上去時間很長,從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了,文物局這邊其實一點也沒拖延,給予了它極大的重視。
這些專家都是加班加點來審覈的,審覈得非常細,沒放過任何一點細節。這裡還經常發生爭吵,吵得外面的工作人員都經常就有點緊張,敲門進來看是不是打起來了。
秦南嶺走進屋子,想了一想,又走出去把自己的筆記本拿了進來,放在了桌上。
他旁邊那個人看見了,笑着說:“老秦,手機和筆記本都要放在外面的,電話可以請秘書代接一下,有急事再給你轉進來。”
這確實是這裡的規矩,秦南嶺卻沒有照着他的話去做,而是把筆記本打開,左右招呼道:“這個直播,大家可以看一下。”
“這不是許大師的直播嗎?”旁邊一個人看了一眼,就笑着說,顯然對這個一點也不陌生。從他的稱呼裡,足以看出他對這個直播以及許問的態度。
他跟秦南嶺差不多年紀,能坐在這裡就足以說明他在行內的地位。而他也要稱許問一聲大師,稱得心服口服。
很多時候,人靠人脈也能得到一定的行業地位;但真正有本事的人,怎樣都會獲得廣泛的敬重。
“我看得挺早的了,從平鎮那會兒就開始看了。他們在做許宅這個案子的時候,我也一直跟着。一開始還擔心他們會夾帶私貨用輿論逼人,後來發現他們……或者說他,講得挺客觀的。一些有爭議的話題不急着給人拋答案,明明白白就把爭議點講出來,讓人自己去想。”另一個人跟着說道,講得很有感觸,一聽就知道是老直播間觀衆了。
“對對,那個議題我也跟進了,挺有意思的。他講的是一種壁畫顏料。那顏料開採起來對環境有破壞,但非常特殊,只有它才能最大限度還原出壁畫的原貌。這種情況應該怎麼辦?”
“以人爲本還是以物爲本,確實是個好議題。”
“但不管怎麼說,事情最後還是要做的啊。他怎麼修復,用不用那個顏料,他總要做選擇的吧?”
“那個地方情況比較特殊,最後他兩條路都沒選,用另一種技術手段解決了。”
“狡猾啊……”
“這怎麼狡猾了,這明明也是條路子。技術在不斷髮展,以前解決不了的問題,不代表現在也解決不了。完全可以另闢蹊徑,想想其他辦法嘛。”
“但要是找不到新辦法呢?這兩條路,你終究還是得選一條。”
“那就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也不能一概而論。”
“這倒是……”
秦南嶺打開許問的直播間,其實是有其他事情想說,沒想到大家迅速就發散出去,自己討論起來了。
不過他們這種人聊天就是這樣,可討論的話題太多,太容易發散了。
“咚咚。”秦南嶺敲了兩下桌子,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來。
“行了,知道大家都看過了。”
周圍一陣笑聲。
“不過我想說的不是這個。今天中午我看了一段時間的直播,不得不說,許大師確實厲害,很多操作舉重若輕,看上去很平凡普通,其實技巧極其高明,專業性非常強。但是大家應該也知道,專業性太強的東西,門檻也會比較高。許大師的直播已經把門檻降到很低了,但有還是有。”
專家們紛紛點頭,這點他們都深有感觸,但不知道秦南嶺這時候說這話的意思。
“所以,中午的時候我發了一陣子彈幕,給觀衆講解他的這些技術內容。我發現效果非常好。很多人不是對專業的東西不感興趣,主要還是不得其門而入。有比較詳細的講解,他們還是很願意看很願意討論的。”
“秦老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不然咱們輪個班,分個時段,來當義務講解員。咱們就一起琢磨一下,怎麼把這個彈幕環境給他建設一下。”
許問的直播,他們爲什麼要給他建設這個彈幕環境,秦南嶺沒說,其他專家也沒問。
對他們來說,這些好像都是不需要討論,自然會產生默契的事情。
“確實,可以分一下。”
一個人說道,其他人紛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