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在這個世界只是一剎那。
連林林是個非常敏感的女孩,再加上她對許問確實是足夠的關注,剎那之間的變化就被她敏銳地捕捉到了。
只是短短的一刻,但他們現在還停留在連天青身邊,對比實在太鮮明瞭。
那一瞬間的許問,跟躺在牀上的連天青極其相似,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好像沉睡了一樣,但是怎麼叫都叫不醒,碰觸的時候會有一種隔閡感,彷彿明明近在眼前,實際卻位於不可觸及的異鄉一般。
這讓連林林非常恐慌,連天青已經變成了這樣了,萬一許問……
還好許問不一樣,他馬上就回來了,那種異狀只是一剎那。
但到現在,連林林的心仍然跳得很快。
她想起許問跟她說過的話。
最先開始不是這樣的,最先開始,他無論來往於哪邊的世界,另一邊時間都是停止的。那種感覺,就像這兩個世界,都是爲了他一個人而存在的。
許問跟她說起的時候有點擔憂,覺得這樣不好,感覺這邊的世界沒有獨立性一樣。
但連林林卻覺得非常妙。這樣的話,豈不是相當於許問過了兩段人生?她就是爲了他而存在的,那又怎麼樣呢?有什麼不好的?
但現在,這邊的時間真的流動了,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許問他不屬於這個世界。
萬一有一天,他從自己的眼前徹底消失,再也無法出現,再也無法像現在這樣對着自己笑,給自己講大千世界,無數奇妙的事情,再也看不見他專注沉浸的眼神……
連林林猛地伸出手,拉住了許問的袖子。
“別走。”她說。
許問比連林林更早意識到這件事情,這也是他一開始不願意去想兩人之間可能性的主要原因。
但現在,他只能拍着連林林的手,輕聲安慰:“放心,我不會走的。”
連林林露出笑容,眼中卻沒有笑意。
兩人都知道,這句安慰其實有多勉強。
他們到現在也不知道世界的真相,世事怎可能如他們所想的那樣發展?
不過兩人都沒什麼時間傷春悲秋,他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城裡的物資還比較齊全,但蔬菜之類的東西剩得不多,連林林挖春筍不純是爲了自己吃,而是要處理好送到城裡去的。
許問比她更忙,剛出來不久就被叫回了縣衙,皇帝對他剛剛呈現上來的這個奏摺非常重視,召集了很多相關方面的工匠大師和其他官員,要抓緊時間把這件事商議出一個結果出來。
再不久,許問來不及跟連林林道別,又離開了逢春城,前往承恩渠預定的區域進行實地考察。
出城的時候,許問正好碰見了岳雲羅回來。
兩人都坐在馬上,一個往城裡去,一個往城外走。他們沒有交談,只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離開時,許問回頭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在心裡想,皇帝、睡着的連天青、連林林此時都在逢春城裡,不知道她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不過他有正事要辦,心裡雖然還有點擔心林林,但也沒辦法留下。
這一次,他們所走的區域會比之前許問走過一次的更廣,會一直走到汾河流域,正式觀測這一帶的地形,確定許問提交的方案到底可不可行。
至今,皇帝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只要此事可行,那便行之。
他們用了一個月時間,幾乎是用腳丈量完了這一片土地。
一個月後,他們回到了逢春城。
其實一個月有點緊,但皇帝給了他們時間限制。
由於突發地震,皇帝現在已經剝去特使的身份,正式出現在西漠逢春城。
他這樣的身份,當然不可能一直呆在西漠這樣的偏遠之地,一個月出頭已是極限。
所以許問他們必須在他離開之前回來,不然方案寄交京城,來回路上都要花很多時間,白白延續了時機。
許問他們回到逢春城的時候,是一個雨後的傍晚。
西漠其實總體來說比較乾旱的,但最近很奇怪,雨水特別多,許問他們出門在外,有一半的時間都是淋着雨趕路的,給他們造成了不少麻煩。
回來的路上也下起了大雨,他們披着雨披、戴着斗笠趕路,只能低低地埋着頭,做足了防護措施,結果還是一臉一身的水,全溼透了。
大雨交加,雨披斗笠裡非常氣悶,很難受。好在快到逢春的時候雨停了,所有人都忙不迭地掀開斗笠,長長舒了一口氣。
“最近雨真的多。”
進城的時候,許問聽到兩個閒漢坐在城門口嘮嗑。
“好事啊,水多可以種種莊稼,這樣說的話,今年的收成說不定也比去年要好!”另一個閒漢眉開眼笑,還伸手蘸了一點地上的雨水,放在嘴裡嚐了嚐,喜孜孜地眯起了眼睛。
“這倒是。不過老這麼溼溼的,身上感覺不舒服。”前面那人說。
“那就是不習慣。我聽說南邊都是這樣的,姑娘家的肌膚都水嫩嫩的,就是被這水汽養的!”後面那個閒漢說得真像自己親眼看到過一樣。
“那我們這裡雨下得多了,我那婆娘是不是也得生嫩一點?”
“說不定呢?總之,這是好事!”
說話間,雨又下起來了。不過這一次只是細細濛濛的小雨,霧氣一樣潑灑在空氣中。
許問他們沒有戴斗笠,穿過了城門。
“最近雨確實多,我在這邊住了三十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情況。”許問身邊一箇中年匠人說,他是河道工,姓刑,這次跟他一起出去堪測地形,兩人已經很熟了。
“嗯。”許問看了看天色,突然聽見身後傳來聲音,叫道:“許問!”
這聲音很特別,柔美中帶着一些沙啞,中間又透着一抹金屬質感,非常特別。
許問馬上就聽出來是誰了,牽着馬轉身,叫道:“嶽夫人。”
岳雲羅也騎着馬,栗色的大馬,跟許問離開時撞見的樣子一模一樣。
她一聲不吭,從馬側邊的行囊裡拿出一個竹筒,遞給了許問。
許問接過來打開,還沒看清裡面的東西就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再看過去的時候,幾乎透明的顏色,微微盪漾,質地非常澄清。
許問深吸一口氣,問道:“煤油?”
“是。”岳雲羅回答。
其實走之前,許問就知道他們已經用蒸餾法將原油進行一次加工,提煉出了一些成品與半成品。
當時也提煉出了煤油,但是質量非常低,裡面有大量混合物,燃燒的時候產生濃郁的黑煙,基本上沒法直接使用。
而現在,不過一個月時間,他們就已經把煤油質量提升到了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