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血
在吱呀呀刺耳的聲音中,潼關厚重的大門緩緩打開,早已經在關外列陣等候的大秦官兵如同入海洪流般陸續涌了進去。
旌旗招招,刀槍雪亮,鐵馬兵戈聲中,這些血戰而歸的大秦將士臉上都露出了些許欣容,血戰半載,便是最勇猛無畏的將士也動了思鄉之念,如今也算得勝而還,其中不少立功將士少不得有衣錦還鄉的心思的。
衆軍護持當中,一輛馬車緩緩順着這股鐵流移動,窗口處的布簾微微掀起,李玄道側首北望,目光沉沉,卻沒有多少喜色在裡面。
汾水之畔,兩軍鏖戰,畫角錚鳴,屍橫遍野,汾水爲之赤,戰士的雄壯的吶喊聲,兩軍衝撞的巨響,還有人馬臨死前的悲鳴,一切的一切都好像還在眼前,那註定也許是他人生中最濃烈的時刻。
這一回來,便是能得嘗所願,這一生之中,也許再無統帥千軍萬馬,與敵會獵於陣前的機會了,幽深的目光彷彿要穿過黃河,再度回到那血戰方息的戰場故地。
“大帥可是累了?”已經先自回到潼關佈置周全,這時出關相迎,與李玄道同乘一車的李廷之見他神色不屬,小心問道。
有些自嘲的一笑,放下車簾,身子微微後仰,靠在身後柔軟的坐墊上,“人心不足啊。。。沃晨,你說人生於世間,勞勞碌碌一生,圖的個什麼?”
李廷之一愣神兒,卻沒想到這位向來以沉毅果敢著稱的王爺竟是問了這麼一句傷懷的話出來。微一沉吟,卻是笑道:“都說天予萬物與人,但人卻無一物予天,和該勞碌終生,不然豈不是一無是處了?大帥代天行事,當驅策萬民,使其各盡其力,各值其責,老有所養。幼有所教,如此,上不負於天,中不負於列位先皇宗祖。下則不負於黎民百姓,此誠爲大秦之幸事也。”
李玄道略微頷首,此時並不需聽這些皇皇大言,只是兄弟相爭,圖窮匕現,前路茫茫,不由心生感慨罷了。那個位置既然爭了,便無什麼退路可言,也不需人時刻提醒,前唐太宗世民,弒兄殺弟,還不是流芳百世,爲世人所稱道?大秦自立國以來,皇位之爭屢屢不絕,大權在握。乾綱獨斷,凡有能爲手段者,誰不覬覦?
想到這些,雄心漸起,之前地些許抑鬱已是一掃而空。
“沃晨,準備的如何了?”
“一切已經準備就緒。不出大帥所料。朝中已經來了欽使。大帥你可能想不到。來地人是誰?”
“呃?”
“駙馬都尉。奉節郎韓文魁。”
“是他啊。。。。。。。。”李玄道眼中地光芒有些陰寒。這韓文魁於先帝在時聲名不顯。只是知道有些勇力。乃河中韓家旁支。以家世而適公主。值守內禁。和正德諸子都無交通。不過新帝登基。卻是派了這人看押廢太子李玄持。如今卻到這裡來宣旨了?七弟做地也太明顯了些吧?
“京中傳來消息。。。。。。。。。”李廷之微微一笑。接着道。“不知怎麼。那位又翻起了舊賬。鞏義縣令徐聞當年上了一份摺子。碾轉竟然傳入宮中。不過被先帝壓了下來。不知怎地卻爲那位看到了。其中事涉刑部兵部。據說有人冒充刑部壓官。文書上還有刑部。兵部印鑑。並不是仿冒。但事後在京裡一查。可是絕無此人。此事後來還與鞏義匪患事又牽扯在一起。可能是牽涉太廣。又有損朝廷顏面之故。先帝並未徹查到底。若是查。也是暗中行事居多。
但這位可是不同。立時嚴令刑部兵部徹查上下。這陳年舊事翻出來。事又不小。多數還是衝着廢太子去地。如今京裡太子餘黨可是人心惶惶。良機難得。天賜不受。反肇其禍。
大帥是打算今晚慶功宴後再行受旨,還是慶功宴前呢?”
“好,成敗在此一舉,傳令下去,今晚張培賢駐守外城,其餘所有東征將領,於我府邸會宴,吳晨洲於我府內值守,宴席期間,不得放一人進府。
至於聖旨嘛,宴會之中,召韓文魁入我內府,就說我傷情還重,我在內府接旨。。。
“是。”想到今晚之事,李廷之聲音也有了些顫抖和嘶
夜晚慢慢降臨,潼關之內也漸漸平靜了下來,大軍入關,梳理防務,整頓營盤,十餘萬大軍出征,回來的只有七萬餘衆,損傷不可謂不重,征戰數月,刀光劍影,軍士也都疲憊不堪,有的安頓好了駐紮所在,倒頭便睡,不過這只是撲通軍兵而已,上下官佐卻是不得清閒地,這一天都是走馬燈般在帥府營盤間來回轉悠。
尤其是帥府上下,又要給大軍運送糧秣,協調諸事,將陣亡以及立功官兵名冊整理清楚,以待朝廷頒賞和撫卹之用,又得準備晚宴,最頭疼是還是此戰雖已結束,但河東有十數萬戶百姓遷入大秦,此事已然持續數月,大軍迴轉也標誌着此事接近尾聲。
但饒是如此,一些接收百姓的郡府官員還滯留於潼關,後續的事情比之前還要紛繁複雜,雖然朝廷戶部已然派人來處置,但這些人初來乍到,怎也不如帥府之人在潼關人頭來的熟悉,監造名冊,分發戶籍以及分發於諸府郡縣等等,都需要帥府上下參與。
如此多地事情,到了大軍入城之後,帥府上下官佐哪裡還有半點清閒時光,都忙的腳不沾地一般。
魏王殿下,東征大元帥回府,所有潼關留守官佐以及滯留於潼關的地方官吏都是帥府門前相迎,但魏王李玄道此次東征受了重傷,只是稍微露了一下臉。便坐着準備好的轎子進了府邸,讓那些準備了一籮筐好話的官吏們失望不小。
到了傍晚時分,大軍才陸續安置完畢,各個軍營中熱騰騰地酒肉流水價的送上,便是已經睡下地人也都爬了起來,城中軍營處處篝火,將天都染成了粉紅色,大戰歸來的官兵們大聲笑着,跳着。滿嘴流油的喝着酒水,整個潼關到了夜晚卻是漸漸熱鬧了起來。
帥府此時也是燈火通明,各軍將領安置好了部下,陸續開始向大帥府邸聚集。
張承和郭猛兩人並轡而行。郭猛精神還好,汾水河畔一戰,到底讓他出了一次風頭,唯一不美的就是沒有全部攔住那些金兵,讓大帥受了重傷,不過斬首也有近千級,功名冊上多少可以記上一筆的。
相比之下。張承卻是有些陰鬱,這次出征河東,雖無小過,亦無大功,他帶來的一千西北鐵騎卻是折了三百餘人,他出身延州張家,父親更是延州指揮使,但家門之中的規矩也嚴,子孫不得蔭補官位。於此也斷了許多人不思進取,只等着享受榮華富貴地念頭。
可以說張氏一門出來的將軍都是實打實用軍功換取地官位,這次赴潼關應援,家裡可是有不少人爭着搶着來的,但最後還是他獨佔鰲頭,應下了這個差事。
但這個時候呢。隻立下了些微之功,次次都是偏師,不但損了延州軍地名頭,這回去之後恐怕也難交代啊,還有佩官那邊。。。。。。。
“老張,這次回去有什麼打算沒有?”
“打算,我家老爺子的脾氣你也不是沒聽說過,回去之後不捱上幾鞭子那才叫見鬼呢,打算?有個屁的打算。。。
“我說老張啊。要說你們弟兄幾個都是人中之傑。但咱郭猛就是佩服你,遇事沉得住氣。心思又好使,咱是個粗人,有時候難免犯渾,這腦子也不靈光,這些咱自己都知道,但這個時候你怎麼也沒個想法?”
“呃,這話怎麼說?”
“前些日我家老爺子來信兒了,秦州鎮軍禁軍已經抽調一空,咱這次回去,起碼兒這官兒得升上一級吧?先回秦州是一定的了,但我家老爺子也說了,南邊兒看樣子要起戰事,要想立功,還得去南邊兒,就等着我回去,老爺子那裡立馬給安排一下,啓程去南邊呢,你們延州就沒個動靜?”
“你是說巴蜀。。。
“沒錯,仗能不能開打咱不清楚,但總歸又是個機會,你就不動心?”
沉吟半晌,張承緩緩搖頭,“南邊地情形我也聽聞了一些,看來聖上雄心不小啊,但巴蜀多山,氣候溫潤,我們西北兵和你們秦州兵不同,都是爬冰臥雪出來的,到了那裡恐怕施展不開,就算我們延州有心參與,朝廷也未必肯用啊。”
郭猛呵呵笑了起來,湊近一些道:“咱們秦州兵到是有些合適,但老爺子來信就說,秦州苦無大將率之啊,咱郭猛雖然狂妄了些,但也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若不是上面有老爺子在,這次潼關應援哪裡會輪到咱郭猛領兵?
所以我當即就推薦了你,這事其實好說,只要延州那邊放人,咱立馬叫人快馬報於老爺子那裡,恐怕還沒等你領兵回到延州地界,這調令就能給到你手裡,怎麼樣?到時候郭猛寧肯在你麾下任個別將,咱們兄弟一起去南邊走上一遭?”
張承聽他說完,先是愕然,接着心裡便是一喜,想了一會兒,大笑着拍打着郭猛的肩膀,“好,不管事情成於不成,這個情哥哥領了,好兄弟。”
這事兩人自然是一拍即合,張承臉上也多了些笑意,兩人又說了些閒話,但郭猛卻是話鋒一轉,壓低了聲音道:“老張,這潼關不是什麼好地方,咱們要是能早走還是早走地好。”
“這也是你家老爺子說的?”
“不是。。。。。。。咱怎麼也瞧着潼關那些人不地道,就拿這次戰事來說吧,咱們西軍可是損傷不小,這還不算,鷹揚將軍趙石那裡卻是陷在了汾水西岸,大帥怎麼行事咱不敢說,但救援他們的卻是段其豹那個王八蛋,聽說跟金兵打了一仗,損傷不小,但五千人硬是沒把人接回來。
詳情咱不清楚,咱不是說,和趙將軍咱是鬧過生分的,但他這個人咱也是打心眼兒裡佩服,大軍決戰,殺敵不過數萬罷了,他這次東征卻已經俘敵萬餘,每次都是先鋒,這就不得不叫人佩服了。
以他的本事,還能叫人堵在汾水西岸全軍皆歿,連一個報信的都沒回來?擱我這裡是不信地,不過他們做地也未免太明目張膽了些吧?也不怕旁人心寒?更不怕朝廷怪罪?所以咱就琢磨着啊,還是趕緊回去爲好,不然不定那些人能弄出什麼幺蛾子來呢。”
張承微微頷首,也是壓低了聲音沉聲道:“這事也就咱們兄弟說說,你可別出去亂說話。。。。。。
郭猛卻是有些不以爲然,“哼,這事誰心裡沒個譜兒?不用說大夥能不清楚?”
“但這事不能從咱們口裡說出去,叫人抓住把柄就是禍患,不過你說的也對,這潼關確實不是久留之地,修整兩天,咱們就走,這兩天你管好你地嘴巴,別給你家老爺子找麻煩。”
“成,聽你的,本來還想着今天晚上給段其豹些顏色瞧瞧的,孃的,算這個王八蛋走運。
兩人低聲談話之間,一行人已經來到了帥府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