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石沉吟了一下,眸子斂了斂,順手接過對方遞過來的文書,卻是瞧也不瞧一眼,手一擡的功夫,便隨手扔在了臥榻旁邊的矮几上,文書在上面滾了滾,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聲音雖小,這時卻好像在面前三個人的心頭猛的敲擊了一下,虯髯漢子臉色立馬轉青,變得難看無比。
其他兩人也是神色大變,趙飛燕還罷了,剩下那個白面無鬚,身形有些微胖,一直眯着眼睛不做聲的,也猛的擡頭,瞪圓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的瞅着趙石,要知趙石再是受皇帝寵信,到底還是個臣子,職位也不過是個羽林將軍。
想他們內衙之人,雖說職權都不算大,但凡是知道他們身份的,官職再高,見他們找上門來,不要說得罪了,哪個不是戰戰兢兢,唯恐言行有所差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求得了樞密院簽發的文書,並沒有隨隨便便到兵部領上一紙鈞令,也算是極爲看重此人了,不成想,此人竟是如此驕狂,還。。。。。。。。真是年少無知,竟然恃寵而驕到了如此地步?
接着趙石淡漠的聲音傳入他們的耳朵,“你們三個誰在軍中呆過?”
“趙大人。。。。。。。。”面白無鬚的漢子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了拉性子有些暴躁的同伴的袖口,開聲說話,只是聲音透着尖利,眸光也陰森森的顯得過於陰柔,讓人感覺不很舒服。
“我等奉的是軍令,大人領兵.多年,應知軍法無情,軍令一到,我等若不想人頭落地,自然得聽令行事,就算大人不願我等隨行,又何必難爲我們幾個小人物?”
他這話裡綿裡藏針,聽起來像是.服軟,其實卻隱露譏諷之意,更是意指趙石不遵樞密院諭令,麻煩可是不小,不過他到也留了些餘地,到不是怕了眼前這位少年將軍,內衙行事隱秘,唯恐旁人知曉,在大秦自成格局,歷代都是由皇帝親信大太監統管,還真就不怕旁人指手畫腳,不過他現在也琢磨不透這位大人的意思,瞅趙飛燕這個模樣,這位大人是知道了他們底細的,但說起話來,頤指氣使,一點情面也不給的樣子,也不知到底是何緣故?
既然有些吃不準這位趙大人.的心思,話裡也就不敢進逼過甚,再加上內衙職責所在,雖說他們自成一體,但只要明白內衙跟腳的,也能知道內衙權勢並不如何顯赫,真正的朝中顯貴,朱門世家,又哪裡是他們能奈何的了的?
說到底,他們這內衙還是後世的錦衣衛相差甚遠,.依仗的不過是歷代掌權之人皆是皇帝身邊親信大太監,只要不被人抓住確實的把柄,誰也不會有意跟他們爲難,加上唐末太監專權,宮中的太監們也自知不得外臣們喜歡,所以都是謹守門戶,從不刻意結交閒雜人等,行事更是力求隱秘,所以才能相安無事至今罷了。
如此一來,他們這些內衙所屬雖說有時總覺高人.一等,但卻沒有多少底氣,方一見面,見趙石姿態如此強硬,加上此次川中之行,若沒有這位他雖是心中惱恨,但說起話來還是留了很多餘地的。
“你又是誰?”趙石偏了偏頭,語氣絲毫不因身體虛.弱而有半分軟弱,既然知道幾個人的身份,說起來他本不應該如此強硬,畢竟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鋒芒畢露,好像出了鞘的刀鋒般的愣頭青了,接人待物上已有長足的長進,但話說回來,一來他對這些從不公開身份,行事詭秘的傢伙沒有好感,二來嘛,他不想跟這些人有什麼牽扯,這對他如今是一點好處也沒有的,三來,此次入川,閒雜人等已經夠多,加上這麼幾個一看就知道不會聽命行事的傢伙,又多多出許多的麻煩和變數,還有想深一些,這些人入川自然不會是去遊山玩水的,旁的先且不說,就說他們一旦將事情辦砸了,說不準就要將黑鍋扔給別人,前世時那些特工們的行事方式他可是見過的多了,所以,這幾個傢伙要麼就趕的他們遠遠的,要麼就讓他們知道,誰都不是好惹的。
而之前特意的.試探也表明了這幾人雖有倚仗,但氣勢上並不如何跋扈,和他之前猜想的內衙地位很是相稱,之所以後面兩人身上有淡淡的傲氣,想來也不過是因爲他們身份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有些神秘,所以之前和他們打交道的官吏也便抱着寧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心理忍讓他們三分,由其而產生了些優越感罷了。
“下官姓魯,名叫魯忠,羽林軍驍騎尉,職領內庫左副都監。。。。。。”緊咬着牙齒,聲音又尖利了幾分,顯示這位老兄也着實有了幾分惱火的意思,他萬萬想不到的是,只這片刻功夫,面前這位少年將軍已是將他們的來歷心理都猜了個七七八八,甚至這強硬的姿態也八分是做作出來的。
趙石心裡卻是冷笑了一下,這三個人的身份真是雜七雜八,說了也等於沒說,一看便知掛的都是虛銜,這個魯忠竟然還掛着羽林軍的職銜,也不知是掛在左衛還是右衛名下,羽林軍的驍騎尉卻作的是內庫都監,以他對大秦官制的瞭解,也虧這些內衙之人想的出來,幾乎是赤裸裸的告訴旁人此人身份詭異,也不知是愚蠢,還是爲了其他什麼,可能是爲了行走於宮內宮外方便一些吧?看這個魯忠的樣子,八成是個太監了,身上那股子陰柔的氣息讓人怎麼看都不舒服,不過聽說內衙權柄都是握在太監手裡的,看來此人在內衙應該是有些身份之人了。
想到這裡,他再不願跟幾人糾纏,聲音放緩了些,“你們身上都有武職,但在我看來,卻沒一個是在軍中呆過的,這個你們不會否認吧?”
“是。。。。。。。。但大人。。。。。。。”
趙石擺手打斷魯忠的話頭,淡淡道:“實話跟你們說了吧,川中大戰方休,我曾隨大軍出關東征,千軍過處,人頭滾滾,血流成河,此乃大凶之事,我秦軍雖說軍紀嚴明,並無多少殺戮無故之行徑,但大軍過後,百戰之地,敗兵盜匪多如牛毛,攻蜀之戰,我大秦用兵十數萬,滅一國之地,比之東征之役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來戰後情形猶甚,此次出京傳旨,你們知道隨行之人有多少?都是各部文員幹才,我奉的是皇上口諭,哪怕損傷一人,也不好向皇上交代,向朝廷交代不是?”
趙石緩緩道來,卻帶了些解釋的意思在裡面,眼瞅着對面兩人臉上的怒色漸消,換之而起的卻是微微的尷尬和猶疑,顯然不知他如此說法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這先硬後軟的把戲,他用起來雖然有些生疏,但效果卻是不錯的。
目光在他們臉上一掃而過,趙石接着道:“我這些日子奔走佈置,怕的便是事有不周,隨行護衛軍兵唯恐不多,唯恐不精。。。。。。。你們身上都有武職,聽你們的意思,還要隨在我身邊,你們胃口到是不小,要知我麾下士卒都是東征之時帶出來的,雖不能說是百戰之卒,但總能稱得上是精兵,而你們未曾在軍中任職過一天,嘿嘿,說句你們不願意聽的話,你們沒那個資格入我軍中,而一旦遇到盜匪敗兵,你們知道該怎麼排兵佈陣?我一個軍令下去,你們知道該將我的命令傳給誰?又怎麼能讓旁人對你們服氣?一旦出了疏漏,朝廷是找我這個欽差的麻煩,還是你們自己擔待?
別說你們就這麼拿着樞密院的調令來我這裡,就算你們有皇命在身,我也要到陛下面前數說一番的,其實咱們心裡都應該清楚,我若是較真的話,還怕找不出你們的毛病來?這調令是樞密院哪位大人發下來的?兵部附文在哪裡?你們沒在軍中呆過哪怕一天,又不是將門出身,怎麼就這麼調過來?還要居於要職,指手畫腳一番,這不是妄想是什麼?你們覺着我能答應嗎?”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趙石覺着已經足夠打消他們一些不切實際的念頭了,他雖不知到底內衙是怎麼打算的,但卻要隨着他這個欽差入川,想來是要在他這裡得到助力的,估計最好是能打着他欽差的名頭辦一些事情,這也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誰知道這些傢伙幹了多少傷天害理的陰私事兒,在京裡還好說,一旦離京萬里,保不定就肆無忌憚,這個黑鍋想讓他來背?想都別想。
不過話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覺着也沒必要再說什麼了,看的就是他們到底有多大的底氣,是打算硬來,還是服軟,他也沒什麼可怕的,說到底,他還真沒將眼前幾個人放在眼裡,內衙畢竟還不是後世的錦衣衛,職權上比那些他見過的國安局特工更是差的遠了,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不須顧忌很多,估計也就是日後多些麻煩罷了,他也沒那麼長遠的打算。。。。。。。。
名叫魯忠的太監微微低着頭,臉色變幻不定,沉吟不語,趙飛燕心情是徹底放鬆了下來,這位大人果然沒叫人失望,看着兩個這幾日在他面前不陰不陽的傢伙吃癟,他差點沒樂出聲兒來的。
旁邊那個看上去有些莽撞的漢子也不說話了,畢竟入了內衙又能得職位在身的沒一個是傻子,這位大人的意思他是聽明白了,不管你們要幹什麼,做什麼事情,想打着人家的招牌又不讓人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是個副職而已,沒必要此時硬頂上去,想到這位年輕新貴方纔的話,再往深了想想,他也有些不寒而慄,此時若是將人得罪的他狠了,一路入川,都在人家麾下,真要遇到什麼事情,找個由頭砍了自己的腦袋,那才叫個冤枉。
所以房中靜默下來,雖說先前和魯忠已經商量好了,說話強項一些,讓這位欽差大人心中有些忌憚,也方便他們入川之後行事,說起來,他們並非是不知道鷹揚將軍趙石如今的身份地位,不過知道是一回事,卻是從未跟這位火速崛起的新貴見過哪怕一面,再說此人傳言雖多,但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剛過弱冠的少年人罷了,不管是嫉妒也好,是羨慕也罷,總之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此人如此年幼,便真能憑着自己本事到得如此地位的。
想來也不過是因緣際會,運氣不錯,加上一朝得寵,便即飛黃騰達罷了,所以也就存了些別樣的念頭在心裡,真個說來,這般想法也怨不得他們,趙石晉身太速帶來的一個致命弱點也就在此了,若是拿平常話來說,就是德望不足,無法服衆。
不過今日一見此人,才曉得其人跋扈特異之處實比傳言還要甚上幾分,不管對方是有意還是無意,之前的辦法好像是行不通了,所以此時的他也不看身邊同僚,將之前那番做作也收了個一乾二淨,三緘其口,再不吐一字出來了。
此時魯忠連連瞟了自己的副手幾眼,對方卻好像木頭般一點回應也無,心裡也是暗自咬牙,這個混蛋外表看上去粗魯,原來也是如此奸猾,本來說好了的,一見事情不對,便做起了那縮頭的王八,再瞧瞧趙飛燕老老實實垂手而立,如對上官,臉上卻怪模怪樣的樣子,更是恨不得上去一個窩心腳將其踹死在地上。
無奈之下,猛然間才覺出,在氣勢上實已是被這位帶病在身的羽林將軍壓的死死的,果然是名不虛傳,名不虛傳啊。
心裡琢磨了一下,這事兒確實有些孟浪了,此去川中,本來就是苦差,就算事情辦下來,也只是將功補過罷了,辦不下來?別說他們幾個,便是宮裡的曹公公都難說會是怎麼樣個下場,要不然也不會派這個趙飛燕來頂着,既然如此,之前想着爲了方便行事,而壓這位欽差一頭的想法就岔了,不過最讓他想不到的是,此人卻是真如傳言般是如此的油鹽不進,不過幸好,聽這話頭兒,也不算說死,服個軟罷了,對於他這樣一個身份的人來說,顏面卻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半晌過後,才又開口說話,但神態上卻再沒有半點若有若無的傲慢,習慣性的還帶出了些諂媚的笑容,看上去和方纔好像變了個人一般,偏偏轉換起來頗給人自然而然的感覺,可見這等變臉的功夫已是爐火純青,不是一般人可比。
“大人教訓的是,沒有事先跟大人知會一聲,是下官等莽撞了,不過。。。。。。還請大人多多體諒,下官等也是聽令行事,身不由己,還望大人包涵。。。。。。。依大人的意思。。。。。。。。”
他這話頭一軟,半躺着身子的趙石嘴角已經翹了起來,心裡道了一聲果然,和他預想的差不多,也許內衙在旁人眼裡分外神秘,由此而產生的厭惡已經敬畏都是有的,但在他眼中,大秦如今纔多大的疆界?內衙職權再大又能大到哪裡去?
“我的意思?嗯,那就直說了吧,我不管你們隨行去川中想幹什麼,以我看呢,你們最好是能獨自出京,但如果你們非要跟着我。。。。。。。。也不是不行,但我要和你們約法三章,你們看怎麼樣?”
“大人請講。。。。。。。”魯忠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此次派他們入川行事,也是內衙無奈之舉,想大秦徵蜀至今,連戰連捷,大軍所向,無不披靡,後蜀京師成都不日可下,這本是天大的功績,奈何內衙所屬卻是沒撈到多大的便宜,功績不用說了,拿下劍門,迫降後蜀理國公趙方勉強能算在內衙頭上,其餘嘛,就怎麼也談不上了,反而失蹤之密諜卻是一大堆,也不知蜀中君臣怎麼搞的,打仗不得力,但對付起入川的大秦密諜來卻是如有神助,許多隱跡川中多年的密諜都無故失去了聯繫,此等情形之下,讓他們這幾個人孤身入川?他們真還沒那個膽子。
“好,既然如此,也就不必說那些廢話了,我這裡規矩也簡單,不管你們要做什麼,我也不想知道,只是你們既然要跟着我走這一路,所以必定要受我轄制,遵我軍令,我不管你們什麼身份,只要壞我軍紀,必依軍法從事。”
“這只是其一,其二,我這裡是去川中傳旨,你們則另有目的,我不問你們幹什麼,但不意味你們就可以隨意調用我的人手,打着我的旗號行事,不過呢,大夥兒都是爲朝廷效力,有些力所能及之事還是可以幫的,你等如果需要我的助力,便得先向我明言其中關節。。。。。。。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魯忠這時卻是嘴裡發苦,他也是聰明人,趙石這番話的意思他哪裡會不明白?心中暗罵,原來也是頭狐狸,之前種種姿態,估計是怕擔了無謂的干係罷了,並不是莽撞跋扈,瞧這話說的可是滴水不漏,既含着威脅之意,又沒將路堵死,果然盛名之下,無有虛士,之前怎麼就小瞧了這位朝廷新貴呢?
心中鬱悶,但話還是得說的,威風已挫,再想拾起來卻是不可能了,唯有低頭俯首道:“下官明白,此去一定聽大人吩咐,必不給大人添麻煩就是了。”
趙石微微一笑,如今身體雖是虛弱,但靜養了一天,腦子卻是比之前清明不少,“咱們即要同行一路,也算是有緣,大家坦誠相見豈不是好?還有。。。。。。我這裡也有事想拜託幾位呢。”
“哦?”魯忠精神一振,多少覺着有些峰迴路轉,雖有些疑惑,不知這位大人又賣出什麼藥來,但既然對方有事相求,自己這裡豈不是多了些籌碼?到是可以佔些主動的。
趙石卻不理他,只是目注趙飛燕笑道:“聽說趙大人是川中人士,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
趙飛燕愣了愣,隨即心中便是一喜,也許千呼萬喚才能得到的機會就在眼前了,不過他還是謹慎答道:“大人,下官確實是川中人士,只是下官有十餘年未曾回去過了,不知大人有何吩咐,下官定盡力而爲。”
趙石微微點頭,心道這人到是乖巧,“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聽聞川中武林豪傑很是了不得,有些好奇罷了,你既十餘年不曾回去,也不知道聽沒聽說過這個人。。。。。。。。。”
趙飛燕尋着他的話頭,立即便道:“大人,下官隨十餘年未曾回鄉,但川中武林人物卻是熟悉的很的,也不知是哪個人的名頭竟然傳到大人的耳朵裡?大人不妨說一說,就算下官不知,也讓下官長長見識不是。。。。。。。”
“呵呵。。。。。。。”這下趙石卻是樂了,這人說話確實有意思,“這人姓方,名叫方火羽,聽說武功絕頂,已入化境,是拜火魔教第一高手,這人你可知道?”
“方火羽?拜火魔教。。。。。。。。。”趙飛燕本來以爲趙石聽聞川中道教鼎盛,估計是要詢問一些道教中人,爲的也不過是像那些凡夫俗子一般,想要求那長生之法,不成想卻是憋的,不由下意識的重複了一遍,回過神來的時候,臉上已是有了一絲異色。
瞄了一眼身旁的兩人,見兩人也是皺起了眉頭,沉吟了一下,一咬牙回答道:“方火羽這個名字下官委實沒有什麼印象,但拜火魔教下官卻是多少知道些的。。。。。。。”
“哦?說來聽聽。”
“拜火魔教始於波斯。。。。。。。。”
“這些亂七八糟的來歷就不用說了,你既然知道拜火魔教的名字,那這些教衆現在在哪兒,教中有些什麼人?教主是不是姓方?若能找到方火羽此人,就算我趙石欠你一個人情,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