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恥與爲伍,所以留下

此時朝囘陽早早爬上天空,給荒原帶來一絲難得的溫暖“草甸上那百名神殿騎兵沉默肅立,黑色的盔甲上繪着繁複的金色花紋,含意難明的甲紋在陽光下閃爍着聖潔的光輝,隊列前的旗幟迎風獵獵作響,顯得無比莊嚴聖潔。

這羣騎兵便是聲震天下的西陵神殿騎兵,又稱護教神軍。於數月前離開西陵,經由燕都成京抵達荒原邊塞,今次乃是奉神殿上層命令,護送一些尊貴大人物赴王庭參加談判,也正是莫山山對寧缺說的那支隊伍。

前夜他們便已經看到了糧隊營地射囘出採的示警煙花,也通過別的方式,收到了求援的符文傳書,但或許是因爲荒原地僻陌生危險,這支神殿騎兵並沒有馬上馳援,而是按照原定路線平穩前行,直至此時在這條古河道演變成的草甸斟谷間相遇。

神殿騎兵中間有十餘騎月輪國僧人及天諭院學生,還有一輛馬車。

車門開啓,一隻穿着青色布鞋的小腳踩着車廂板走了下采,那是一位滿臉皺紋的老婦人,身上穿着一件很奇怪的袍子,似乎是由無數種不同的布料組成,看着極爲單薄,也不知道如何能夠抵達荒原上的寒風。

神殿騎兵護送天諭院學生及月輪國白塔寺弟子前往王庭,也算是某和試煉,而這位婦人,便是這支隊伍裡的主事者,因爲她就是月輪國德高望重的姑姑曲妮瑪樣。

月輪國與大河國因爲歷史的原因向來關係極爲惡劣,前些日子在南方燕北邊塞,又因爲那道溫溪產生了一些小磨擦,傳聞中極爲記仇小,心眼的曲妮瑪梯姑姑,直接通過神殿下令讓大河國墨池苑的少女們承擔如此險惡的送糧任務,此時看着山谷下方被圍困的墨池苑弟子們自然沒有什麼救援的衝動。

但她畢竟是修行界的前輩大德,還要維護神殿的尊嚴與光輝,那顆狹隘陰狠的心裡藏着的意思,白然不會當着衆人面直接表明。

曲妮瑪梯看着不遠處起谷下方狼籍一片的營地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每道皺紋裡都充斥着陰冷詭異的味道,而她的聲音沙啞尖銳,聽上去十分不舒服。

“能夠符文傳書……糧隊營地裡的那位符師不知是誰,但想採實力不容小視,哪裡會對付不了區區馬賊,自保之力總是有的。我們遠道而採,盲目去救援容易造成損傷不說只怕還會影響他們的防禦部署,看看情況再說。”

草甸下方不遠處的糧隊營地滿地屍骸,血流滿地,車陣將看,東北面的緩坡上馬賊已經集結成勢準備再次發起衝鋒,任誰都知道營地裡的人已經快要撐不下去,曲妮瑪梯卻如此表態等若是睜着眼睛在說瞎話然而無論是那些白塔寺僧人還是天諭院學生,都彷彿沒有聽到她在說些什麼。

神殿騎兵統領微微點首表示明白,冷漠的面容上沒有流露出任何異樣的情緒。

昊天道門與佛宗向採交好,尤其是近些年採因爲裁決司司座大人隆慶皇子的緣故,西陵與月輪國愈發親厚他身爲這支神殿騎兵統領,由司座大下親自統領,所以對曲妮瑪梯姑姑的意見,他向採極爲尊重。

神殿騎兵統領自己也不願意率領部屬前去救援草甸下方那些人,他必須保護隊列裡的天諭院學生和白塔寺僧人,尤其是那輛馬車裡的少女貴人,如果貿然出擊,讓她受到驚嚇,怎麼向司座大人交待?

而且他雖然是洞玄境的高手,屬下一百神騎乃是世間最強大的精銳神騎,但對面草甸上的馬賊至少還有二三百騎能戰,想要把這些馬賊盡數殺死,自身想採也會受到損傷,每一位神殿騎兵的生命都極爲尊貴,只能爲神殿的尊嚴與光輝流囘血,怎麼能爲草甸下方那些賤民冒險?

更何況大河國與唐國親近,西陵神殿從上至下已經不滿多年,此時讓他們吃些苦頭也是應該,至於那些燕國的民夫和騎起……想採都是燕崇明太子的嫡系,和司座大人毫無關係,就算死的再多也無所謂:

至於神殿顏面和道義問題……統領漠然想着,看到護教神軍在此,想乘那些馬賊也會知機識趣,斷不至於做的太過分,而且神殿認爲怎樣做是對的,那便是對的,不容置疑。

統領緩緩擡起右手,向前輕輕一擺,示意下屬騎兵分作前中後三隊,緩慢沿草甸邊緣散開,做出下衝之勢卻明顯沒有戰鬥的準備。

草甸下方營地裡,隱約傳採絕望的哭喊聲和嚎罵聲,聽着那些進入耳中的污言穢語,曲妮瑪梯的臉色愈發陰沉,重重疊疊的皺紋間怒意漸溢,寒聲說道:“一羣不知尊卑的賤民,我倒要看看,書聖的弟子能有幾分本事。”

神殿騎兵護在正中央那輛馬車,始終十分安靜。

一位容顏絕美的少女平靜了坐在軟榻之上,正在專注地替面前一盆蘭花挑蕊,也不知道她是怎樣呵護,竟讓這盆嬌弱的蘭花在寒冷的荒原上也如此生機勃發,只可惜因爲少女本身便像蘭花般清幽純淨,竟是把這盆蘭花的所有顏色盡數奪了去。

糧隊營地與馬賊從清晨血戰到此時,早已疲憊不堪,逾百名傷員的呻囘吟聲逐漸低落,無數屍體被排放在營地中間,車陣廂板破損嚴重,有的焦黑一片,看上去已然搖晃不安,哪裡還禁得起馬賊的再次攻擊:

營地裡的人們早已陷入絕望,便在此時忽然看到草甸上行採一支神殿騎兵,以爲看到了希望,哪裡能不枉喜甚至涕淚直下,始終沉默坐在馬車裡的少女莫山山確認援軍抵達後,也放下了手中的墨筆,終於放鬆了下采。

然而等了片刻,草甸上的神殿騎兵分列緩進,卻遲遲不見來援或衝鋒的動作營地裡的歡呼聲不由自主地漸漸平息,人們心中生出極大的疑惑與不安有燕卒看明白神殿騎兵陣形應該是用採壓制,並不是出擊,這個,猜測以極快的速度傳到營地每個人身邊,頓時引採新一輪的絕望與痛苦。

於絕望中看見希望緊接着卻再次墮入絕望,而且是眼睜睜看着不遠處的希望墮入絕望,無論是意志再如何堅強的人,無論是對昊天道再如何虔誠,對神殿如何尊敬的人……出幫忍不住哭泣然後憤怒起來。

營地裡響起無數哭聲和怒罵聲,嘈亂一片,人們用自巳能夠想到的所有污言穢語問候草每上方那羣冷血無情的神殿騎兵,渲泄着自己的絕望與憤怒。

酌之華緊緊抿着嘴脣,看着草甸上方的神殿騎兵,以及騎兵前方那名穿着布袍的老婦人,雖然沒有說話,眼眸裡卻燃燒起仇恨的火焰。

她右肩被馬賊彎刀削開一道血口,經過簡單包紮之後這時候還在向外滲血。

墨池苑弟子被神殿派到荒原執行如此艱難的任務,便是拜這位月輪國老婦所賜,而今日面臨絕境,對方居然也全然不顧正道情誼冷眼旁觀,實在是令人不恥。

天貓女氣鼓鼓地說道:“那個老太婆本來就是個混帳東西但神殿騎兵怎麼能見死不救?難道他們不知道不遵教義,要被裁決司懲罰?”

酌之華面露不屑之色,向腳下狠狠吐了。唾沫,心想神殿騎兵本採就歸裁決司統轄,誰又能說敢說他們違背教義,行爲無恥?

寧缺掀起笠帽,向草甸上方望去。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西陵神殿護教軍的真容,想着這支騎兵在傳說中的光明威嚴,看着對方此時的動作,心中不由生出幾分複雜的情緒:

“無論如何,這些大河國裂池苑的弟子們,是領受神殿詔令前採援助燕國的人,這些神殿騎兵居然這樣都不願意伸出援手?”

寧缺摸了摸自己滿是血污的臉,感慨想道,原採這個世界上還真有臉皮比自巳更厚的人,自巳終究還是低估了這個世界的無恥程度啊。

神殿騎兵的到採,婷馬賊也造成了極大的影響,雖然他們明顯沒有援助草甸下方營地的意圖,但護教神軍威名遠播,縱只百騎,依然震懾的數百名馬賊不敢輕舉妄動,陣勢回縮,幾名首領馳馬奔回草甸請囘命。

面對着神殿騎兵的壓力,馬賊的心情驟然緊張,其中一人聲音微顫請示道:“大人,神殿採人不可力敵,我們還是撤吧,就算能殺死營地裡那些人,可事後若讓神殿查出我們與此事有涉,只怕會對將軍不利。”

馬賊首領漠然看着遠處的神殿騎兵,情緒複雜的笑聲從蒙面的布片下透了出採:“想等着兩邊全部打殘再出手?神殿騎兵過了這麼多年,還是隻會這些小家子氣的精打細算,也真不知道他們憑什麼得到這麼大的名頭。”

接着他望向身旁的下屬,平靜說道:“就算我們全死囘光了,神殿又憑什麼查到我們是誰?死之前難道你不會把自巳的臉全部劃花?”

馬賊首領此次帶兵圍襲糧隊,其中一個重要目的便是要把這些馬賊全部耗死,自然不會珍惜下屬們的生命,至於遠處草甸上的神殿騎兵,他根本毫不畏懼。

世人皆稱神殿護教神軍乃天下最精銳的騎兵,但他身爲帝國邊軍的重要人物,哪裡會把對方放在眼中,就算對方當中隱有修行強者,但看眼下態勢,對方也應該不會有決心付出極大代價來阻止自巳。

“L起下去:”

馬賊首領輕提繮繩,靴跟輕踢馬腹,緩緩向草甸下去行去。

前一刻,寧缺準備逃跑,中一刻,寧缺看到神殿騎兵到採,以採自己不再需要逃跑,下一刻,寧缺看到神殿騎兵光明盔甲下的小,決定不再逃跑。

草甸上的神殿騎兵,恰好擋住了他先前計劃逃離的最佳路線,但這並不是讓他決定留下來與大河國少女們一同戰鬥的主要原因。

神殿騎兵若此時縱馬來援,也已經疲憊不堪,傷亡不輕的馬賊絕對會被擊潰,神殿騎兵當然會有傷亡,但營地裡還活着的兩百多人,則會少死很多,對方之所以壓勢不前,除了他此時暫時還不知道的理由,很明確的理由顯然是這些神殿騎兵和那些不知身份貴人們把自己的生命,看的比這些民夫燕卒的生命重要太多:

神殿以光明普世,行囘事卻如此無恥下作,他雖然有時候也會無恥下作,但還是恥於事後被歸到對方一類當中。更何況他很清楚,這些神殿騎兵都是隆慶皇子的部屬,而他和隆慶皇子,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都只能站在河的兩邊。

而且採自馬賊處的警惕不安依然存在,他依然覺得有人在漠然地注視着自己,在神殿目光之前,他無擺脫這和警愧不安,那隻好抹掉這和情緒。

走到馬車旁看着車板上安靜擱着的大包裹,寧缺蹙了蹙眉,想着草甸上方神殿衆人正看着這裡,決定還是不動用元,十三箭,因爲按照二師兄的說,在荒原上值得他動用元,十三箭的人,當以隆慶皇子爲下限標準:

他抽囘出一根用粗布緊緊裹住、看着像棍子的東西,在這種時候,保命的東西當然要隨身帶在身上。

“還能不能施符?”

寧缺看着莫山山蒼白的臉,問道。

莫山山擡起頭採,看着他又像是看着對面正在重新集結的馬賊,沒有回答他,只是緩緩擡起右手,細細的兩根手指間拈着一張微黃的紙。

寧缺的目光落在她細指間的黃紙上,接着說道:“這次要配合好,要夠猛。”

莫山山收回目光,睫毛安靜搭在白囘皙肌膚上,點了點頭。

寧缺跳下馬車,伸手喚乘天貓女,說道:“這時候留食水沒有意義,你去準備一大桶清水給我。”

天貓女不解何意,依言去準備消水。

他牽着大黑馬向營地外圍走去。

開始腳步很平緩。

逐漸加快。

變成小跑。

他翻身而上,一夾馬腹,催動大黑馬如一道黑色閃電般奔出:

就如一道箭矢,直衝劃劃從草甸上下采的馬賊首領處。

黃楊硬木弓弦絲輕振。

一氟羽箭搶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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