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宮內氣氛詭異,龐大的宮殿羣數以百計的宮人卻鴉雀無聲。
神瑛拉着我的手,疾步走向西王母棲身的宮室。他對王母宮熟門熟路,不一會兒功夫就帶我來到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宮室跟前。巍然的硃紅大門緊閉,一股迫人的壓抑從門內散發出來,隔着厚重的門,我依然覺得胸口沉悶。
神瑛側頭看我一眼,道:“王母娘娘就在裡面。”
時近正午,日頭很有些毒烈,西王母不怒自威的面容浮現到跟前來,我不自禁就出了一身汗。
神瑛握了握我的手,“進去之後你什麼話都不要說,讓我來說。”
雖然語氣並不溫柔,態度還有些冷厲,我心裡卻已經十分感激。
神瑛上前扣了宮門,朗聲道:“奶奶,孫兒求見!”
“進來!”西王母聲如洪鐘,底氣十足。
神瑛推開宮門領着我走了進去。
走到金玉滿堂的廳上,西王母的聲音又從一側寢室內傳了出來:“哀家在這裡!”
我和神瑛又輕手輕腳進了內寢。西王母正在午睡,內寢沒有其他伺候的宮娥,牀前只跪了婆婆納,輕紗蒙面,頭顱低垂,手中一柄紈扇輕輕扇風。西王母側身面朝裡躺着。她穿着暗金色的睡袍,單手放在胯上,曲線十分美好。青絲披瀉在大紅繡金枕頭上,少了平日裡端莊雍容的威嚴霸氣,多了份居家隨意。
婆婆納見我和神瑛到來,滿眼驚懼。
神瑛拉了我跪下,磕頭道:“孫兒攜絳珠給奶奶請安。”
西王母沒有反應,默不出聲。
我不自禁就一額頭地汗,心裡砰砰跳着,不知道西王母什麼時候會發飆,從前她不過礙於天君面子不敢拿我怎樣,現在她分分鐘捏死我亦是捏死只螞蟻般容易。我謹記神瑛囑咐。一句話都不說。
神瑛見西王母不讓起身,便自顧自道:“孫兒此次求見奶奶是希望奶奶能夠寬恕織女和牛郎,饒恕他們的罪罰。”
“天有天規,不能不遵。”西王母終於發話,但依舊面朝裡躺着,沒有轉過身來,聲音依舊泥塑一樣沒有溫度,“織女私配凡人,原是死罪,天規對她已經寬容到極致,即便現在天規易改,也只准許神仙與神仙結親,並不允許神仙與凡人婚配啊!”
“孫兒今天並不是來請求奶奶成全織女和牛郎的夫妻情緣。只希望奶奶能夠寬恕織女和牛郎的罪愆。”神瑛恭恭敬敬,俯首低眉。
“牛郎一介凡人,私闖天庭,本就是死罪一條。”
“牛郎一介凡人如何能上得了天庭?其間玄機奶奶心裡清楚,奶奶要重罰織女和牛郎。難道不是存了私心?”
西王母騰地從牀上起身,盤膝而坐,目光從我面上冷冷劃過,凝眉定在神瑛臉上道:“什麼私心?哀家倒想聽聽哀家的親孫兒如何編排他自己的奶奶!”
神瑛也不畏懼,直起腰桿子,迎視着西王母的目光,道:“因爲織女姐姐和絳珠走得近。因爲織女姐姐替絳珠縫製天后服,因爲牛郎是絳珠向父皇求了情才允許進入天庭的,奶奶並不是存心要責罰織女和牛郎,不過是容不下絳珠,而遷怒和絳珠有關的人與事,說到底奶奶要針對的不過是絳珠罷了。既然奶奶想剷除的人是絳珠又何必累及無辜,遷怒旁人?”
我熱血翻騰起來,側眼驚愕地看着神瑛,他居然敢如此一針見血,與西王母捅破窗戶紙。
“好啊。哀家辛辛苦苦各種綢繆保護和寵溺的孫兒竟是一隻中山狼!”西王母的眼裡閃過一絲痛苦,“哀家早該想到,靈河那場霜降原本可以凍死絳珠,是你偷偷救下這株賤命的絳珠草,也是她命不該絕,時至今日,哀家無話可說,你父皇遇到她是一場曠古劫數,哀家竟忘了她也是你命裡的剋星,哀家千方百計,機關費盡還是拗不過命數,罷了,神瑛,你說吧,你要奶奶怎麼做?”
“從天牢放出織女,讓天庭收留牛郎,銀河邊一家團聚,永世棲身。”
“如意算盤打得叮噹響,哀家要是不答應呢?”
“那孫兒就昭告三界,天君即將冊立的天后肚子裡懷的是本太子的骨血,亂倫,不知道父皇背不背得起這樣的醜聞?”神瑛風輕雲淡,脣邊一抹輕慢笑容。
“你——”西王母怒火攻心重重咳嗽起來。
阿納忙放下紈扇,上前替西王母拍背。
西王母惱怒地推開她,盯着神瑛道:“哀家可以答應你放出織女,不追究她任何罪責,但是允許她和牛郎複合不可能,天界沒有神仙和凡人結合的天規,哀家就不能破這個例!”
神瑛還要據理力爭,我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衝他搖搖頭。我知道爲了天界的名譽,西王母已經一再退讓,不追究織女和牛郎的罪責已是她的底線。
“那奶奶如何安排織女和牛郎?”神瑛問。
西王母道:“他們可以在銀河邊定居,但是織女在河東織錦,牛郎在河西牧牛,永生永世爲天庭效力,永生永世不得相見!”西王母怒目圓瞪,我暗暗在心裡鬆了一口氣。這樣已是最好的結局,不是嗎?
“神瑛,你要記住絳珠肚子裡懷的那個孩子是你父皇的,是天君的,不是你神瑛的!切記。”西王母目光陰鷙地看着神瑛。
神瑛一顫,隱忍地點了頭。
西王母又道:“現在天君和湘妃娘娘的孩子已經沒了,是婆婆納誤開了墮胎藥,導致這個孩子的夭折……”
我心裡有股隱隱的不安,西王母話中有話不知她到底在耍什麼花招。忽見她朝阿納身上一指,一條捆仙索便將阿納糉子一樣捆了起來,阿納慌亂地跪在牀前,無措道:“王母娘娘!”
“婆婆納害死天君和湘妃的孩子,罪無可恕!”
不,不能這樣!不是這樣的!
“你卑鄙無恥!”我看着西王母的目光噴了火,彷彿只要一滴油便能將這個老巫婆燒成灰燼。
西王母冷笑:“絳珠,凡事都是有代價的。織女和牛郎可以不死,但一定要有個替罪羊!”
我如墜萬丈深淵,西王母陰險的笑容在我面前幻化成十個百個,不停地交疊重合,模糊又清晰。
“讓我替阿納!孩子流產與阿納無關,阿納給我吃的只是治啞症的解藥,是我自己流掉了那個孩子,我不想生下天君的孩子,我不想做天后,我不想孩子牽絆我的自由,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旁人並不知情,所有罪責罰我一人就好……”
“姐姐,你在胡說些什麼啊?”阿納哭着喊起來。
而我的舌頭彷彿不是自己的似的,一連串說出那一番不是真相的真相。
斬仙台上,風景依舊。空蕩蕩的圓臺,一個肌肉發達的劊子手,凶神惡煞,青面獠牙,手裡一把鋒利闊大的刀斧。遠處監斬臺上坐着西王母,華服端莊,雍容典雅,天家氣派,令人不寒而慄的氣場。
我雙手捆着捆仙索,由一名力士拉着上了斬仙台。素服白衣,長髮披肩,所有飾綴盡除,自己給自己憑弔先。蹣跚地走向劊子手的大刀,步步滄桑,步步悽惶。欲哭無淚,也是再也不想哭。時至今日,所有的言語都顯蒼白無力。命該如此,夫復何言。
跪在劊子手的大刀下,我平靜地擡頭,望向監斬臺上的西王母。她的跟前跪着神瑛。沒想到恨我怨我,到頭來還是誰不得我灰飛煙滅。直到失去的時候纔想起要珍惜,殊不知爲時晚矣。
西王母冷冷道:“神瑛,退下吧,別惹奶奶生氣。”
“奶奶,求你饒了絳珠,她可以不做天后不做神仙,但是求你別讓她灰飛煙滅……”神瑛泫然欲泣。這一時刻我知道他待我是真心的。
“神瑛,別忘了你娘是怎麼死的?退下!”西王母厲聲呵斥。
“奶奶……”神瑛還在哀求,磕頭不止,涕淚俱下。
我卻感到累,累覺不愛了,我好想跟神瑛說:夠了,你爲我做的夠了。
可是神瑛還在哀哀乞求着西王母,西王母不爲所動道:“如果你忍心看灰飛煙滅的場景,你便留下吧!”
劊子手已經將我的頭押在了檯面上,大刀高高地舉了起來,明晃晃的光點落滿檯面,我閉上了眼睛,神瑛的呼喚聲充斥耳畔:“絳珠——不要啊——”
“聖旨到!刀下留人——”
“聖旨到!刀下留人——”
“聖旨到!刀下留人——”
“天君有令,擢封瀟湘妃子爲天后,即刻到凌霄殿舉行封后大典!”
劊子手的刀落到了檯面上,哐噹一聲,斷成兩截。
我錯愕地從斷頭臺上擡起頭來,西王母也從監斬臺上站起了身子。
太白金星已經手執一卷明黃聖旨出現在監斬臺上。
“太白,你剛剛說什麼?”西王母不可置信地盯着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顯得有些無奈,但還是攤開聖旨,尖細着嗓子宣讀道:“天君有令,擢封瀟湘妃子爲天后,即刻到凌霄殿舉行封后大典!”
神馬情況?怎麼可能?這唱的是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