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佛經突然失蹤,我西天來使的身份受到了強烈質疑。凌霄殿上兩班文武脣槍舌戰之時,我始終跪在大殿中央一言不發。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完全一腦子漿糊。如何自救?我毫無頭緒。
玉帝看着我,他也沉默着。我揆度不出他的注目裡含着什麼感情色彩。太白金星等神仙已經摩拳擦掌,幾乎要把我置於死地了,突然殿外一仙童來報,說是如來佛祖特遣西天來使送來回函。我心下一驚:禍不單行,或許我氣數盡了吧?我這假冒來使要被戳穿了。
玉帝手一揮:“宣!”楊戩便領着西天來使進了凌霄殿。我轉過身去,但見一片雲霧飄渺間,一白衣來使在一片極目的天光中緩緩而行。等等,這來使是坐着輪椅來的,雖不能行走卻依舊風度款款,單憑一張五官分明、輪廓挺秀的顏便已讓殿上神仙黯然失色,恐只有玉帝與楊戩還能與他比比風度。我的心雀躍起來,如**大海行將溺死的人抓住了一塊浮木。艾莽!艾莽!竟然是艾莽!我的眼眶瞬間有熱辣辣的液體衝出。
艾莽隨着楊戩來到殿中,楊戩道:“啓稟天君,西天來使帶到。”
玉帝頷首,楊戩便退下了。臨走前瞥了我一眼,那一眼分明是鼓勵,叫我懸着的心總算安了些。艾莽已將回函呈給仙童,並對玉帝道:“天君在上,請受艾莽誠心朝見。因爲腿腳不便,不能跪拜天君,還望天君恕罪。”
玉帝已閱視了回函,一直冷凝的臉竟漸漸展露了笑顏,並對艾莽藹然可親道:“無妨。”我心下驚疑那回函是真是假,艾莽又怎麼會成爲西天來使呢?我實在等不及要把艾莽抓到無人處細問端詳。
艾莽彬彬有禮:“多謝天君。臨行前,佛祖就跟艾莽說,東方天庭玉皇天君胸懷寬廣海納百川,心繫蒼生日月朝暉,今日得見天君真顏,艾莽實在有幸。”艾莽說着,從懷裡又掏出佛經三卷呈給仙童。
玉帝不解道:“上回絳珠來訪,便已奉上佛經,這是……”
艾莽不慌不忙解釋道:“絳珠仙子離開西天之時走得匆促,看管佛經的沙彌一時出了差子誤將佛經謄抄卷作爲真卷讓她帶來天庭,佛祖已責罰誤事的小沙彌,還請天君不要見怪。佛祖一直忐忑不安,生怕天君會遷怒絳珠仙子,沒想到天君不但沒有怪責,還發來招賢納士的函件,佛祖對天君真是讚賞有加。特命艾莽送來佛經三卷,一來賠罪,二來也替佛祖探看天君老朋友。”
玉帝早已心花怒放,他爽朗笑道:“與西天如來佛祖雖然從未謀面,卻是神交已久。佛祖慈悲爲懷普度衆生,是朕最最致敬的。他日有機會,定到西天親自拜會佛祖。”
一場禍事終於是虛驚一場。接下來自然是宴請。宴席上歌舞昇平好不熱鬧,我沒有機會與艾莽對話,人多眼雜,我也不便和艾莽交流。見艾莽和衆位敬酒的神仙周旋,我同紫鵑說要出去透透氣,便一個人悄悄離開宴席。
沿着宴會廳外的長街緩步而行,很有些百無聊賴。長街盡頭,煙雲飄渺間站着一人,就衝那長披風,我就認出是楊戩。正不知該迎上去,還是調頭離開的時候,楊戩竟然朝我走了過來。他的黑色披風在夜色中飄得有型有款,立定在我跟前,我才發現他不是一般地魁梧高大。我不想仰視他,就只能低頭看自己的腳尖,只聽楊戩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冷冷說道:“下一次未必這麼幸運,你自求多福。”
我心頭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這是關心還是警告?
我回到瀟湘館時,夜闌珊,人還未進入夢鄉。
紫鵑、婆婆納、初龍和艾莽都等在院子裡。
紫鵑已經迎上來,給我披了件斗篷,半責備半心疼道:“姐姐,你去哪裡了?叫我們好找。”
“我四處走走。”我人懶懶的,大概是走累了的緣故。
“回到屋裡再說吧。”艾莽看着我,雙目清澈如兩潭清泉。
婆婆納和初龍已經上來拉我,初龍掩不住滿懷興奮道:“阿納準備了小點心,我們五個人趕緊坐下來好好敘談敘談吧!”我知道他在極度想念之後突然見到艾莽而忘乎所以了。而婆婆納甜心一樣依偎着我嬌笑,我心情略略好了些。
進了屋子,見圓桌上婆婆納精心準備的小點心頓時有了食慾。左右開弓吃了一會子,才發現大家都沒有動筷子,四雙眼睛齊刷刷盯着我。我不好意思笑道:“剛纔宴席上溜出去了,沒吃飽。”說完,便把視線投到艾莽臉上,他正溺愛地看着我。一段時間不見,艾莽更加英俊豐朗了,如果他能站起來該有多好啊!惋惜完,我纔想起要問艾莽問題,“艾莽,你怎麼會突然來到東方天庭呢?你怎麼會突然變成西天來使?還有你怎麼會有佛祖的三卷佛經?那佛經是真是假?”
艾莽脣邊始終停着一絲笑意,淺淺淡淡,卻是紮紮實實,溫暖人心的。“你提這麼多問題,要讓我先回答哪一個?”
我一時也愣住了。艾莽笑着道:“你們離開靈河之後,我坐立不安……”原來艾莽一日在靈河邊偶遇一失足落水的男子,不顧自身殘疾下水救人,後來才知道落水的男子竟是佛祖化身。佛祖常邀艾莽去他的菩提樹下談道,與他說從前苦修之時“不證菩提,不起此座”的故事。
艾莽道:“佛祖的智慧無人能敵,我幾乎要隨他悟道了,人生皆苦,只有徹悟苦的原因方纔能涅槃得道。可是玉皇大帝送來函件,我一隻腳踏進悟道的門檻還是出來了,我終是舍不下你們,做不到六根清淨,出不了六道輪迴。”
“所以你求了佛祖,不僅給了你西天來使的身份,還給了你三卷真經?”我神往地看着艾莽。
“不然呢?難道看着你死?我不救你還有誰能救你?”艾莽淺淺一笑。
初龍忙拉着艾莽的手撒嬌,“師傅,那你會留在天庭嗎?絳珠姐姐一心想救神瑛,可是心有餘力不足,我擔心她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艾莽神色一凜,黯然道:“我答應了佛祖,結束天庭之行,就要到菩提樹下潛心隨他修佛法。”
我的心一沉,原來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無論什麼事情都要付出代價換取。我憂傷地看着艾莽,他的音容笑貌在我的目光中變得潮溼。
楊戩突然到訪,還帶了一罈子陳釀。我十分吃驚,難道這麼晚他還要與我把酒言歡嗎?是我自作多情了,楊戩的興趣壓根不在我,他是找艾莽喝酒的。我有些好奇,艾莽與楊戩不過初見面,能說得上較多話的時刻無非是在南天門,難道就有了什麼要深入發展的友誼?楊戩沒有理睬我,只是說:“宴席上他在殿外把守沒有機會與艾莽多飲,現在來補償!”說完,便把除艾莽以外的所有人都趕出了屋子。大家只好悻悻然各回各屋,各睡各覺。
我在翠竹軒裡輾轉反側,不知道楊戩會和艾莽說些什麼。也不知翻來覆去多久,終於聽見客屋的門吱呀開啓,我一咕嚕爬起身,不顧夜冷風寒跑到窗前悄悄開啓一角窗子,但見銀光迷濛中,艾莽和楊戩揮手告別。
“替我好好照顧她。”艾莽諄諄囑咐。
楊戩點頭,竟然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我會的,你放心。”
我心裡立時疑竇叢生,艾莽託楊戩照顧的人會是我嗎?只能是我啊!我愣愣地站在窗子前,看着楊戩的背影融入月色,隱匿在婆娑竹影間。艾莽坐在輪椅上,定定地看着楊戩走遠的方向。
艾莽離開天庭的那天,我們一直送他到南天門。沒有玉帝的旨意,我們不能踏出南天門半步,只能站在門內看着艾莽坐在輪椅上滑動輪子出了南天門。他回頭朝我們揮手,初龍便哭了,紫鵑和婆婆納也悄悄抹着眼淚。艾莽沒有再看我們,只是依依不捨地和楊戩道別。兩個大男人的手一直緊握在一起。我暈,難道真有一見如故的情意?或許吧,一些人見一眼便是永生永世的緣分。
我一直想問楊戩關於他和艾莽之間是怎麼回事,可是一接觸到楊戩的冰塊臉,我就打消了念頭。
艾莽,願你在佛祖那裡能修得佛法,涅槃悟道。艾莽,希望有生之年,我還能再見到你,我的師長,我的兄長。
南天門罰跪之後,月萌倒是安生了,不再催促我解救神瑛,我自己卻要被漫長的等待和毫無頭緒逼瘋。
我施了幾次法,都看見神瑛依舊躺在那盆早就燃不出火焰的炭火旁昏迷着。這麼多日子過去,他都沒有甦醒過來,會不會已經……我惶恐地打住自己的念頭,決心再去天牢一探究竟。
剛出了瀟湘館就看見了玉帝,忙跪身行禮:“絳珠參見天君!”
玉帝不再身着朝會時繡着大朵金銀祥瑞的袍服,而是穿了一件大紅團花的袍子,頭上也沒有戴皇冠,只是簪了顆金色玉石。乾淨清爽的打扮令他少了份威嚴,多了份親和。他一邊扶起我一邊笑道:“今天朕這身打扮和你的綠衣裳倒是相得益彰,頭上這顆玉石和你頭頂的絳色寶珠也很登對呢!”
我一時愣住無言,想起那日在凌霄殿上太白金星阻止我封神時說的“君妃之配”臉頰竟不自覺燒灼起來。
玉帝道:“佛祖來了回函,朕已準備正式冊封你的神位。你很快便是天庭的瀟湘妃子了。不過現在朕要先帶你去一個地方。”玉帝說着拉了我的手笑吟吟離了瀟湘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