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似錦下班的時候, 天已經完全黑了,她拿了紙袋去衛生間將制服換了下來,回來的時候, 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已經在響第二回了。不用想, 就知道是姜轍打來的, 她忙把換下來的衣服掛進櫃子裡, 一邊走一邊把馬尾放下來重新收拾了一遍。
剛剛好, 在鈴聲停止之前,接通了電話。
姜轍在電話那端抱怨着:“不是都說公務員清閒嗎?怎麼這幾天你天天加班?”
陳似錦把放在椅子上的包拿起來,說:“我這兒最近有個大案, 最近有些忙嘛,你也知道啊, 法院每年都要接這麼多案子的。”她出門的時候, 關了空調和電燈, 這才用鑰匙鎖上了門。剛巧碰到刑庭的庭長從自己的辦公室出來,兩人在冷氣很充足的走廊裡笑着點了個頭, 打招呼。
這時候的法院,其實連保潔阿姨都下班了,也虧得她手裡的案子太大了,每天都加班,但比起真正的上班族, 也只是多做了三四個小時, 而且還有加班費可以拿, 陳似錦倒不覺有多辛苦。
但看來姜轍還是有諸多的不滿。
“今天是我們在一起一百天的紀念日, 我都買好了電影票, 訂好了餐館,心說今天再忙也要把工作推了好好地陪陪你, 沒想到,我這邊擠出了時間,你那邊卻沒空了。”他嘆了口氣,“像我們這樣一週也就週末的時候纔有機會約會的情侶,真的是少見了。”
“好了,我看到你的車了,見面再聊。”陳似錦不等姜轍再說什麼,先掛了電話。
她走出法院的大門,正好看見熟悉的路虎停在路邊,姜轍剛巧開了車門出來,看到她的時候,張開了手臂,笑着說:“過來,先讓我抱一下。”
八點多的大城市,路上依舊是人來車往的,況且保安亭裡的保安還沒有離開,陳似錦自覺臉皮子薄,她紅着臉低着頭,假裝沒有看到姜轍,繞過車子打算上車。
姜轍只好也快步跟着她繞了過去,替她開了車門。陳似錦彎腰鑽進去時,腰間忽然被摟住了,一個溫熱的胸膛貼了過來,姜轍的脣在她的耳側輕輕擦着,他低笑:“都說了要抱抱。”
陳似錦臉更紅了,她推開姜轍,說:“別鬧,還要不要去看電影了?”
這句話效果很好,立竿見影。
晚上的電影究竟講了什麼故事,兩人其實都沒有看進去,在黑暗中,兩人只是並肩坐在一起,姜轍把陳似錦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中,然後鄭重其事地放在膝蓋上。他若有所思地用自己的手指圈着陳似錦的無名指,在不住地比劃着。
姜轍承認他的確是有點心急,兩人才在一起一百天,許多情侶會做的事情他們都沒有嘗試過。但他並不介意把這些挪到婚後再去做,有些人懼怕婚姻,完全是因爲覺得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他們一心以爲再好的愛情一旦被平淡的現實介入就會失去魅力。
姜轍覺得這些都是扯淡,愛情就是愛情,管你是學生時代的愛情,還是墳墓裡的愛情,都應該是甜甜蜜蜜的,失去了愛情就是失去了愛情,怎麼可以拿婚姻作爲藉口?婚姻,是多麼神聖的一件事。況且,還有一個不得不說的事是,他已經三十二歲了,女朋友卻只有二十五歲,他不得不升起了濃濃的中年危機感。
陳似錦任姜轍捏着她的手,她能感覺到姜轍冰冷修長的手指不住地在她的無名指上打圈,卻不去阻止。
她和姜轍從大一那年暑假開始,就一直不鹹不淡地相處中着,姜轍把兩人之間的距離把控地特別好,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想着法子就來找她,而是在工作間隙休假的時候偶爾來找她吃個飯或者看個電影,平時暑寒假的時候則幫忙搬個行李。他自然到好像兩人就是普普通通的老朋友,陳似錦不自覺地就被他帶了相處的節奏,慢慢地適應了兩人相處的模式。
姜轍不緊不慢地,徐徐誘近般,自然而然地,兩人就成了男女朋友。
陳似錦甚至想不起來姜轍是怎麼開口提出交往的,好像也是一個很平常的下午,姜轍在幫她裝新買的窗簾時,他隨口說了句:“我幫了你這麼多忙,你不如以身相許吧。”
她好像也沒什麼意外的,順理成章地就答應了。
之後,兩人仍然是之前的相處模式,唯一不同的是,兩人會時不時地想起他們現在不同尋常的關係,會刻意地多留出點時間陪陪對方。陳似錦自認爲,兩人似乎已經跳過了熱戀期,直接進入了老夫老妻的狀態。
她也不知道這樣好不好,那些小說裡寫的,漫畫畫的,電視裡演的怦然心動,萬人非你的感覺,她統統都沒有。說不想體驗也是假的,但似乎也沒有太多的遺憾,室友吳夢夢最近也談戀愛了,每天傻兮兮地只知道捧着手機傻笑,已經被律所的師父說過好幾回了,仍然改不過來。
這種樣子太蠢了,陳似錦並不想嘗試。
姜轍的手指動了動,勾起她的無名指,陳似錦低聲說:“你別亂動。”
姜轍用空着的那隻手捧過放在一邊的爆米花問:“吃嗎?”
陳似錦點了點頭。
姜轍揀了一顆爆米花,說:“我餵你。”他輕笑,“張嘴啊。”
陳似錦沉默了會兒:“電影院裡你看得清嗎?”
電影剛剛演到黑夜裡的事,光線都暗淡了下來,陳似錦眯着眼,只能看到姜轍模糊的輪廓線。
“當然,比如,這樣。”陳似錦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一粒爆米花沿着嘴脣送了進來,她下意識地張開了嘴,咬住了爆米花,但下一刻她就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兩片溫熱的脣也隨之貼了上來,慢慢地在她的脣上含吮着。
陳似錦瞪大了眼睛,她含糊地嗚咽了兩聲,姜轍啞聲低笑:“乖乖的。”
他們在一起一百天了,牽手也是手到渠成達成的事,初牽在何時,陳似錦早已忘了,她只記得初吻是在姜轍的律所裡,隔着一扇玻璃窗可以看到路燈光亮霓虹,她被抱着坐在姜轍的大腿上,吻得意亂情迷。
那是在他們交往第十天發生的事,沒有驚喜,也沒有意外,就這樣水到渠成的發生了。
姜轍的舌頭頂開了她的齒間,沿着她的牙齒慢慢地舔着。陳似錦緊緊地反握抓着他的手,另一隻手不自覺地抓着他肩膀上的布料,姜轍好像低聲輕笑了下,將她摟得更緊了。
陳似錦被吻得眼睛裡已經蒙上了一層水霧,她在恍惚中明白了,其實一切的錯都在他,姜轍和三年前的他並沒有什麼區別,無論是從感情,還是爲人來說,是她自己打不起太多的熱情。
又或者,是姜轍對她已經瞭解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無論是之前不鹹不淡的朋友關係,還是現在的戀人關係,都是他在主導着進程。姜轍知道該何時牽手,該何時擁吻,他明白怎麼做纔不會引起陳似錦的反感,但相應的,也激不起她的熱情。
每人都不會對有規律可循的工作餐抱有期待,對吧?
陳似錦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電影的故事轉到了白天,光線漸漸亮了起來,後座有人尷尬地咳嗽了聲,姜轍便把陳似錦放開了,他帶着點不捨在她的脣上輕啄了一下,啞着聲音說:“下次我們不要出來約會了。”
陳似錦按着他的腦袋低了下來,她湊到他的耳邊,輕聲說:“今天我去你那兒,不過,明天你要送我去上班。”
於是,兩個人都沒有看電影的心情了。
姜轍一直都緊緊地捏着陳似錦的手,不知道在想什麼,陳似錦偶爾用餘光瞟向他的時候,他都在一瞬也不肯動地望着自己。陳似錦便收回了目光,有些懊惱地咬着自己的脣,不過,話已經放出去了,總不能再收回了,是不是?
結束電影后,姜轍看了下時間,因爲陳似錦今天下班遲了,他們是改了電影票的時間來看的,早就錯過了預訂的餐館,姜轍問她:“晚上想吃什麼?”
陳似錦穩了穩心神,說:“不直接回家嗎?”
姜轍笑了,他說:“今天可是一百天的紀念日,當然要好好地慶祝,況且我們都沒有時間,把吃飯,看電影這完整的約會流程走齊。其他的事,不着急,反正……你遲早也是我的。”
陳似錦的臉又微微一紅。
那種微妙的情緒終於在心殼裡慢慢地發芽長出,一點點地在騷動着。她以前也不明白,聖經裡爲何要把女人當作男人的第二根肋骨,她一度甚至都不喜歡這個比喻,她那時候想着難道女人就不能是一個獨立的人體,非要把女人當作男人的一部分嗎?
她現在依然不喜歡這個比喻,但很喜歡這個比喻帶來的歸屬感。就像拼一張圖,總有兩張拼圖之間齒與凹是最完美的比例,只要它們重逢,即是圓滿。
陳似錦一直都在希求的圓滿,她戀愛了一百天,沒有什麼感覺,似乎只是在執行即使是單身狗也知道的戀愛程序,但在姜轍說完這句話之後,她忽然就得到了。
陳似錦抿着嘴,笑了聲:“那我今天晚上回家了?”
“……”姜轍看了她一眼,寵溺一笑,“好,待會兒吃完飯就送你回去。”
陳似錦故意惱恨地瞪了他一眼:“你好像真的不着急,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好啊。”
“沒有,只是,這麼多年的過來了,也不差這幾天,是不是?”姜轍的手指又不自在地環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他說,也不差這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