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轍非常無所謂地“嗯”了聲。
陳似錦低頭在發亮的手機屏幕上點了幾下,就把姜轍拉進羣裡,然後在羣裡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我們的民法代課老師,姜轍姜老師。”
潛水的同學立刻浮出了水面,發紅包的發紅包,鬥圖的鬥圖,熱熱鬧鬧吵着要姜老師出來給一個最高指示。
這幫孩子被彭老師折磨了半個學期,一直對新老師滿懷期待,希望老師善良,溫柔,最好還能在期末考試放個水什麼。現在終於盼到老師進羣了,當然要積極地出來抱大腿,混臉熟了。
可惜,姜轍對此非常沒有興趣,聲音寡淡地說:“把羣消息禁掉。”
陳似錦聳了聳肩,非常無所謂地點了幾下界面,然後把姜轍的手機順着桌面重新滑到他面前。
姜轍又問了陳似錦一些問題,有簡單的也有難的,不過只是爲了試個水平深淺。陳似錦沒什麼心情,懶懶洋洋地回答了。
最後,姜轍把電腦合上,擡頭看她,第一次,陳似錦在姜轍的瞳孔裡看到自己縮成小小一束的倒影。
“你方纔打聽我打聽地這樣仔細是做什麼?”姜轍慢條斯理地重複着陳似錦方纔問的問題,自問自答的,“老師的企鵝號是自己的名字嗎?對啊,我叫姜轍。老師是杭城本地人嗎?對的,杭城本地土著人,老師家裡是開娛樂公司的嗎?有一家半死不活的。”
陳似錦看着他,從他的面無表情中窺探不出什麼意味,只是聽得越來越緊張。
“前面兩個問題到好像還是可以理解的,但最後一個,就不是什麼尋常問題了吧?”
陳似錦在大腦裡搜尋了一圈,快速地找到了一個看似蠻正常的回答:“不,我只是喜歡嘉程旗下的一個藝人,又不巧看到老師姓姜,所以抱着是不是這樣湊巧可以拜託老師要張簽名照的念頭問了老師,沒有其他什麼意思,您別多想。”
姜轍勾起脣角笑了笑,慢條斯理地往椅背上依靠,擡着下巴看着陳似錦,當真是一種對峙了。
“你叫……”他的目光在陳似錦翻開的筆記本上一瞟而過,“陳似錦,哪裡人?”
陳似錦張了張嘴,曲着的右指微微顫抖,她低着頭說:“杭城沙平人。”
杭城很大,有很多的區,沙平是最偏遠的那個,每一個在沙平落腳的人,大概都不相信他們到了杭城。
姜轍的眉尖蹙了蹙,低垂着眼瞼,說:“家裡是不是隻有你和母親?”
陳似錦咬着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以無聲來對峙他。
姜轍居然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簡單地幫陳似錦合上筆記本,仍舊把教材和筆記本整好遞給她,微微頷首示意她可以離開了。
除此之外,不置一詞。
這讓陳似錦錯愣了很久,姜轍方纔問的那些問題,很讓陳似錦認爲他還記得當年的事,如果順着他的性子下去,他總會冷嘲熱諷一句,又或者遞上一個輕蔑的眼神。畢竟方纔雖然竭力掩飾了,但陳似錦確確實實有一點失態了。
但他卻沒有。
走出教務樓的時候,陳似錦又忽然意識到,姜轍記得這件事且能很快判斷出來陳似錦的身份,本來就是一件非常值得讓人深思的事情。
半個學期有多久?六十九天,一千六百五十六個小時,九萬九千三百六十分鐘,五百九十六萬一千六百秒。
民法有幾節課?一週兩節,一個月八節,總共還有十九節。每節課時間九十分鐘,是一千七百十分鐘,十萬兩千九百秒。
會過得很快的。
陳似錦敲了敲黑板,站在講臺上,眯着眼逡巡了一圈教室,說:“每個寢室的寢室長覈對一下本寢室的人是否都到了,沒到的報給我。”
底下的人傳來一陣鬨笑,曖昧的噓聲此起彼伏,因爲唐初被停學了,他們只能把玩味的目光轉向陳似錦,對着她吹了一長串口哨。
陳似錦蹙了蹙眉頭,沒有理會他們,只是逐個點寢室長的名字。等把出勤情況彙總後,她纔有空搭理他們。
“還有五分鐘上課,我在這裡提醒一下大家,因爲彭老師出國升造,接下來的課是由彭老師研究生時候的師弟代上,據我所知,沒什麼教學經驗。”
陳似錦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班上的女生立刻插進這個空子尖着嗓子詢問:“是不是很帥?夢夢說長得很帥的,可是她不給照片,到底有多帥?”
男生立刻不滿地衝女生喊:“有沒有搞錯?這麼膚淺啊,帥的都在這邊,你還要找誰?”
“安靜安靜。”陳似錦拍拍講臺,說,“我剛剛說他沒什麼教學經驗的意思是他不會顧慮我們還只是個學生,也大概不會去思忖我們的理解程度,所以他接下來的課可能會很晦澀難懂,大家做好心理準備。至於他帥不帥,還有三分鐘就能見到了,自己判斷吧。”
“肯定帥的,前幾天我們部門的小夥伴在教務樓看到了一個可帥的男老師,肯定就是他!”
顏狗面前,顏值纔是王道,其他的,先滾一邊待着去。
陳似錦坐回吳夢夢的身邊,把還放在課桌上的包塞到桌肚子裡頭,上頭只清爽地攤着兩本書,放着一個水杯。
還有兩分鐘,姜轍終於踏進了教室。仍就是那副打扮,大背頭,無框眼鏡,白襯衫,藏青色雙排扣的夾克,黑色修身褲。隨便把教材扔在講臺上,隨意地一站,連光線都擁擠起來了。
“一米八五?確定嗎?都快一米九了吧?”吳夢夢拉着陳似錦的袖子,激動地說。
“哦,所以呢?”陳似錦翻着課本,興致缺缺地問。
“所以……這身高,跟誰都最萌身高差啊,不過太高了,萬一處個一米五的小受,接吻都累死了。”
陳似錦的手一頓,擡頭正巧看見姜轍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吳夢夢……這個蠢貨已經忘了她們現在坐在第一排,離講臺有多近,居然就這樣大大咧咧地說了出來,且全然沒有意識到她已經成功地引起了姜轍的注意,還揪着陳似錦的袖子求認同。
陳似錦嘆了口氣,捏開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好自爲之。”
姜轍的桃花眼微微彎了一下,從粉筆盒裡取出一支白色的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他寫了一手漂亮的行書,勾挑連絲間,筋骨老健,風神灑落,尤其是出鋒之筆,收筆時又尖銳飽滿,富有力度和餘勢。
“我去,字這麼漂亮。”吳夢夢都快冒星星眼了,“讓我猜猜,姜老師應該是書香門第的出身吧,一看就是很有教養的樣子。”
“不是。”陳似錦動了動脣,反駁她,“是銅臭沖天,見利忘義的商人家庭。”
吳夢夢不去理會她是如何得知的,只是轉頭冒着星星眼看着姜轍。
姜轍曲着修長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名字,說:“姜轍,是你們下半個學期的民法老師。學姐走得比較急,只是大致與我說了你們班的情況,既然如此,那下半個學期就按照我的規矩來。”
他輕輕挽起自己的袖子,雙手支在講臺上,淡淡地看着底下那片還不知道禍難降臨的學生。
“每節民法課都會抽出十分鐘進行小測驗,最後記錄平時成績。在期末考試之前,交一份讀書筆記,□□比安也好,康德也好,隨便一個,只要和專業有關。每週最後一節民法課進行法條默寫,以章節爲單位。”
他話說到一半,大家在底下就起了騷動,等最後一個字落了地,騷動就更加大了,有男生大聲說:“老師,能不能稍微少一點,內容太多了,我們完不成。”
姜轍似笑非笑地說:“不能。”
吳夢夢說:“雖然姜老師很帥沒錯,可是這樣也太不近人情了,這已經不是帥不帥的問題
了,喂,似錦,似錦,你說句話啊。”
陳似錦說:“隨便吧。”
同學要求不成,只能鬱悶地打開教材,看着課件上課。也只有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才意識到一開始自己到底還是太年輕了,彭老師推薦的人,尤其是這個人還是彭老師的師弟,怎麼可能溫柔善良?都是一個師父帶出來的,必然也是兇殘無比的大魔頭啊,他們一開始到底是哪來的自信?
同學們都淚流滿面地聽着課。
臨近下課,姜轍剛剛把權利體系開了個頭,但也就此收住了,他問:“班上的課代表是誰?”
有同學懶懶洋洋地回答:“班長啊。”
陳似錦面無表情地看着姜轍說:“吳夢夢想自動請纓。”
吳夢夢在一旁無辜地眨眨眼。
姜轍頭也沒擡:“就你吧,事情都幹熟了,換人太麻煩了。”
陳似錦咬了咬嘴脣,沒有再說什麼了。
下課鈴聲一打,同學都如潮水般涌出了教室,只是一兩分鐘的時間,感覺整幢教學樓都空曠了,但很快就有下一批上課的學生到來,填補了這短暫的安靜。陳似錦收拾好書包,和吳夢夢分開,她沒有回寢室,而是找了間空教室繼續看書。
班級羣裡早就鬧成一片了,各種關於新老師的牢騷都在上頭冒泡,但一條條往下看,不難發現牢騷不過是載體,姑娘少年們蠢蠢欲動地鬥圖發段子纔是重點。
陳似錦把手機關了扔進書包裡,然後掏出民法書,整理這節課的筆記。
一直看到了中午,陳似錦已經有了飢餓感,這才起身,仍舊把書包收拾好,然後開機打算問問頹在寢室裡的吳夢夢和黎曉中午打算吃什麼。
結果手機一開,蹦出來的先是十幾條微信,都是杭息發的,問陳似錦學工期中打算聚餐,她心儀哪裡。
最開始是五分鐘一條,後來是一分鐘,最後是一分鐘幾條,到現在陳似錦看到,已經把地點定下來了。
“中午在鍾雨山莊,晚上去金碧輝煌,這兩個地方你一定沒有去過,帶你好好玩玩。”
陳似錦的嘴角抽了抽,她雖然出生平凡,沒什麼見識,但這兩個地方杭城的人都是有所耳聞的,前者是私人酒莊,後者是KTV。這兩個地方的消費力絕不是學生可以去的酒店和量販KTV,她快速地回道。
“誰決定的?沒錢,不去。”
杭息很快回道:“大家一致同意的,沒關係,不要錢,部長請客呢,他家就是鍾雨山莊的老闆,可有錢了,老師這次全程不參與,我們當然要好好地玩玩了。”
陳似錦盯着信息看了幾秒,杭大中不乏富二代,她是知道的,但每次讓她碰見這種花錢不眨眼的富二代,陳似錦還是很習慣地倒吸了一口冷氣,並且很世俗地想如果這筆請客的錢能在她手裡,該有多少好。
她回答:“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