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幾日,李棗兒正在房裡隨手描着新鮮的秀樣。香鳳一推門走了進來,笑盈盈地拉了李棗兒便走,“快走,娘叫你過去。”
李棗兒扔下手裡的東西,笑道:“什麼事這麼急?”
“當然是喜事。”香鳳挽着李棗兒的手,微微提着裙子匆匆向前走,邊走邊不停催促着,“小姑奶奶,快點呀!”
李棗兒跟香鳳身後,奇道:“我哪裡有什麼喜事?”
這時小北匆匆跑了過來, “少夫人,夫人催呢,姑娘她……” 一眼見到李棗兒,也是堆了笑,道:“姑娘快着點,喜事呢!”
李棗兒眼珠一轉,掙住香鳳站定,道:“到底什麼事?你們不說,我可不去了!”
“這怎麼……”香鳳有些急,回頭一瞧李棗兒的樣子,遂笑道:“又來唬人。你怕不是已經猜出來了?”
小北恍然笑道:“原是這樣,姑娘知道是新姑爺親自來了害羞呢?”
“呸!”香鳳道:“她和雲少爺不知道有多熟,還害羞呢!我猜啊,這會子她不一定心裡算計什麼呢!”
李棗兒笑着聽憑她們調侃,待她們都歇住了,才道:“既是喜事,那即是說,我上次提的……”
“果不都成了!”香鳳又拉住她,這回也不急了,緩步走着,道:“媒人和雲少爺都親口應了,這纔來叫你去。”
李棗兒道:“既然成了,我又過去幹什麼?自古婚配,全憑父母之意,又爹孃做主不就成了?”
“你個小祖宗,這會又來拿翹?再這麼說,我請娘給你嫁了別人去,看你聽不聽意!”香鳳笑道。
“恕奴婢多嘴。”小北在一邊插言道:“奴婢猜,夫人請姑娘過去,一來,是疼愛姑娘,看看姑娘還有什麼不滿意之處;二來,與雲少爺最熟的就屬姑娘了,這裡面有什麼事兒,還是姑娘能看得出來。”
李棗兒聞言,頗覺詫異地瞧了小北一眼,道:“難道你有心思了。”
自洗衣事件之後。她一直對小東和小北兩人頗多注意。小東是個不懂事的,但沒大心眼兒,有點想法多是笨點子,明眼人一瞧就分明瞭。反倒是這小北,從那時起轉了性子,與剛來時十分不同,凡事多做多聽,很少說話,便是開口,也是處處小心,從來是不問不說的,主動說話都是少的,發表意見更是從來沒有的事。
小北低了低頭,道:“奴婢只是想到什麼,就說了。”
“謝謝你提醒了。”李棗兒微微一笑,沒再多說。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小北如此變化,李棗兒早已留了心,因此安排丫頭的時候纔將她留在自己身邊。只是不知她今天說這樣的話,究竟是什麼心思。
又說了幾句。幾人來到前廳。李棗兒一進門就迎進一雙含笑的鳳眼中,見雲朝陽對她微微點一點頭,心裡便已有數。只是……那舊傷未盡的嘴角新添的青紫是怎麼回事?目光片刻流連,一時也不好先問,李棗兒轉而對周氏見禮,又與媒人見過,道:“娘叫我來,是爲何事?”
周氏笑呵呵地一指媒人,道:“你自個兒聽聽罷!”
“姑娘大喜。”媒人當下迎了過來,一張嘴笑得幾乎咧到耳朵根子上去了,“昨日姑娘提的事,雲老爺已經全答應了。這不,雲少爺還親自來了。姑娘大喜!”
李棗兒笑着道:“說大喜還早呢。”說着轉向雲朝陽,道:“幾間?”
“三間。”雲朝陽說話時似乎扯動了嘴角,略一皺眉,頓了下又道:“不多。也不大。”
“夠了。多了也管不過來。”李棗兒向他走近幾步,細細端詳着他的臉,“怎麼回事?”
雲朝陽露出一絲赧然,轉開頭手扶上桌上的一方小鐵盒子,“都在裡面。”
李棗兒挑開盒蓋,地契、房契、賬本什麼的整整齊齊摞了一小摞擺在裡面。她也不急,一件一件仔細看過,又將東西整齊放回盒子裡。纔看了眼雲朝陽,“你都看過了?”
神色有些黯然,雲朝陽道:“不瞞你,都是些賠錢的鋪子。”
“臉上的傷是爲這?”李棗兒瞥着他,道。
“我不想瞞你……這些鋪子確實是……”雲朝陽別開頭,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李棗兒一笑,道:“你也誇大了。依我剛纔大略看過的情況,只是不賺而已,還談不上賠錢。關鍵是,這幾間鋪子都是你的了吧?不會出岔子了吧?”
雲朝陽點點頭,道:“我知道你的心思,這三間鋪子是給我的了,這總不會錯的。”
“那就好。”李棗兒滿意地點點頭,道:“既如此,我就沒什麼好挑的了,一切聽娘做主。”說着走回周氏身側,模樣看起來乖覺極了。
周氏一聽李棗兒終於沒意見了,忙和媒人一同商議結親的細節去了。李棗兒見也沒她什麼事了,扯了扯香鳳的衣服就要回裡面。本來就於禮不合了,再呆下去就成何體統了!
想不到雲朝陽卻追了出來,手裡拿着那個鐵盒子往前一遞,道:“棗兒,這個先放你這裡吧!”
且不說香鳳,就是李棗兒也大大一愣,“你這是什麼意思?”
雲朝陽笑了笑,道:“沒什麼意思,就是覺得放你這裡妥帖一點兒。”
李棗兒瞄着他,道:“你的東西,放我這裡。你覺得妥帖?若我翻臉不認人,你可就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了。”
“你不會。”雲朝陽淡淡一笑,道。
“你倒是信我。”李棗兒失笑,想了想,轉身道:“你隨我來。”一手拉了香鳳,“大嫂也請一起。”
幾人來到屋裡,李棗兒從抽屜裡摸了一把鎖出來,把三間鋪子的賬本取了出來,之後“喀嚓”一聲把鐵盒子落了鎖,鑰匙和賬本放在雲朝陽手裡,道:“那就這麼樣。盒子放我這兒,鑰匙你管,賬本是你管理鋪子要用的,你也拿回去。成親之後,這些東西我再還你。大嫂也做個見證。”
“好。”雲朝陽點點頭,將鑰匙仔細收好,道:“那……我先回去了。”
“臉上的傷究竟怎麼回事我也不問你了,你可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這回算你食言,記得欠我一次。”李棗兒叫住他,道:“回去仔細着上藥,若是留了疤,仔細我以後怎麼收拾你。”
“不敢。”雲朝陽回頭笑了笑,轉身出了門去。
直到雲朝陽走了好一會兒,李棗兒都把盒子收好了,香鳳這纔回過神兒來,喃喃道:“這雲少爺……他怎麼就把這東西放你這兒了?”
“有什麼奇怪?放他那兒,指不定什麼時候被收回去了也說不準。”除開最初的驚詫,李棗兒倒見怪不怪,“而且,他自覺設計逼婚已是對不起我,這麼做是他的歉意,也是爲了安我的心。”說着輕嘆,“其實他大可不必,我既然選了他,就選了信他。若有天他負我,一大半責任在我有眼無珠,也怪不得別人。”
香鳳道:“他也是對你用心。前幾**說他對你好,我當時還不信,這回方信了。”
“這就信了?”李棗兒眨眨眼,道:“大嫂,你難道沒聽到,剛纔我說了,這幾件鋪子都是不賺錢的,放我這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香鳳一愣,接着也眨眨眼,“我纔不信。以你的聰明,不賺的鋪子你怎麼會要?”
“是真的。”李棗兒正色道:“其實我也料到雲老爺不會那麼老實,我之所以同意,是因爲這幾間鋪子有點意思。”
香鳳不以爲然,“不賺錢的鋪子,還有什麼意思?”
李棗兒抿抿嘴,道:“賺錢的有什麼意思?說句不要臉皮的話,我現在也不缺錢花,就算哥哥們以後翻臉不養我了,這幾年給我的零花,只要我不亂花,也夠我衣食無憂過一輩子了。所以啊,賺錢不費心的鋪子反倒沒什麼意思,怎麼讓不賺的鋪子有錢賺,這個聽起來比較有趣吧?”
香鳳搖頭,道:“我怎知你在打什麼主意,反正從小到大,你就一堆鬼心思。”說着彎起脣道:“別以爲你幾次三番偷跑出去玩我不知道,那時候,我們可是最親近的。”
李棗兒怔了一會兒,嘿嘿乾笑幾聲,果然是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啊,“那就多謝大嫂從旁協助了!”
香鳳笑了笑,忽然神色淡了下來,低低一嘆,道:“只可惜你嫁了,以後我連個說話兒的都沒了。”
李棗兒道:“大嫂怎麼這麼說?別說我什麼時候嫁還沒定,就是嫁了,可也沒出了這鎮子,想回來就回來不說,大嫂想去我那兒就去,擡腿就到了,怎麼就沒的說話兒了。”
香鳳又是一嘆,握了李棗兒的手道:“我雖蠢笨,但也看得出你處處迴護我。且不說找徐家兄弟看病一事,之前你悄悄也不知道給我尋了多少偏方,就連娘想給你大哥納小,能拖到今天,你實也費了不少心思。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這麼多年,我……我已經習慣了,總覺得只要你在家裡,就好像是有個依靠……”
李棗兒竟不知香鳳是這樣的想法,衝她安慰一笑的,道:“我怎麼能是依靠呢?大嫂你的依靠應該是大哥纔對。大哥他對你怎樣,你心裡是清楚的。”
“他待我是沒話兒說,只可惜我自己沒福……”香鳳低了頭,道:“我自己心裡清楚,眼下是因爲你的婚事,還有搬家的事耽擱了,一旦這些事都完了,娘就該讓小南進門了。到時……我……”眼圈紅了,淺淺流下兩行淚來。
李棗兒伸手幫她擦了擦眼淚,心裡直堵得晃,卻也不知怎麼辦,只好問道:“不是一直堅持吃藥呢?當時徐大哥也沒提說要這麼難啊?這都一年多了,怎麼還沒有消息呢?”
“總之是我命苦。”香鳳哽咽起來,好似得了出口一般,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什麼命不命的!”李棗兒一急,惱了起來,“徐大哥那邊不行,我們再找大夫,我就不信了……”
“不找了,白白浪費錢。”香鳳抹着眼淚搖頭,道:“這幾日我就在想,果不是我自己有毛病吧!什麼神醫妙藥也治不好了!”
“這說的什麼話!”李棗兒簡直不能理解,瞪着香鳳道:“你能有什麼毛病?你什麼毛病都沒有!我們繼續看去,就算……”
“沒用的,我心裡知道,我大約是和別人不一樣。”香鳳又垂了幾滴眼淚,拉着李棗兒道:“你不知道,上次徐家兄弟給我拿了幾付藥,千叮嚀萬囑咐說這幾付藥很苦,讓我千萬忍着別加蜜糖,免得影響藥性。可我回來一喝,苦是難免的,可哪裡有徐家兄弟說的那般苦?只是一般罷了,喝口水也就沖淡了。所以我想……是不是我真的和別人不一樣……連嚐個味兒都和別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