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稍定,雲家便派人來商定日期迎娶李棗兒過門。李家雖然不捨。但因李棗兒沒有異議,最後到底依了雲朝陽的意思,將成親之日定在了二月十二。
算算日子,竟不過兩個月了,唯一的寶貝姑娘即將出嫁,李家上下又歡喜又憂愁,只李棗兒行事如常,每日管管家事,擺弄胭脂水粉,陪周氏和香鳳聊天說話,隔着香鳳漸漸隆起的小腹和未出世的侄兒說話,期間又逢春節,辭舊迎新,忙忙碌碌又是一年,每天十分充實。也不忘三五不時出門看看鋪子,算算帳只是奇怪,鋪子她雖去的比以前少,但也算勤懇,卻再也遇不到雲朝陽了,往日常常見到的人就像消失了般,她的心裡彷彿輕了一塊兒。悠悠地盪來盪去,無端不自在起來。
終有一天忍不住,她問小菱,道:“雲朝陽這陣子都沒來鋪子嗎?我怎麼總也不見他?”
今兒外面飄着小雪,小菱忙着添暖爐,聽了李棗兒的問話停了手勢,張了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頭一低,又把嘴閉上了。
李棗兒一見就知道有事瞞她,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小菱盯着李棗兒看了又看,忽然將李棗兒身後半掩的窗戶大大地推開,指着對面街上的一個人影,低聲道:“雲少爺其實天天都來,若姐姐不來,他便進來看看帳。若姐姐來了,他便吩咐我半開了這窗子,站在門外不肯進來,也不許我告訴你,一直到你離開,他才進來坐會兒,或者直接回去。一個多月了,一直是這樣。”
李棗兒心中一震,下意識地走到窗邊,對上紛紛雪影中那個青衫挺立的男子清澈的眸子,恍然想起,自六歲相識。如今已是整整十年。
人生能有幾個十年?又有幾個人,能伴着自己走過一個又一個十年?
不知他在外面站了多久,只見到衣襟鞋尖邊緣顏色深暗,顯然已經打溼,溫吞的笑意融化了眉梢的霰雪,雪化成珠,十分晶瑩剔透。每一眨眼,似有流光溢彩,瑞影紛紛。
悄悄嘲笑自己,李棗兒從不知自己竟也有這般詩情畫意的心緒,是因爲,這景緻太過美好了吧?
揉了揉眼睛,下意識地將潮溼的手藏到背後,對雲朝陽眨眨眼,無聲地問:“爲什麼?”
雲朝陽也眨眨眼,“你不知道?”
微微搖搖頭,李棗兒隱隱似有些懂,但細思量,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都說女人心是海底針,但這眼前的男子的心思,又有幾個人明白?
“那麼。便當做沒見到我罷!”
雲朝陽好似想表達這個意思一般,腳下微微挪動,將自己掩在巷子的角落裡。陰天沒有陽光,連影子也不見了“小菱,你明白嗎?”李棗兒仍立在窗前不動,看着雲朝陽留在地上的腳印漸漸被雪掩蓋,輕聲問道。
“我問過少爺,但他不肯告訴我。”小菱走過來要把窗子關上,“外頭冷,姐姐別站在這裡吹風了。”
攔住小菱的手,李棗兒坐回桌邊,拿起案上的賬本翻了一頁,目光不自禁地調轉向外,看着悠悠盪盪的雪花,慢慢地笑起來,“不用關,就這樣吧!只是麻煩你,替我送一把傘,一件大氅。”
這日李棗兒的帳看得很快,不過盞茶時間便起身走了。此後數日卻來得勤了,每每開着窗,卻不看窗外,只在屋裡喝一杯茶,和小菱說一小會兒話,不過一時片刻就走了。
“姐姐還有幾日便要和雲少爺成親了吧?還日日往這邊跑?”這日,李棗兒又照例來鋪子裡坐坐,小菱倒了熱茶陪她說話,好奇地問道。
“該準備的都準備了,臨到頭反倒閒了下來。看娘那麼緊張。我在家裡倒是添亂。”李棗兒笑道。
“叔叔嬸嬸不說的嗎?”
“爹那邊好說,哥哥那邊只要我肯多帶家丁,也由着我。至於娘……”李棗兒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道:“我讓大嫂幫忙絆住了,如今大嫂肚子裡的,纔是我們李家的祖宗!”
小菱聽得也笑了,“香鳳嫂嫂身子還好吧?”
“好呢!除了最初常常覺得頭暈之外,一點其他害喜的症狀都沒有。我們都說,這孩子是大嫂的福星呢!”提起香鳳,李棗兒也是喜不自勝,那可是她的親侄兒呢!
“香鳳嫂嫂真是苦盡甘來了。”小菱也有些感概,隨後又扭扭捏捏地道:“棗兒姐姐,不知……不知你知不知道,女人家懷了身孕,要注意些什麼?”
李棗兒心裡一動,扭頭看着小菱道:“你這話兒問的……”湊進了身子,笑道:“莫非你也……”
小菱有些羞澀地點了點頭,道:“昨天才知道的。”
“恭喜你了!”雖然覺得十五就懷孕生子有點早,但在這年代也算正常,將爲人母,也算是喜事一件,“多久了?”
“快四個月了。”小菱道。
“都四個月了你怎麼才發現?”李棗兒嚇了一跳,低頭去看小菱的肚子。由於是冬日。衣服穿得又厚又多,小菱身子又嬌小,冷眼並不注意。細瞧之下,才見果然有些顯懷,不禁埋怨道:“你這丫頭,怎麼這麼粗心。”
小菱道:“我從小沒娘,姐姐又不在身邊,這陣子鋪子生意越來越好,忙人,一時也沒注意。”
“那怎麼發現的?”
“因爲最近吃飯總是泛噁心,我也沒大在意。還是王田請了大夫給我看。”小菱道。
“真是糊塗。”李棗兒微微有些動氣,道:“那還成天忙什麼?不好好歇着?”
小菱道:“哪就那麼嬌貴了?可不比姐姐這樣的人家,我們這樣的,哪有懷了孩子就不幹活的?不都好好的?”
李棗兒聽的皺眉道:“誰說的?懷孕生子多大的事,我和你說,你可得當回事。”就是放現代醫療這樣發達,生孩子還有出危險的,更何況古時,女人生孩子就好像過生死關一樣,只要難產十有八九隻有個死字,哪能如此含糊?
“王田也這麼說,這不是注意了才問姐姐。”小菱道。
“這才象話。一會兒和我一塊兒回去,家裡給大嫂請了個婆子,對這事是十分明白的,你仔細問問。我雖知道些,到底不如人家明白。”李棗兒道:“還有,這鋪子你也不許幫忙了,好好的休息。”
“好。”小菱乖巧的應,但眼中卻是不以爲然,哪有女人不生孩子的,一般百姓,沒有因爲懷了孩子就養起來的,該幹什麼還得幹。
李棗兒不免擔心,但也無法多說,看看天色,決定立刻就帶小菱回家,好好的讓那個婆子教教她。又想多派個人來幫忙,也好讓小菱輕鬆些。哪像正要動身,王田忽然敲門進來,後面跟着一個令李棗兒十分意外的人。
“二嫂?”李棗兒驚愕不已,徐紅椒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小妹!”徐紅椒幾步衝進來,面色慘淡,眼眶發紅,正要說話,忽見屋內還有旁人,又急急收住,只瞪了一雙眼睛可憐兮兮地看着李棗兒。
小菱會意。立刻起身道:“兩位姐姐慢聊,我有些累了,回屋歇歇,就不陪了。”
李棗兒對她點點頭,見她和王田退出去把門關上,這才問道:“二嫂,來這兒找我有什麼事?”
見屋裡沒人了,徐紅椒竟“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邊哭邊道:“棗兒,怎麼辦?怎麼辦?”
李棗兒十分無奈,扶着她坐下,安慰幾句,道:“別哭了二嫂,你得先告訴我怎麼回事啊?”
徐紅椒暫時止了哭泣,抽泣着道:“我聽人說,你二哥最近常去紅芳苑,和裡面一個姑娘要好的很。”
李棗兒一愣,這紅芳院她知道,算是鎮子裡的風月場所。雖然鎮子小,但這種第三產業還是健全的。只不過,受鎮子大小限制,這紅芳院比起傳說中的青樓ji院可是差得遠了。不過是一間二層小樓,下面賣些酒飯,上面有幾間小房間,住了幾位長得過得去的女人,哪裡有什麼色藝雙絕,不過是很會喝酒,騷首弄姿罷了。除一兩個長得確實好的,比較受捧之外。其他也不過普通,有的還不如有錢人家養的小妾,因而大戶人家找她們的其實不多,反倒是尋常家裡不安分的才常常去找些樂子。
若說李富會去那種地方,和那裡的女人有染,這個李棗兒是萬萬不信的,真是不知徐紅椒是從哪裡聽來的。
“你是聽誰說的?這捕風捉影的事你也信?”李棗兒道:“二哥的爲人我是信得過的,況二嫂想想,以二哥現在的身份,取個小什麼的都是可以的,幹什麼和那些女人糾纏不清?”
“小妹你不知道,聽說近月裡紅芳院新來了個姑娘,模樣兒極好的,附近許多公子少爺喜歡得緊,如今在附近也有些名氣。你二哥他……他……”
李棗兒道:“好看又怎麼樣?好看的姑娘多了,說句不好聽的,二哥要哪個不行?到哪裡去混的什麼?我相信二哥有分寸的。”
“可是……有人說,親眼見你二哥去的那裡,和那位姑娘很是親熱。”徐紅椒嗚嗚地哭着,神色惶恐,“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誰說的?”
徐紅椒低着頭的,想了半天,才道:“是婆婆告訴我的,她說……是我沒用,攏不住他的心……要我給你二哥納妾,這樣他就不會去外面找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而且……”
李棗兒問道:“而且什麼?”
“而且,我到現在都沒孩子……婆婆已經知道了他不常住在我屋裡……”
說到底,還是面子,孩子,古代的女人就這麼點兒價值嗎?
錢家老夫人她管不着,可是李富……李棗兒尋思了一會兒,總覺不大可能,不過“爲什麼二哥不常住你屋裡?二嫂,你還是不喜歡二哥?”
“我沒……”徐紅椒哭得甚兇,斷斷續續地道:“我早就知道了,他是個很好的人……我對他……對他……”
早已芳心暗許了,李棗兒心裡替她補充道,於是鬆了口氣,“既然這樣,二哥更不可能和別的姑娘有牽扯了,當初你對他不理不睬的時候,他都沒怎麼樣,如今你心裡有了他,與他近親了,他還能找別人去不成?”
徐紅椒哭聲更大,可憐巴巴地看着李棗兒,道:“可……可是,我雖然對他……但……但……”她咬着脣,臉色憋的通紅,也不知想說什麼。
李棗兒只好追問道:“但什麼?”
“但……但……”徐紅椒支吾許久,幾乎快要將下脣咬破了,才扭扭捏捏、聲若蚊蠅地說:“他都沒碰過我……所以,我……我……”
李棗兒頓時傻眼,一時也忘了這種事徐紅椒本不該和她說,只是像看怪物一般地看着徐紅椒,心裡生氣,嘴裡呻吟道:“二嫂……徐姑娘……徐小姐……徐姑奶奶……徐紅椒,你是在給我開玩笑?這麼長時間,你們是在玩過家家?”
徐紅椒睜着一雙淚眼只是哭,一個字也不說了。
“爲什麼?你不是喜歡我二哥了?”李棗兒無力地問道。
“我是喜歡……”
“那爲什麼?”
“我……我也不知道……他就是從不……不……”她小聲地說。
“你們倆是夫妻,這樣事還用明說?二哥是男人,你不拒絕他,他不討厭你,很自然就在一起了。怎麼會像你說的?”李棗兒十分不能理解。
“那……是不是他討厭我了?”徐紅椒早沒了當初趾高氣揚的樣子,如今的她,十足十是個爲情所困的女人。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李棗兒暗暗道,面上卻只能安慰,道:“我倒不這麼認爲,二哥對你不好?冷淡?愛發脾氣?不願見你?還是看見你就十分不高興?”
見徐紅椒都搖頭,“他對我一直很好。”
“那怎麼可能是討厭你!我看,別是你給二哥擺臉色看了吧!”
“我沒有!”徐紅椒立即否認。
“那就是你不夠熱情。”
“怎樣是熱情?”徐紅椒懵懂地說。
“唔……比如有事沒事就去找他啊,給他做衣服啊,做飯什麼的……總之,就是妻子對丈夫做的那些唄……”
“可……我不會做衣服……也不會做飯……他總是很忙,我不知道去哪裡找他……”徐紅椒無措地看着李棗兒,雙脣泛白,微微顫抖着。
“那……那你怎麼不直接說?”李棗兒道。
徐紅椒大窘,“我……我是個姑娘家……怎麼好……況且,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是不是想……”
李棗兒幾乎要罵人了,忍了氣,她大聲道:“什麼是不是,想不想,我和你說,要是我是二哥,早就和你離婚不知道多少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