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棗兒下意識地接過那盒阿膠。若平時,定要調侃一下這禮物,但今日她隱約從李富淡淡的口氣中聽出了一絲決然和冷厲,便知他該是暗暗下了什麼決心,思緒略停頓片刻,道:“替我多謝二嫂。”
李富點點頭,並沒再說話,李棗兒也不開口。兄妹倆對視片刻,忽然會心一笑,那是隻有累積了長年的親情和默契才能發出的笑意。
“姑娘,花轎就要來了……”門碰地被推開,一個小丫頭莽莽撞撞地跌進來,見李棗兒竟還沒有插頭飾,不禁結巴起來,“姑、娘,你、你怎麼還、還沒……”
“沒什麼!還不快去請夫人過來!”小北從這小丫頭身後繞了進來,拍拍她的肩頭讓她去請周氏,回頭對李富福了福,道:“煩請二爺迴避。”
李富一笑,起身出去了。
小北關了門,回頭領着幾個丫頭從鋪了一桌子的頭飾上選了幾件不緊要的先給李棗兒戴上。嘴裡說着:“這都什麼時候了,姑娘您還有閒心說話兒?前頭人說花轎轉眼就到,您就準備這樣子出去?”
李棗兒聽外面果然隱隱有喜悅傳來,因此由着小北在她頭上大做文章。不過她不是很適應事無鉅細地被人服侍,因此直挺挺地坐着,不敢大動,怕一動弄壞了梳好的頭髮,也怕揪到頭髮自己疼。不過動嘴倒是無所謂,因道:“我其實倒不是很介意,不過娘和大嫂肯定不準就是了。”話說瞟一眼映在窗紙上高大的身影,微微呻吟一聲,“我敢打賭,二哥肯定在外面。我就這麼出去他不剝了我的皮!”
小北也瞟一眼,笑道:“二爺哪敢剝姑娘您的皮?您不剝二爺的皮他就要謝天謝地了!”
旁邊有幾個小丫頭哧哧地笑,李棗兒笑眯眯地看過去,又都低了頭不敢言語。小北卻不然,不但敢直視李棗兒,居然還眨了眨眼。李棗兒笑出聲,低聲道:“我實在沒想到,如今竟這般對我的胃口。”
這話說的聲音極小,小北沒怎麼聽清楚,手裡忙着問了句:“姑娘說什麼?”
“沒什麼。對了,你知道可人收拾的怎麼樣了?”李棗兒問道。
小北手下一頓,道:“差不多了吧,我和她不住一個大屋,這幾日又忙,不算清楚。不過她纔來不久。除了日常的應該沒什麼東西,昨晚到現在,也該收拾完了。”
李棗兒點點頭道:“這回就你和她跟我過去。這邊的許多事她都還不大明白,到了雲家難免慌亂,你有空閒多和她說說。”
小北看了看李棗兒,臉上的表情似有些隱忍,張了張嘴,到底沒說話。
這時周氏奔了進來,一見李棗兒還未梳妝好的模樣不禁又急又氣,一邊數落着,一邊指揮着丫頭大刀闊斧地往李棗兒頭上別簪花、插長釵。俱是純金的首飾,等都待完之後,李棗兒對鏡一看,金燦燦珠光寶氣一顆頭,看起來閃亮無限。一時被金飾奪了眼球,也忘了看自己這張臉到底被塗得好不好看。
旁邊倒是有幾個小丫頭低聲唏噓,大約是感嘆李棗兒嫁衣的華麗,和打扮起來如此光彩奪目的模樣。
周氏站在李棗兒身後,看着家裡初長成的女兒,臉上的神色忽喜忽悲,一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李棗兒在鏡中見到周氏的模樣。扛起僵硬的脖子,起身對着周氏,輕輕喚一聲“娘”,頓時惹得周氏心肝兒都攪了起來,簌簌地落下淚來。
掉了一陣淚,周氏合了李棗兒的手放在心口,正要說什麼,忽聽外面漸漸近了的喜樂聲大盛,和着噼啪的爆竹聲好不熱鬧,想是花轎已到了門口,眼淚不禁掉得更兇。
此時有人敲門,是喜娘在催促花轎到了,不可誤了吉時。
伸手抹乾了周氏的眼淚,李棗兒示意小北去開門。門一開,喜娘就在外面驚叫,“哎呀怎麼蓋頭還沒蓋?這……”
李棗兒一擺手,目光投向喜娘身後站着的幾人,是李家一干男丁和香鳳,李吉拄着柺杖站在最前面。
祖孫的眼一對上,李吉的眼也微微地泛了紅,對李棗兒擺擺手,“丫頭,過來爺爺瞧瞧。”
“哎呀!可快點,新郎倌外面等呢……”喜娘在一邊叫着,好似一隻喋喋不休的八哥。過一會兒見李家人都不理她,聲音減低,自個兒無趣地閃在一幫嘟囔起來。
李棗兒走出門,握住李吉的手,老老實實地跪下磕了三個頭。
“好!好!”李吉拉了她起來。潮溼的眼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將李棗兒看了個遍,似要嵌進腦海中一般, “好看!好看!”大手極輕地撫過李棗兒的頭,不住地點頭,“丫頭,爺爺祝福你和雲朝陽一生平安順遂,白頭偕老。”
“是,多謝爺爺。”李棗兒乖順地應,轉向已和李平安站在一處,靠在丈夫懷裡低泣的周氏,再次深深地拜下去。雖說在李棗兒看來結婚之後不過是枕邊多了個人,搬了家,或者有許多新習慣需要適應,但遠不值得如此大動感情。只是可能是入鄉隨俗,可能是被親人的心緒感染,竟也莫名地感到有些離愁。
李平安扶起女兒,張口想說什麼,看錶情卻似乎是忘了,小心翼翼地看向周氏,周氏低低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這才一臉恍悟,對李棗兒道:“嫁過去以後,要恭敬、謹慎……要聽公公、婆婆長輩的話。不要違揹他們的意思。”
周氏也抹着眼淚道:“要勤勞、順服,好好地完成你公公婆婆交給你的家務。”
李棗兒只見二老的難捨難離,那也只是爲了完成程序的話根本不在她耳中。走上前給了父母一個擁抱,對兄長和香鳳露齒一笑,道:“以後爹孃有勞哥哥、嫂子侍奉膝下了。”說着眨眨眼,又補充道:“當然,我也會時常回來的幫忙的……”
“哎呀呀這可不對,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你人在夫家,哪能是說回就回呢?”喜娘又多事地過來多嘴,道:“而且姑娘。這自古新娘子出閣都是哭上轎的,哪有您這樣笑的?說出去可不怕人笑話!”
李棗兒暗暗嘆氣,看一眼喜娘,背過身走回屋去,低着頭肩膀微微顫動,指尖偷偷在桌上已涼的茶水裡一沾點在臉上,聽喜娘在後面勸說吉時到了該上花轎了,這纔回轉過來,“眼淚汪汪”地看着周氏。
喜娘不瞭解,周氏卻是知道的,一見李棗兒十成十裝出來的樣子,不止離別的傷感淡好了好多,幾乎好玄笑出來。抹乾了眼淚過來又看了李棗兒一會兒,慢慢地幫她蓋上蓋頭,回頭對李壽道:“老大……”
李壽應聲過來,在李棗兒耳邊道:“妹子,我瞧你最近可是胖了?”話是這麼說,卻輕飄飄地把李棗兒抱了起來。
李棗兒輕捶了一下長兄的肩頭,忽地想到一事,低頭和李壽咬耳朵,道:“煩大哥幫忙看看,可人在這邊麼?她是要隨轎陪我嫁到雲家的。”
李壽沒想到李棗兒這時還想這些瑣事,愣了愣往外看去,見沒有可人的影子,眉心一皺,正要吩咐下去,忽見角落裡人影一閃,正是小北引了可人往這邊來。
“來了。”這才放心,小聲告之了李棗兒,李壽的眼淡淡瞟過可人,看向邵函,微微點了點頭。
於是便有小廝奔了出去,不多時外面一直未停的喜樂爆竹聲更大了起來,李壽抱着李棗兒,輕聲道:“出去了。”
事到臨頭,李棗兒心裡一緊,摟住李壽的脖頸。慢慢地點了點頭,感覺李壽的腳步動了,正抱着她往外走。
耳邊的喜悅爆竹之聲越來越大,從蓋頭之下的寸方之地中,李棗兒數着門檻,一直到李壽邁出最後一個門檻,四下全都看不到的她忽然覺得心口像有什麼東西抽走了一般,空得她幾乎窒息,心慌和不安一瞬間強烈地涌了上來,她手中不自覺地使力,嚥了口口水,小聲地叫:“大哥。”
“我在。”感覺到李棗兒的緊張,李壽安定穩健的聲音隨即便響起,“大哥和四哥會雖只能送你到半路,你二哥卻是一直跟着的,莫怕。”擡眼,與新郎雲朝陽對視,目光中有希望懇切也有威脅警告,“他不會欺負你,也不敢欺負你。”
李棗兒心慌的的感覺依舊存在,然而心裡也明白這時也只得強自忍着,待日後慢慢也就適應了。於是點了點頭,一雙手卻緊緊地揪着李壽的衣衫。
幾乎是近些年鎮上最大的一場婚禮,雲家來迎親的人很多,看熱鬧的人也很多,李家門口圍了滿滿的人,空地不大,一頂八人擡的大紅花轎就停在門口,雲朝陽從馬上下來就站在一邊,待李壽抱着李棗兒出來,兩人離得十分近,因此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李棗兒的緊張。
上前一步,對李家長輩兄弟行了禮,雲朝陽走到李壽身前,低低道:“棗兒,是我。你忘了你答應了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