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蓮十分不捨,只是她自小在雲家做事。知道凡事由不得自己,只得站起來,抹了抹眼角,走到王田和楊福面前,啜泣道:“大哥,妹夫,小菱的後事,要辛苦你們了。”
楊福和王田都垂淚道:“自家人,別說這樣的話。”
小蓮又對王田道:“小菱從小就愛美,知道妹夫幫她化了妝,這麼體面的走,她一定很高興。你有心了。”
王田連忙指着李棗兒,道:“不是我,是姑娘。”
小蓮有些吃驚,但也知道這事王田不會說謊,看了李棗兒半晌,慢慢跪了下來,對李棗兒道:“大少夫人這份恩情,小蓮永遠不忘。”
李棗兒連忙拉起她,道:“不用這麼在意,和你說過小菱就像我的姐妹一樣。我怎麼忍心不幫她打點。”將蓮花白交到她手裡,道:“不能再耽擱了,回頭把這個給梅伯送去,你家少爺問起,就說是梅伯打發你替他買酒去了。若他再問爲何找你去,你也不要說什麼,若逼得急了,你就說許是梅伯看見你,想起你的名字,就突然想喝這種酒。”
小蓮接了酒,點點頭,說:“姑娘費心了,小蓮記住了。”
“那我們走吧吧。”李棗兒拉着小蓮的手,回頭又對王田說:“有什麼事儘管吩咐馮媽,還有什麼難處的話,只管派人到李家來找我,一定要照顧好小菱的孩子。”看一眼李和謹,讓她把準備好的銀子放在王田手裡,道:“小菱的後事,要好好的辦。”
王田不敢收,躲開道:“這個使不得。”
示意李和謹將銀子放在桌上,李棗兒道:“我讓你收着你就收着。”說罷拉着小蓮出了門上了馬車,一直將小蓮送回雲家,囑咐道:“別忘了,一定先去見梅伯。”一直看了她進了角門,這才往回走。
到了家已經有下人用茱萸煮了水等着李棗兒沐浴,衣服也用艾葉薰過。李棗兒上上下下都收拾妥當,來見周氏。
周氏見了李棗兒,忙問了狀況,李棗兒一一回了,最後說:“娘,您沒見,那孩子好小,哭聲卻好大呢!”
周氏嘆道:“可憐的孩子,剛出生還沒睜眼就沒了娘。”
李棗兒道:“娘,我有個想法,想先問問你成不成。”
周氏道:“你說吧。”
李棗兒走到周氏身後,慢慢捏着她的肩膀,道:“我今日見,王田他一個男人帶着孩子實在是不方便,雖找了婆子照應,我也吩咐了要尋個奶媽,但總覺得不妥當。我尋思着,這會子自然不行,等過幾天我的侄兒落了地,就把這孩子接到李家來養,小孩子有個伴。也不會覺得孤單。”
周氏想了想,有些高興,道:“這主意好,兩個小孩子,家裡也熱鬧些。只是王田會肯嗎?”
李棗兒笑道:“怎麼不肯的?和小少爺玩在一起,吃用都是好的。再說,我想了,王田是李家的人,孩子接回來,也讓他回來住就是,他們父子也能常常見面,不至於生疏了感情。”
周氏道:“那好,就這麼辦。不過也得問問你大嫂。”
李棗兒道:“我就是怕娘不同意,大嫂是最好心的,她一準答應。”
“這麼說你大嫂是好心,你不怕她不同意。我壞心,你怕我不同意,你纔來問我?”周氏笑罵。
李棗兒嘿嘿笑了兩聲,道:“哪兒是,這不是因爲家裡是娘做主嘛!”
“你啊!”點點李棗兒的額頭,周氏想想,也笑:“不過也是,你大嫂啊,就是心軟。”又囑咐:“棗兒,你可得讓人好好照顧那孩子。”
李棗兒一笑,“這是自然。”
又與周氏說了將徐常山和產婆請家來的事,周氏也點頭同意。於是從周氏那裡出來徑自回房,香鳳那是不好去的,滿身的茱萸艾草味。不怕她追問,也怕她聞了有什麼不對。且響起小菱冷冰冰的身子,依然惆悵,也沒心思做別的,於是一個人在房裡發呆。
過了晚飯,邵函來說,三個產婆都請到了,問李棗兒要不要見見。
想了想,叫邵函先帶產婆去見周氏,領了一份賞,之後李棗兒才見了,再次賞了一份,半懇求半威脅地說了幾句話,命邵函好好安頓。
問起徐常山,邵函說已有人報信回來,徐常山一口答應,明天就到。
靜默思量一陣,李棗兒想起一事,問邵函道:“你準備將他安頓在哪裡?”
邵函道:“就安排在少夫人院子東邊的廂房。”
搖搖頭,李棗兒道:“不要安排在那裡,換個地方。”微微閉了眼,道:“我記得爺爺住的動跨院有個二層的小樓?”
邵函道:“是。”
“就將徐常山安頓在那裡,找兩個小廝、兩個丫頭伺候着。若是有人問起。就說爲了順便給爺爺調養身子。”李棗兒道。
邵函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多問,只應了下來。
此後無事,拿本書看了半晌,回過神兒時發現一頁都沒翻過。呆了一呆,李和謹端着一碟子點心進了來,道:“姑娘,這是今兒四爺給你的點心,你還沒吃呢。”
平時很喜歡的雪蓉酥,此時懶懶地捏起一塊,咬了一口。便懨懨地放下。
李和謹有些擔心,道:“姑娘,您不要傷心了,這樣下去可是要傷身子的。”想了想,有些忐忑地道:“恕我說句不當講的話,爲了一個下人,姑娘您實在犯不着這麼費心。”
這話雖有些刺耳,李棗兒也知她是好心,只淡淡說:“你知道我一向不覺得你們是什麼所謂的下人。況且,也不只是傷心……”緊緊抿了脣,暗暗嘆了口氣,道:“你也不用爲我擔心,我也就難過一時,明兒就好了。”擺擺手,“天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姑娘……”李和謹有些猶豫,但見李棗兒堅持,也只有無奈地退了下去,“我就在外間,姑娘有什麼吩咐就叫我。”
李棗兒沒做聲,自己梳洗了躺在牀上閉上眼睛。以往,有什麼不愉快、難過、生氣、擔憂,一覺起來便都忘了。
不是說麼,每一天都是新的。
只是這次卻難,半夜裡驚醒的李棗兒擦擦冷汗,倒了一杯冷水壓了壓,摸黑坐在桌邊呆了半天,好久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雙手握在一起維持穩定。
李棗兒不想驚動旁人,一個人蜷縮着埋進被子裡。
黑暗無聲無息地席捲過來,她艱難地喘息着,覺得好像就要窒息。
眼睛酸楚得不行,卻不敢再睡了。
實在是怕做惡夢。
一會夢到小菱在牀上掙扎哀嚎,紅色的血從她的身體裡流出來,無聲無息地染透了牀鋪,順着牀單一滴滴地落下來。
滴答——血落下的聲音一滴滴地落進她的心裡。
一會又夢見那個大雪天,李善呆滯地對着她喊:“我餓!”
一會,甚至又夢到她前世死亡的那一瞬間。那深入骨髓的痛楚無論何時想起,都記憶猶新。
一會,又夢到父母吵架
無論如何不敢再睡了。
熬了一夜,紅腫的眼睛讓李和謹嚇了一跳,擔心得直跺腳:“姑娘,你這是……”
李棗兒照照鏡子,也知道不能見人,便道:“找點冷水來,我敷一下就好。還有,別和人說,順便告訴爹孃一聲,我貪睡,早上不過去吃飯了,給我端點清粥小菜就好了。”
“可是……”李和謹不安地看着李棗兒,道:“姑娘,這能瞞住嗎?”
李棗兒看了看李和謹,道:“瞞不住也得瞞,行了,你快去吧。”
李和謹拗不過李棗兒,只得一轉身去端冷水了,生硬的動作頗有幾分賭氣的味道。
不一會兒李和謹端來冷水,李棗兒浸溼毛巾敷在眼睛上,幾次之後稍微好了點,再化了點妝掩飾,若不仔細就看不出來了。不過一宿沒睡,頭實在暈得難受。她一向生活很規律,冷不丁熬了一夜,就有些受不了。
靠在牀上,李棗兒叫來邵函,看了他半晌,纔像狠了心似地慢慢說:“想來大哥也快回來了,派個人去迎迎,看看什麼時候回來。若是路還遠,就催催,說大嫂就快生產了。”
邵函道:“好,那我這就派人去。”剛要轉身,整個人又頓住,盯着李棗兒看着半晌,道:“姑娘今兒氣色不大好,要不要請徐常山來……哦對了,差點忘了,姑娘不叫我,我也正要過來和姑娘說,徐少爺昨兒也趕了一晚的路,剛剛已經到了,這會正給大少夫人瞧脈呢。”
“這麼早?”李棗兒起初稍覺得有點驚訝,細一想以徐常山對香鳳的情素暗藏,也不算意外,便略偏了頭,迴避邵函的目光,失笑道:“他倒是積極,這般有心也是難得了……辛苦你仔細招待……四哥呢?”
邵函道:“四爺一早就去百客來了,這會怕還不知道徐少爺過來,要不要派人請四爺回來?”
“不用了,四哥的活計不比別的,中午的那會子正忙,想必脫不開身。這樣吧,午飯就不和爹孃一起了,你請徐常山過來,在我這邊擺飯。吩咐廚房做點別緻清淡的,不用多,主要是要做的仔細上心,開一罈新釀的梅子酒,撿些新鮮的水果點心拼盤。”李棗兒細細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