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棗兒一笑,道:“你能這麼說。實在是好的,說明你還沒遇到山窮水盡那一天。真到了那地步,求死都是難的。”
李和謹正要說什麼,一個姑娘從外面走進來,看見李棗兒愣了一下,隨即斯斯文文地走過來,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細聲細氣地道:“見過姑娘。邵管家說姑娘出去了,原來是來了這裡。”
李棗兒打量着她,秀秀氣氣的一個姑娘,年紀比小釧稍大些,看樣子有些怕生,因走得急了,臉頰紅紅的。指指對面的椅子,道:“你是月雨吧?我聽六娘說了,你是去找我了,我在路上遇見了小釧,倒教你白跑了。”
月雨點點頭,端端正正地坐下,搖頭道:“姑娘來了就好,我真怕耽誤……”
話沒說完。就聽見由遠及近一陣“咚咚”的腳步聲,未幾,小釧一頭奔了進來,衝向李棗兒,道:“不得了了姑娘,可人昏過去了!”
李棗兒眯起眼,道:“她暈過去,是在你說我來了之前,還是之後?”
小釧一愣,想了想,回說:“之後。”
“你回去,和六娘說我有急事已經走了,改日再來。”李棗兒交代小釧,道:“你看着可人,若她聽了這話沒反應,就不用過來回我了。若是有反應……估計也用不着你來回我。你去罷。”
小釧不明白,但還是本分地答應,轉身去了。
回頭,正對上月雨不解的目光,李棗兒笑了笑,問:“月雨,你也算和可人生活過一段時間,你覺得她爲人如何?”
月雨顯得有侷促,仔細想了想,簡單地說:“她人不壞,就是……就是有些嬌氣了。”
李棗兒道:“哦,怎麼說?”
月雨說:“比如。六娘她把這院子裡最大的一間房分給我們四個住,又不是那種大炕,是每人一張牀,一個衣櫃,其他的用品也都是各人用各人的,我們三個都覺得很好,平時有個人說話,晚上也不怕黑。偏可人不高興,常常說……”她頓住,臉一紅,道:“總之,就是想自己住一個屋子。”
李棗兒道:“你放心和我說,她都說了什麼?”
月雨猶豫了片刻,終於說:“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說我們太吵啊,小釧晚上會說夢話影響她睡覺啊,我們的東西放的不整齊啊什麼的。”
李棗兒點點頭,心裡略有了數,簡單說,可人就是過不了集體生活,完全沒有團隊意識。完全的自私思想,還天真的以爲自己高高在上。懂事明理這方面,她可能連小釧也遠遠不如。
正想着,門再一次被推開,舒六娘和小釧,還有另一個丫頭沉蓮手忙腳亂地扶了可人衝進大廳,可人又哭又叫,其他人忙着安撫,場面一片混亂。
李棗兒臉一板,低喝:“可人,你是在胡鬧什麼!”
可人一眼見到李棗兒,立即甩開別人撲了過來,抱了李棗兒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姑娘,求求你帶我走吧!”
李棗兒有些動氣,頭一跳一跳地疼了起來,忍了忍,道:“你在這裡呆的好好的,爲什麼要走?”
可人哭道:“姑娘,你不知道六娘是如何對待我的,你明明說要我自己一間房的,她卻要我們四個人擠一間。明明是我做的繡品,錢卻要和別人分。還有,她們都偷學我的手藝,到最後又把我一腳踢開,翻臉不認人。姑娘,求你爲我做主。”
擡頭看一眼舒六娘,見她驚愕不可置信的模樣,李棗兒伸手托起可人的下巴。看了看,道:“我聽說你又絕食了,已經三天了?”
可人可憐兮兮地點點頭,道:“我留在這裡早晚是個死,還不如現在就死了。姑娘您若不帶我走,就不要攔着我。”說完又重重地說:“我要去死!”
李棗兒只想笑,放了手,淡淡道:“你放心,人各有志,我絕不攔你。”她笑了笑,道:“不過我倒有些替你擔心,你看,你餓了三天都沒瘦一丁點兒,絕食這種死法恐怕不適合你。來,你瞧。”拍了拍身邊桌子的硬利桌角,道:“你可以試試撞這個,保證死得快,也免了你日日捱餓的痛苦。”
可人有些傻眼,也忘了哭,喃喃道:“姑娘怎麼這樣說?我……我是真的想死……”
“我知道。”李棗兒點點頭,有些厭倦地站起來,“我也說了,人各有志。你想死我不攔你。”看着可人紅潤的臉頰,有神的雙眼,耳邊是她有力的哭泣聲,這哪裡像是三天沒吃東西的人?就是她李棗兒一頓不落,此時也沒有她中氣足呢!看了眼舒六娘,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關心則亂,竟被可人這小小手段瞞住了。不過說來也有自己的責任,舒六娘總要顧及她的感受,因此到底有些不敢下手。
“那……我……”可人有些無措,呆了半晌。擠出一句話來,“如果姑娘能帶我走,我就不想死了……”
“我不會帶你走。”李棗兒冷冷地道。
可人又哭起來,“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我讓你留在哪裡,你就要留在哪裡。”李棗兒斬釘截鐵地道,別說古代,就是現代公司企業,老總一聲令下,讓你去財務部,你就不能去公關部,讓你做材料,你就不能倒咖啡,沒有爲什麼,只有絕對的服從。當然,現代多了一條,可以炒老闆魷魚。但前提是,你得有足夠滿的荷包支撐到你找到下一個工作爲止。
“可是……可是……”可人抓着李棗兒不放,道:“呆在這裡,我會死的,真的會!”
李棗兒歪頭看了她半晌,略側頭問李和謹,道:“和謹,你是做過別家的下人的,你告訴她,身爲下人,若是死了,對主人家會怎麼樣?”
李和謹道:“哪裡會怎麼樣?好些的薄皮棺材斂了,幾兩銀子的撫卹費送回家。那些沒什麼人情的,一張草蓆捲了扔亂墳崗,沒幾天就被野狼吃了的,不知有多少呢。”
看一眼可人被嚇得有些發白的臉,李棗兒道:“聽見了?我認爲你該留在這裡,也已經決定讓你留在這裡。你不願意也好,怨恨我也好,要死要活也好,都隨便。總之。你生是這裡的人,死是這裡的鬼。你好自爲之吧。”
可人嚇得臉兒白白的,憋了許久,才道:“那……那我不賣身了,我……我要回家……”
這回李棗兒已經懶得和她說什麼了,對舒六娘道:“麻煩六娘,還得讓她留在這裡。”
舒六娘這時也有些明白,“不敢當,倒是給姑娘添麻煩了。”
李棗兒又看了可人一會兒,對舒六娘道:“我猜,弄不好她還要使性子一陣子,也不用多理她,日日端了東西到她屋子去,一日三餐頓頓不少,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不用管她。”
舒六娘苦笑道:“六娘明白了。”
“那我走了。”李棗兒對舒六娘點點頭,起身往門口走。
可人見李棗兒真的要走,哭得更大聲了,哀求道:“姑娘好心,求你帶我走吧!帶我走吧!”
李棗兒沒作聲,頭也不回地出去了。到了門外,纔對送出來的舒六娘道:“這幾日看緊些,有什麼風吹草動就來告訴我。真格的時候,你先答應什麼安撫一下也可以,可不能讓她真的死了。”
舒六娘連連點頭,道:“這個我明白。不過,恕六娘多言,這丫頭是個鹽淨不進,牽着不走,打着也不退的主兒,實在是難辦得很。”
李棗兒沉吟幾許,道:“那依你的意思?”
舒六娘道:“難。留在身邊肯定不會省事,放出去吧,這樣不懂事的,沒有主人家願意要的。若說許配人去,老實的,是她禍害人家。厲害的,能管得了她的,她這樣人兒,怕是少不得挨打受罵。姑娘可能不知,有些個男人狠起來,真是把老婆往死裡打的,到時候我們也於心不安。一時半會兒的,我也想不出個好主意。”
“我也是這個想法兒,不管怎麼的,她也算交過繡坊裡的幾個丫頭,算是半個老師。現在幾個丫頭手藝越來越好了,日後生意紅火了也有她的功勞。總不能把她往火坑裡推,還是想到了再說罷。”李棗兒這麼說的,別了舒六娘,一路再無他話,忙碌的一天總算是清淨了下來。
晚上回去少少吃了口飯,看了會帳,便吹了燈睡了。這回倒沒做可至於驚醒的噩夢,腦中的景象卻依舊像走馬燈似的過,一覺睡得很輕,不到丑時便醒了。懨懨無事可做,就着一杯冷茶捧到天亮。
此後就夜夜不能安枕,不是噩夢就是潛眠,要麼就是輾轉反側不能入睡,精神日漸差了起來,急得李和謹日日埋怨,將一切都歸咎於李棗兒傷心過甚,畢竟也是那事起的引子,因此小菱出殯那日,死命攔着不讓李棗兒出去。李棗兒也就不固執,畢竟人也看了,該盡的心也到了,又到底是乏得很,於是只讓邵函去問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