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的消息襲來,兩人都感覺很是震驚和意外。
這還是六年以來,夫妻倆第一次接到雲家的來信,並不是刻意要隔開距離,他們也曾寫信回去,又因爲李家常與秦婉貞走動,只要雲家想,找他們並不是難事,但這麼多年雲家方面從未有過來信,兩人也都不是好欺的性子,又有與李家的書信來往,消息不曾阻隔,也就不再往雲家寫信了。
“披霞回家了?她好不好?”兩人最是關心這個,當初臨行時,本來將她的事託給了李家人。李棗兒相托,李家兄弟自然盡心,幾個月後,果然找到個人品家世都不錯的,雲家也都同意了,本以爲一切順利。哪想紕漏竟出在雲披霞身上,臨成親前,她竟然逃婚了!事後一直沒有音信,如今總算回家了嗎?
安青語搖頭,“信上沒說。”看了兩人一眼,“要回去嗎?”
見雲朝陽似沉吟未決,李棗兒道:“回去。正好把三哥也帶回去。”
若說,出來之後的收穫,其一當然是兩人如今也算是獨門立戶的富商了,其二,也是李棗兒最覺得不虛此行的,是三個月前兩人新開的客棧招工時,竟然把離家多年的李康招了進來。
李棗兒記得很清楚,六月的幸城,但天氣已經很熱了,當天,她和雲朝陽爲了新開的客棧挑選人手,由於應聘的人多,耽擱的時間較長,兩人雖站在陰涼下,仍熱出了一頭的汗,因此注意到了那副奇怪的打扮——大熱的天,那人頭上竟戴着帽子——與其說是帽子,不如說是裹着厚厚的布更確切。
忍不住就多看了兩眼,越看就越覺得稀奇,那人穿着落魄,身材消瘦不堪,深深低着頭看不清楚模樣,輪廓十分陌生,但不知怎麼的,李棗兒就是覺得他很是眼熟,卻怎樣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漸漸心神不寧起來,索性讓人把他帶過來細看。
四目相對,李棗兒一聲喜極的驚叫還未出口,卻見那人臉色一白,轉身就跑……
當然,李棗兒不可能讓李康就這麼跑了,況且那時他的身體實在不能算好。
將人留住之後,才慢慢問出這幾年的遭遇,平鋪直敘的方式沒有任何的波瀾壯闊、蕩氣迴腸,只有不能改變的悲愴。
李康當年憑藉一股熱血投入軍旅,被安排照管馬匹,從未上過他以爲可以令他功成名就的戰場。後來,他所在的軍隊在一場戰事中慘敗,死傷無數,屍橫遍野,他雖然留得性命,但不幸被火箭射中頭髮,整個頭皮都被燒燬結痂,再也生不出頭髮。
傷還沒好,他懷揣着五兩銀子被趕出了軍隊,銀子很快花完,就此流浪漂泊,以做苦工過活。
爲了逃避被人懼怕厭棄的目光,他不得已用布將頭包住,冬天還好,夏天整個頭被棉布裹住,用不多久就散發陣陣異味,同樣遭人厭棄。即使是做最髒最累的活,也常常被人嫌棄,時間不長就被解僱,生活十分困苦。
可是即使活不下去,他仍沒動過回家的念頭,一來是不想讓家人看了傷心,二來,他自問沒有那個臉。
此番被李棗兒找到,實屬偶然。他剛剛流落到幸城,身無分文,一身傷病,聽說有客棧在招人,來不及多問就過來了,若讓他知道客棧的掌櫃就是自己的妹妹、妹夫,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會來的。
“讓我走吧,全當沒見過我,就當我死了。”李康最後說。
李棗兒當然不肯放他離開,爲了讓他安心,還串通雲朝陽演了一場以命相脅的苦肉計。李康雖知其中怕是有詐,但事關妹子的安危,倒也不敢妄動。
李棗兒招人幫他治病治傷,請人特別做了好幾頂假髮,還設計製作了薄絹的帽子,雖然看起來還是不大自然,但起碼不會看起來奇怪了。
沒有他人怪異的目光,李康漸漸安下心來,不再提離開之事。不過被妹妹照顧,到底不能坦然,每日幫忙勞作——他在軍營中終日與馬爲伴,穴來不少關於馬匹的學問,儼然已是一副好手,沒多少日子,就把馬兒都養得肥肥壯壯,毛色鮮亮。
李棗兒雖然擔心他的身體,但估計他身爲兄長和男人的雙重面子,又見他確實喜歡照顧馬,這才由他去了,不過也派了好幾個人幫忙。
“我本來就打算把三哥的身子養好一些就一同回家。”李棗兒對雲朝陽道:“現在爺爺生病了,你們到底是骨血。披霞也回去了——她是爲逃婚私自出去的,如今想必難過得很,你少不得回去給她做主。”
雲朝陽一笑,“我又沒說我不回去,我剛只是在想,這邊的事要怎麼安排……你就說了這麼一堆話來。”
李棗兒笑道:“你們男人有時候最彆扭了,我這不是怕你鑽牛角尖,給你找臺階呢。”
雲朝陽道:“這麼說我要多謝夫人了。對了,三哥他會一起回去嗎?”
李棗兒壞壞一笑,“他最好會,否則,我就和他說,是娘身體不適——她上了年紀,總有個腰痠腿乏的時候,等見了娘,他便是插了翅膀也休想再從家裡跑掉。”
雲朝陽嘆氣,轉而與安青語商議起行程。
“青語,這邊也離不開人,你身子不好,不宜長途跋涉,就留在這邊吧?”雲朝陽道。
安青語搖頭,“我和你一同回去。”語氣堅定,不容抗拒。
雲朝陽本想再勸,安青語卻先一步道:“陳茂是個人才,經過這幾年的歷練,已經可以獨當一面,將他留下足夠。”
雲朝陽再嘆,對李棗兒道:“那麼,還是來時的那些人,輕車簡騎。”
李棗兒搖頭,道:“離家多年第一次回去,光禮物就要一車了,還有路上吃用,還有,安公子和三哥的藥材補品——什麼都不帶,這個也要帶的。這麼一算,來時那二十人是不夠的,務必多帶人,總得防着路上有什麼麻煩。”
雲朝陽皺了皺眉,想了想,又展眉,“無妨,想我們來時,馬啊、驢啊什麼都有,今時不同往日,我們的馬匹足夠,每車套兩匹,跑起來想必不慢。”
李棗兒點頭,“那麼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順便說服三哥,準備馬匹的事,還得三哥幫忙呢。”想起李康回家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爺爺他們見到三哥回來了,一定很樂暈了。”
雲朝陽瞭然地對她一笑:“我去交代陳茂這邊的事,青語,麻煩你去挑選人手,唔……若二十人太少,三十人好了。”
三人便分頭準備,然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緊趕慢趕,等一切完備,也已是三天後了。
順利地勸服了李康,李棗兒本以爲一切順利,哪想臨出行時,最本分穩妥的齊勤芳卻給她惹了一點小小的麻煩。
按照預定,齊勤芳應該與安青語和李和謹一車,然安青語和李和謹上車半天都不見她上來,只見她猶猶豫豫地站在車邊,十分爲難的模樣。
李和謹叫了半天,見李棗兒那一車也被驚動了,乾脆跳下車,“勤芳,怎麼了?”
齊勤芳抿了抿脣,張了張嘴,最後一咬牙一跺腳,衝到李棗兒車前跪下,“姑娘,勤芳可不可以不走?”
“起來說話。”李棗兒笑道:“不走是可以的,不過你得給我個理由。”
“這……”齊勤芳聞言漲紅了臉,想說什麼卻又沒聲音,低着頭微微一偏,好似要看誰,但那麼微小的角度,又辨不清楚是在看誰。
李棗兒催促:“怎麼了?有什麼不好說嗎?”
齊勤芳臉色更紅,豔得像是能滴出血來,這回她倒是說話了,不過支支吾吾誰也聽不清楚。
衆人正着急的時候,陳茂大步走了過來,在齊勤芳身邊站定,對李棗兒道:“回姑娘,勤芳她不想走,是因爲我要娶她做媳婦,請姑娘成全。”
一個是貼身伺候的,一個幾乎是整日跟着忙生意的,他們兩個的事,李棗兒怎麼會一點也不知?方纔見齊勤芳不想走,稍一想就知道是爲這個。雖說日後也要回來,但情人總是不願意分開的。
當然不會棒打鴛鴦,不過齊勤芳的情況到底與別的不同,李棗兒思及此便問:“陳茂,勤芳她……”
陳茂已然不是當年那個木訥的二愣子,又是從家裡跟出來的,別的不知道,但齊勤芳曾是李富二房的事還是知道,因此一聽就知道李棗兒的意思,當下堅定地道:“姑娘想問的我明白,我還是那句,我要娶勤芳做媳婦。”
李棗兒便放了心,笑道:“成全可以,勤芳留下也可以,只一樣,喜事要等我們回來再辦,吃不到喜酒我可不答應。”
兩人跟在李棗兒身邊多年,都知道她的脾氣,知道這事肯定不會被拒絕,但真正聽她說了答應,心頭的喜悅也是難以言表,雙雙道:“謝姑娘。”
“勤芳,恭喜你。”李棗兒由衷地道。
齊勤芳眼圈紅紅的,又在李棗兒車邊跪下,“勤芳能有今日,都是託姑娘的福。”想了想,像是忽然決定了什麼般地狠狠咬了咬脣,湊到李棗兒耳邊,輕聲道:“姑娘這番回去,一定囑咐二爺,韓霜不能信任。”
韓霜?
李棗兒心裡咯噔一下,記憶中,這人頗得李富信任,然齊勤芳既然指出他來……“就是那個男人?”她壓低聲音問。
齊勤芳又羞又悔地點點頭,“當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