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中崗,你擅自脫藩形同叛亂,難道你還不知悔悟嗎!”空山一葉三人拉開一條門縫,悄悄向外打探,只見一個右臂被斬斷的武士捂住斷臂大聲喝道,此人雖然疼的表情扭曲,但依舊頗爲硬氣。
此時,場中對戰的五人經過一輪激烈拼殺後陷入短暫的平靜,紙拉牆壁被撞破一大段,裡面的情形相當清楚。
一個身材消瘦的武士被圍在角落,眼神如同餓狼一般瞪着其餘四位武士,雖然他的武藝最高,面對圍攻正面斬斷對方一人的手臂,但自己也付出兩道傷口的代價,鮮血順着大腿滴落在地板上,穿着白色襪子的腳趾踩着血跡緊緊扣住地板,發出吱吱的摩擦聲。
這名被稱爲小松的武士不屑的哼了一聲,用鹿兒島人特有的土味方言嘲諷道:“是大久保派你們來的吧,他人呢,爲何不敢出面見我?一定是怕被我殺掉吧,這膽小鬼!”
“混蛋!事已至此你還敢口出狂言,我們奉命取回你的首級,到時你便能看到監督大人了。”
“吉井,你一向反對公武合體,是尊王派死忠,往日勇氣亦不下於我,那日我邀你同去江戶請願攘夷,你還曾信誓旦旦的保證叫上夥伴與我共赴國難,沒想到表面越是正直之人心腸越是歹毒啊!”小松惡狠狠的盯着最前方的高大武士,他自付此番必死,但如果拼命,與眼前的小人同歸於盡還是能夠做到的。
吉井面色有些不自然,但還是整肅表情,誠懇的勸到:“小松,我知你救國心切,但不是這樣的救法,與我回去吧,我以吉井家名譽保證,如果你放下武器回藩認罪,我定會請求島津藩主恕你無罪,否則我亦會當衆切腹。”
小松哈哈哈大笑幾聲,突然一口濃痰吐到對方臉上:“我豈是如你們一般貪生怕死之輩?膽小鬼覺得黑暗中的影子也會發出可怕的聲音。你們怕幕府、怕南蠻、怕大炮,但就是不怕殺自己人!我聽說長州藩的鬆陰老師和志士桂小五郎企圖混上軍艦行刺洋人,雖說失敗被擒,但亦不失爲天下之膽,再看看你們,只知內鬥不思進取,由羅之亂纔過去多久,自己人還嫌殺得不夠多嗎?怪不得長州藩總看不起我們,就是有你們這種人存在啊!我小松中崗羞於與鼠輩爲伍!來來來,今日便戰死在此處吧!”
小松面對四人圍攻毫無懼色,高擡雙臂斜舉大刀,橫生一股慘烈氣勢。
這架勢與主流的中段技可謂背道而馳,如果說大上段已經是攻勢起手的極端,那麼這種奇怪的架勢就是極端中的極端,大上段尚有直劈、左右斜劈三種方向,而這斜舉在身體右側的大刀則只有一式——向左斜劈的大袈裟斬!
佐奈輕聲道:“是薩摩藩的人,這武士擺出的是示現流最正統不過的‘蜻蜓’架勢,家父曾言這是比我派切落更加兇悍的劍技,無論對手如何反應完全不理會,只作一招斜斬,通常可以連人帶刀斬爲兩斷,是最純粹的戰場劍術。據說示現流創始人東鄉重位大人曾憑藉此招讓十餘位敵人棄刀逃跑,僅以殺戮而言,最是兇殘不過。”
示現流麼……其實不用佐奈解釋,空山一葉也曾接觸過這個流派的高手,作爲日本警視廳仍在修習的劍術之一,示現流雖然遠遠沒有北辰一刀流在後世的地位,但仍有出色的傳人存在。
當年也是最被空山一葉討厭的流派之一,最大原因就是:出招時的那聲嚎叫比被人砍死還要淒厲。他總覺得對手是在鄙視他不能出聲的樣子……實在是壞得很!
不只是空山一葉討厭,這個時代幾乎每個薩摩藩武士都被人討厭,重要原因也是因爲這個流派的劍術特性,連人帶刀一起砍實在是太招人恨,因爲武士的刀有時比人貴得多!
一個下級武士求到一柄能夠傳家的好刀,往往需要花費一生積蓄,是比妻子還要被武士珍視的存在,這可不是開玩笑,畢竟娶妻根本用不着這麼多俸祿。而一場交手便被斬斷或損壞,無論是誰也會心痛的滴血吧!
偏偏修習示現流的薩摩武士基本都會把這手‘蜻蜓’煉的爐火純青,以至於不得不舉劍招架,這羣說着土裡土氣方言的漁夫鄉巴佬令他藩武士憎惡也便不奇怪了。
果然,談崩的幾人齊齊一聲慘嚎,小松消瘦的身軀頓時迸發出一股絕強的劍意,絲毫不顧對方即將砍中自己,刀鋒直奔被他稱作膽小鬼的吉井而去,如果雙方就這樣繼續,小松固然是死定了,吉井也難免被一刀兩斷。
有前面那個被斬斷手臂傢伙作爲註腳,沒人懷疑這招的威力。
但已然佔盡優勢的幾人怎麼會眼睜睜讓對手以命換命,以五對一,其中一個夥伴被重傷也便罷了,如果一死一重傷,回到藩中還怎麼擡頭做人?想必託付他們前來抓人的大久保也會對他們失望無比吧。
其中兩人有默契的與吉井一起架住對方必殺一擊,另一人則仍舊照着小松肩膀劈落。如果僅僅是舉刀斜劈,這招劍式也不會被所有人痛恨了,之所以被稱作是蜻蜓,最大原因在於其像蜻蜓飛行軌跡一般不可捉摸的步伐。
小松手中大刀繼續劈落,但驟然擰身迴旋,讓攻向自己的一刀貼身削斷衣袖,而他發出的那招由直直的斜劈,劃出一個圓弧改爲下段橫掃,此招力道不但沒有減弱,反而藉助轉動身體的離心力變得更加殘暴。
對方三人與他同修的示現流怎麼會示弱?格擋的同時,拼着三個人、六條大腿被斬傷的代價在小松左側肋下開出三道血口,兩撥人馬互換位置,房內頓時鮮血橫飛,四散的血點把潔白的紙窗、紙屏風染出縱橫交錯的血跡。
軀幹核心區域受創的小松明顯傷勢更重,雖然有肋骨保護,沒有傷及內臟,但皮肉開裂下,再想高舉大刀攻出如此一擊已經不可能了。對方有三人大腿受創行動不便,但還有一人完好無損,而此時他受傷頗重,全身武功發揮不出一半,
“痛快!”小松眼神中閃動着興奮之色,對眼前惡劣至極的形式絲毫不以爲意,雙手改爲拖刀架勢,以便讓肋下傷口不至於影響出招,雙腿邁開,擺出一個一往無前的衝擊姿勢,好像下一招便要一頭扎進對方刀叢中一般。
面對猶在困獸死斗的對手,五個薩摩武士也不禁肅然起敬,就連濃痰的餘痕依舊留在額頭的吉井也忍不住再次開口相勸,不過此次用的卻是敬語:“小松桑,請珍惜性命,只要君答應與我們回到藩內……”
“不必多言,最後一招乃我小松中崗最強奧義,諸君,做好必死的覺悟吧!”
對方五人微微欠身,就連斷臂的武士也不例外,面對如此可敬的對手,他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
對方一心前往江戶請願也是一腔熱血,雖違反藩內嚴令,但其行爲本身亦不失英雄豪邁之氣,如今又坦然面對死亡,這種精神不是他們一直所追求的視死如歸、笑看生死之武士之道嗎?
四人默默擺起架勢,這次沒人再高舉上段,對手明顯是要做最後一搏,其攻勢必定慘烈無比,但只要接下這招,隨手便能取走對方首級,何必與對手共歸於盡?雖然他們敬佩對手氣節,但好好的生活不過,誰又想早早去死?
在一旁觀戰的千葉佐奈和霧子也露出敬佩的表情,只有空山一葉稍稍鬆開緊握的刀鞘,似笑非笑的輕聲道:“呵呵,嘿嘿,這傢伙有意思,很有意思。”
二女齊齊白了一眼破壞氣氛的空山一葉,準備見證一個無名英雄的英勇就義。
照例是一聲幾乎要震裂耳膜的大喝,這次對面四位武士沒有應和,而是謹守法度等待對方最後的攻擊,心中不可抑制的有些發顫,畢竟誰也沒有把握獨自接下這捨命一擊。
只見小松中崗身體微微前傾,像是做最後的調整,然後在所有人的緊張等待中,前腳變後腳,急速擰身邁步,竟是——逃跑了?逃……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