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逃跑了,信仰——破滅了……
在這種行爲的衝擊下,身受重傷的斷臂武士如同被一柄巨大的攻城錘直錘胸口,再也壓不住傷勢,一口鮮血噴出兩尺之高、持續兩秒之久,瞬間把房頂染成一片通紅,好像眼前出現無數幻覺,臉上露出似悲似喜、半笑半哭的表情,兩隻眼睛睜的大大的,就那麼仰着頭靠在走廊邊氣絕身亡。
其餘四人在原地幾乎愣了將近三秒,似乎無法相信這種情況的發生,有一種置身夢境的虛幻感。
“八……嘎……八嘎!”看着小松中崗身影消失在走廊中,幾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破口大罵,但嘴角的抖動程度讓原本應該沖天的怒吼變得有些哆嗦。一個年紀最小的武士眼角竟然泛出了水霧,面對世界觀在眼前崩塌的狀況,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馬上恢復的。
此時也只有一件事能夠挽救衆人瘋狂的快要炸開的腦袋:喝最烈的加料酒,裡面的料是小松中崗被剁碎的心臟。
不顧死在一旁的同伴,事實上此時就算是藩主島津齊彬親至,也不能讓他們放棄追上小松將其碎屍萬段的執念。
不過,就是有人不識擡舉。
空山一葉親眼目睹這出精彩的大戲,感覺是這幾年來最讓他感覺心神愉悅的事。他早已從那個準備慷慨赴義的傢伙的身體和發力姿勢看出,這傢伙下一步動作絕不是一往無前的攻擊,而是要以最快速度轉身逃跑。
提前知曉結果雖然有損揭開結局時的精彩程度,但看到被耍的五個武士一死四瘋狂的種種表現,空山一葉簡直渾身通透,舒爽的幾乎忍不住要抖上幾抖。
看到剩餘的四人想要追擊,這纔對最先恢復的霧子衝着小松逃跑的方向擡了擡下巴,然後拉開紙門攔在走廊中央。
早已經瘋狂的四個薩摩武士,哪裡還顧得上前面是誰,不要說是人,哪怕是一頭霸王龍也要揮刀斬斷!幾人胸腔中發出一聲奇怪的震音,一道肉眼可見的氣流從鼻孔中噴出,前衝的同時挺刀直刺,如同長着四隻尖角的瘋牛,前方之人不躲開?殺!反抗?殺!
空山一葉左臂還不能完全發力,但對付已經失去理智的幾人一隻手足夠了,他的長船長光甚至還好好的插在腰間,看起來並無動用的打算。
由於走廊狹窄,腿部沒有受傷的武士衝在最前,在切先即將觸及空山一葉胸口時,被他側身避過,此時這名武士右腿尚在空中,只有左腳尖點在地板上作爲支撐點,空山一葉伸出左腿向右踢,右手一把按住對方臉頰,同時發力。
武士撲通一聲橫躺在走廊,後面來不及反應的三人瞬間被同伴的身體絆倒,摔的滿地亂滾。空山一葉避過胡亂揮舞的刀鋒,慢條斯理的再次走到幾人前面,不過,此時他是站着的,四人是倒着的。
被摔倒在地的衆人還有些發懵,待看清有人阻攔後,其中一個武士也不說話,神色陰狠的盯了空山一葉一眼,隨即雙手雙腳支地,如同蛤蟆一般急速越到半空,摟頭蓋臉在空中發動一記蜻蜓劍式。
修習示現流時要求用四尺木刀斜斬木樁,練到最高境界,單薄的木刀甚至可以在自身完好的情況下劈斷木樁!這位躍在半空中的武士此時無慾無求亦無懼,唯一的執念便是把前方的傢伙劈斷,深得示現**髓!即便祖師東鄉重位復生,看到此招應該也會大喝一聲:秒極!
走廊樓頂的木板無聲無息被劈開,長刀毫無阻礙的繼續下落,目標正是空山一葉脖頸。已經起身的其他三位武士無視前方的空山一葉,準備再次追擊,在他們眼中,同伴的這一擊足以把任何對手劈成兩半,對於一個誠心找死之人沒必要多做關注。
還未等他們站穩,他們眼中此時已然無敵的同伴被一個大腳印在胸口,身體打着旋朝着他們撞來,四人再次變成滾地葫蘆。
接二連三的打擊,即便是被認爲日本最堅韌的薩摩武士也經受不住,被踹飛的同伴在空中便直接暈了過去,剩下的三人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似乎在驅逐早已涌上頭頂的血液,待眼中血色漸漸退去後才仔細打量前面這位攔住他們之人究竟乃何方神聖。
嗯?貌似有些眼熟,但又說不出在哪裡見過,怎麼說呢,就像是印象中有這個人的身影,但真要回憶起來,卻總也搜尋不到對方。對方身上穿的大侉並未縫製表示身份的家紋,從頭到尾也沒有出劍,所以完全不知修習了何種流派劍術,不過看其犀利至極的拳腳功夫,難道也是薩摩藩另一個大派體舍流的高手?
衆人的首領吉井開口道:“在下吉井右一朗,同伴幾人皆爲薩摩藩藩士,閣下是誰,爲何阻止我藩追擊叛徒?”事已至此,他們已經不着急了,畢竟小松可以說身受重傷,一定會找地方療傷修養,自己幾人既然能從薩摩藩追到熊本藩,就不怕找不到他的蹤跡!
“一介浪人而已,不必在意。我也不是故意要攔你們的路,只不過想去樓下喝一杯。”吉井面無表情的衝着空山一葉身後一指:“樓梯在那邊。”
“啊……抱歉抱歉,剛來此地,還不是很熟悉。貴同伴是不是受傷了,我可如數賠償。”飆起演技的空山一葉如果不是聲音過於沙啞,聽不出任何味道之外,臉上的細微表情卻顯得很真誠。
“閣下如此高手爲何戲弄我們!士可殺之,不可辱之!”吉井右一朗不是傻瓜,能被大久保利通視爲友人,怎麼可能被空山一葉拙劣的謊言欺騙?以你所在的房間位置,一定能聽到甚至看到事情全部經過吧,既然如此還用“去樓下喝酒”“找不到路”這種輕率藉口敷衍,簡直不能忍!
薩摩武士的臉面如今已經被逃跑的小松丟光了,要知道這層的房間可是至少有二十幾個,薄薄的紙門不可能攔住走廊中發生的事,事實上現在他就知道四下裡有不下十雙眼睛正在看着這裡的一舉一動,他們又不可能殺光所有人滅口。如果就這樣被前面的浪人羞辱而無動於衷,即便成功誅殺叛徒小松,回到藩內也必受懲處!
吉井右一朗默不作聲的開始包紮大腿上的傷口,兩位尚未暈過去的同伴也做着同樣的事,他們仔細整理好衣衫,再次繫緊交叉在雙肩的手襁,做好一切後起身面對空山一葉,吉井沉重的開口道:“我們從未被人如此戲弄過,薩摩武士的尊嚴需以死捍衛,閣下請拔劍。”
“剛纔你們不是就被同爲薩摩武士的那個叫小松什麼的傢伙戲弄了嗎?”空山一葉饒有興趣的開口道,看着三人被憋得通紅的臉,又忍不住再次加了一把火:“你們口口聲聲說要尊嚴,那麼現在是準備三人殺我一人嗎?這又是哪裡的規矩?啊嘞,你們薩摩藩的尊嚴便是以多欺少嗎?”
吉井的身體晃了晃,眼前一陣發黑,看來無論再怎麼冷靜,也還是被小松的事弄得有些神志不清了,竟然被眼前之人抓住自己言語間的破綻。
雖然剛纔對方只有短暫的兩次出手,但對方絕不是可以一對一戰勝之人,即便三人也沒有任何把握,只不過是賭上名譽和性命的戰鬥罷了,他不相信對方看不出自己的打算。可沒想到對方身爲高手,卻沒有高手的覺悟,竟然如此無恥!
小松中崗如此、眼前之人如此,世道崩壞至此,已經沒人恪守武士之道了嗎?
當真要一對一比試,恐怕對方站在原地只憑拳頭就能把己方三人暴打一番,豈不自取其辱!要知道剛纔同伴揮出的那刀已經是他們現階段的極限,而對方的武藝自己根本看不出來。對方真殺了自己這幾人行業還好,但看意思他並不準備這樣做,如果把幾人再次打倒後羞辱,除了剖腹便再無其他路可走。
但剖腹之後,小松誰去追擊?任他去江戶煽動藩內其他武士硬抗幕府國策嗎,這會讓藩內受到多大的損失?怎麼會這樣,究竟該怎麼辦……
萬般想法紛涌而至,百倍苦楚涌上心頭,吉井右一朗兩眼翻白,“哐當”一聲一頭栽倒在地板上,人事不知。
空山一葉再也忍不住,張開大嘴啞聲大笑,不是說薩摩武士堅韌兇殘乃日本之首嗎,怎麼短短不到一刻時間,一人被氣死,一人被氣暈,只剩最後兩人清醒,其中一人眼角還有淚花?算了算了,殺人不過頭點地,原本也沒打算殺人的。
他不是閒極無聊想找些事要做,而是從那個逃跑的薩摩武士口中聽到一個讓他在意的消息:桂小五郎意圖潛到軍艦上刺殺洋人失敗被抓?
以空山一葉對桂小五郎的瞭解,這個弟子頭腦之聰明絕對在其劍術之上,這樣的人用頭腦解決不了的問題,用劍當然更解決不了,所以絕不可能親自去刺殺什麼人。
空山一葉打算好好問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