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新郎的煩惱

每年四月初八、六月二十四、九月初九,到廟中祭祀關帝的香客甚多,故而廟祝應付這種場合得心應手,衆人在山下兀自鬧得不可開交,他早將一切安排妥當。餘觀濤不住口的誇他精明能幹。殿中牆壁上貼着隨處可見的喜字,靠在兩邊牆壁的長條案桌上,點着數十根手臂粗細的巨燭。

就連關帝捧在手中的《春秋》,被換成了宋代才女李清照的《減字木蘭花》。周倉掌管的青龍偃月刀,亦被一束色彩豔麗的鮮花取代,也不知廟祝從那裡尋來的。昔日馳騁疆場,戎馬一生的戰將,此刻卻似成了慈眉善目,巴不得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月老。

東方一鶴輕聲吟道:“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唸到最後,凝視着葉楓,道:“你來說說,是花美還是人美?”葉楓眼見餘冰影雙頰緋紅,顯然沉醉於甜蜜之中,心道:“我何必讓她不開心?”一字一字說道:“花美人更美。”

衆人轟然叫好,餘冰影既羞又喜,低下頭去。正是外面風雪交加,裡面熱情洋溢。衆人圍着桌子坐下,喝茶聊天,所說的大抵是較量槍棒功夫,江湖閒話,關乎武林盟的機密要事,卻是諱莫如深,隻字不提。後面廚房剁肉切菜聲,廚師使喚下手的催促聲,不絕於耳,宛若行軍打戰,亂成一團。

廟祝見得人人恭維擡舉餘觀濤,也來湊個熱鬧,要他給新人寫副喜聯。餘觀濤略一沉吟,提筆寫下“蓮花開並蒂,蘭帶結同心。”字跡一絲不苟,四平八穩,恰如他循規蹈矩,從不冒險的性格。衆人叫好連天,大肆吹捧,好像王義之,顏真卿也不過如此。餘觀濤毫無客氣的意思,坦然受之。

他一生都在努力奮鬥,多半日子在拉下身段向別人妥協,懇求別人合作,像今天被別人捧上天的時刻,幾乎絕無僅有。雖然他知道他們胡說八道,但他聽在耳裡,說不出的舒服。他甚至有種預感,這樣的話,他以後天天都能聽到。華山派和魔教緊密捆綁在一起,包括三巨頭在內,都要慎重考慮,不敢再起覬覷之意。餘觀濤見得衆人口吐諛詞,不由得思涌如潮,感慨萬千。

這幾十年來,他嘔心瀝血,殫精竭慮,想和各大門派搞好關係,可是四處碰壁的居多,賣他面子的寥寥無幾。誰想得到橫空殺出一個東方一鶴,談笑風生之間,便達成了他數十年的願望。這個專欺負老實人的該死世道,果然是越墮落,越精彩;越不講底線,越能闖出一片天地。東方一鶴道:“現在明白,還不算太晚。”

廟祝捧出兩套嶄新的喜服,衆人無不敬佩他神通廣大,無所不能。餘冰影由兩個華山派女弟子扶着,到後面廂房換衣服去了。葉楓獨自步入左側一間屋子,落上門閂,坐在篏着鏡子的臺子前,癡癡的發呆。燭火搖曳,映照得鏡子光怪陸離,色彩斑斕。忽然間從眼花繚亂的光線中涌出許多人來,是女人!

她們似輕盈的蝴蝶,搖曳生姿,翩翩起舞,她們似盛開的花朵,整個房間暗香浮動,沁人心脾。葉楓定了定睛,原來這些都是他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女人。有古靈精怪,嫵媚成熟的青青,有命運坎坷,溫柔多情的阿繡,有一片癡心,此情不渝的翠蘭,唯獨沒有與他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餘冰影。

餘冰影從未做過對不起他的事,可是爲什麼他會潛意識地排斥她,心裡完全沒有她的位置?幾個月前她還是他生命中的唯一。隔壁傳來動人愉快的笑聲,他知道是那兩個女弟子不停誇讚餘冰影有眼光,找到那麼好的人,餘冰影心花怒放,情不自禁笑了出來。銀鈴般的笑聲,卻似尖針利刃,刺痛他的心。

他算得上好人麼?一個心裡沒有她位置,不能給予她幸福的人,怎能算是值得託付的好人?分明就是個道德淪喪的人渣。天已經黑了,外面還在繼續下雪,雪花落在新換的窗紙上,發出細細碎碎的聲音,彷彿一個飽經磨難,孤苦伶仃的老人,發出無可奈何的嘆息。葉楓一動不動倚在窗前,豎起耳朵聽着落雪聲。

在餘觀濤看來,犧牲餘冰影一個人的幸福,換來華山派的光明前程,無疑是筆極其划算的生意。無論餘觀濤以前要走洗劍山莊的門路,還是這次和魔教完美結合,餘冰影只不過是一塊敲門磚,墊腳石而已。這也是餘冰影一生下來就已經註定,無法抗拒的命運,名門子弟的婚姻,首先要服從於所在門派的利益,至於感情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他們一生,無不肩負使命,帶着任務。

葉楓長長嘆了口氣,暗自問自己,人活着究竟是爲了什麼?餘冰影顯然不是熱衷權力之人,她崇尚自由,追求獨立,若是她的餘生是在處處受制,宛若囚徒中渡過,她很快就會枯萎,凋謝。既然已經不愛,又何必禍害於她?他一向懦弱,膽小,做不來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之事。葉楓穿好喜服,推門走了出去。

他已經有了辦法。

新人行罷大禮,酒宴之後,衆人一發涌上新房,要求兩位新人做這個做那個,無一不是稀奇古怪,過份至極的餿點子。葉楓和餘冰影費盡心思,精誠合作,總算勉強完成衆人的要求,期間仍是難免被衆人以請客吃飯爲名,訛了不少銀子。三更之後,衆人還是興趣高漲,不依不饒。葉楓巴不得衆人鬧到天明,這樣一來便不會有面對餘冰影的煎熬。

餘冰影有些不開心了,臉色漸漸不自然起來。東方一鶴忽然板起臉來,沉聲說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莫非諸位不想新郎新娘早生貴子?咱們到外面喝茶去。”衆人面色驟變,登時閉上了嘴,垂頭喪氣走了出去。東方一鶴提起葉楓的右耳,道:“最低限度雙胞胎,否則連兄弟都沒得做了。”葉楓面紅耳赤,哪敢開口應允?餘冰影害羞極了,捂着雙耳,頭也不敢擡頭。

東方一鶴手指戳着他的胸口,大聲說道:“總之你要盡心盡力,不許偷奸耍滑,保存體力,明早起來你若非步履蹣跚,萎靡不振,休怪我兩隻拳頭不認人。哈哈。”餘冰影“哎呀”一聲,雙腳亂跺,更加羞不可抑。大笑聲中,東方一鶴帶上房門,大步走了出去。餘冰影背靠門板,雙手伸到身後,得的一聲,上了門閂。雙頰依然一片火紅,只是更多的是嬌媚和誘惑。葉楓心中突突亂跳不停,尋思:“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忽然間聽得滴滴嗒嗒的水珠落地聲,原來緊張到了極點,身上大汗淋漓,一道道從指尖流了下來。餘冰影食指壓在脣上,示意他不要開口說話,眼睛左右上下轉動,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葉楓大是驚奇,暗道:“她在做甚?”餘冰影觀察良久,尋了根棍子,慢慢彎下腰去,棍子伸入牀底,一陣撥弄,好像裡面藏着大老鼠。葉楓滿腹疑惑,忍不住說道:“這麼冷的天,老鼠應該躲在窩裡不出來了。”

餘冰影抿嘴笑了笑,滿臉狡獪神色,解開一個鼓囊囊的包袱,見得裡面裝着數十個金燦燦的鈴鐺,多半是那廟祝給她的,不知做甚麼用處。葉楓猜不透她的心思,瞪大眼睛看着。餘冰影拿了根細繩,串起幾個鈴鐺,推開窗戶,躍了出去。葉楓忙衝到窗前,只見她將鈴鐺小心翼翼掛在窗下磚牆上,他實在看不懂,不停搔撓着後腦勺。餘冰影站了起來,一隻柔若無骨、潔白如玉的手伸到了他身前,雙目凝視着他,情意綿綿。

葉楓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餘冰影借力縱起,整個人撲入他懷裡,右足反踢,窗戶“格”的一聲,合了起來。葉楓不由全身肌肉僵硬,顫抖不已。餘冰影一捏他的鼻子,葉楓吃消不住,“啊嗤,啊嗤”打了幾個噴嚏。餘冰影吃吃笑道:“你不知道我在做甚?”葉楓搖了搖頭,一臉茫然,他想不到餘冰影不按他的設想行事,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餘冰影眼珠轉了轉,狠狠道:“有些人壞得很,不多留點心眼怎麼行呢?”葉楓一驚,道:“有人要做對華山派不利的事?”

餘冰影臉紅了一紅,道:“他們想做對我們不利的事。”葉楓眼睛忽地發亮,似乎看到希望。敢情是那些武林盟中人借賀喜之名,想要劫持他和餘冰影,他正愁沒有怎樣躲過今晚的機會。道:“他們是誰?”餘冰影道:“就是我們的師弟師妹。別看他們平時大師兄叫得甜蜜如糖,心裡可壞着呢。”葉楓大失所望,道:“他們爲什麼要害我們?”餘冰影見他蠢得不可理喻,擡起左腳,狠狠踩在他腳背上,道:“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在裝糊塗?”

葉楓叫苦連天,道:“我什麼也不知道啊!”餘冰影道:“萬一他們鑽到牀底,躲在牆根下,偷聽我們在……在房內……的事,以後逢人就說,教我們怎麼做人?”說到此處,臉上罩了一層紅暈,縱使兩人已是夫妻,仍然害羞無比,頭都不敢擡起。葉楓道:“小心行得萬年船,你做得對。”拿起那包鈴鐺,推開窗戶,跳了出去,餘冰影一怔,問道:“你……你……去哪裡?”葉楓回頭笑道:“萬一他們躲在屋頂上呢?倘若他們頭腦一熱,揭開瓦片,我們豈非毫無秘密?”

餘冰影跺腳叫道:“這些千……不識好歹的傢伙,你一定要佈置妥當,免得被他們鑽了空子。”她本想說千刀萬剮,又想今天大喜日子,不宜說不吉利的話,急忙改口。她又不敢和葉楓一起去,萬一那些人趁機潛入房中,豈非後患無窮?好不容易和心愛的人進了洞房,卻又要擔心隔牆有耳,暗處有窺視的人。美妙的夜晚,反而跌宕起伏,提心吊膽,餘冰影氣憤不已,一掌一掌拍打着牀沿。

葉楓輕輕躍上屋頂,上面覆蓋着厚厚積雪,望去白茫茫一片,大雪紛飛,朔風怒號,透骨奇寒,連只鳥雀都不願出來。更甭說會有人一動不動,趴在屋頂一個晩上。這天氣實在不適合偷窺,餘冰影也不知聽誰的蠱惑,居然疑神疑鬼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葉楓乘勢倒在柔軟的雪上,四肢攤開,望着不斷落下,在笑,苦笑。別的新郎可能在怨怪新婚之夜還沒做什麼,便一眨眼過去了,哪似他卻嫌夜太長太長?

他躺了片刻,爬了起來,慢騰騰地佈置着鈴鐺。耳朵卻豎了起來,渴望廟祝養的幾隻報曉雞突然放聲鳴叫。他從未像今晚一樣覺得夜特別的漫長,難熬,期待着快點天亮。可是除了肆虐天地的風雪聲,壓根就沒有聽到雞叫聲,好像老天爺也誠心和他過不去似的。他總不能一晩上呆在屋頂,無可奈何,正要下去,忽然之間,兩隻眼睛瞪得滾圓,直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自後背直衝上來。

原來他身在高處,見得大殿中東方一鶴突然發難,出手如電,將衆人一一點倒在地。衆人似待宰牛羊,絕無還手反擊之力。東方一鶴雙手叉腰,看着殿中橫七豎八的人,臉上帶着詭譎的笑意,遠遠望去,竟然說不出的可怖。葉楓只覺得手腳冰冷,全身顫抖,心想:“原來他在騙我,他從來就沒打算放過他們,我也是華山派的人,把我也殺了吧!”悄無聲息縱了下來,躡手躡腳向大殿行去。

走了幾步,猛地見到倚靠在角落,從周倉手中換下的青龍偃月刀,葉楓提在手中,腰身下沉,準備擲了出去。就在此時,東方一鶴驀然回頭,哈哈大笑道:“新人送進房,媒人踢過牆,難道你連我也不放過麼?”葉楓大吃一驚,大刀墮地,退了幾步,勉強露出笑容,道:“我……我……沒有……”東方一鶴笑道:“我點了他們的穴道,你和弟妹便可以毫無顧忌,哪怕拆散了牀,喊破了嗓子,也不必擔心會有別人聽見。”

葉楓哭笑不得,道:“你……你……”東方一鶴道:“魔教長老又不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神祗,他也是很接地氣,爲他人着想的凡夫俗子。我只能幫你到這裡,接下來要靠你自己了。”反手點了自己身上幾處穴道,緩緩倒了下去,臉上笑容滿面,好像做了件可以吹一輩子的得意之事。葉楓莫名火起,忍不住踢了他幾腳,道:“你是幫我的忙嗎?我怎麼不覺得?”

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向新房走去,走到了門口,心裡涌起懼意,不敢推門進去。在雪地中踱着圈子,他寧可在外面似孤魂野鬼般的遊蕩,他知道一推門進去,便會毀了她的一生。忽然房門吱的一聲響,餘冰影笑吟吟走了出來,牽起他的手,柔聲說道:“老公,老公,夜已經深了,你呆在外面做甚?”這兩聲老公叫得情深意重,銷魂蝕骨,頃刻間消解了葉楓不甚頑固的防線,如墮夢中,不知身在何處。

餘冰影見他癡癡傻傻,不由得噗哧一笑,牽着他緩緩步入房中,隨手上了門閂。房裡的紅燭燒得正旺,流在桌上的燭油結了厚厚的一層,似乎在催促他們,莫要辜負了良辰美景。葉楓漸漸清醒過來,消散的決絕之意又涌了上來,慢慢從餘冰影手裡抽出他的手,往後退了幾步,在一張椅子坐下。餘冰影吃驚地看着他,嘴脣不停哆嗦,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因爲沒有任何言語能夠形容她心中的驚詫,失望。她所付出的努力,並不能換來他的感動,他冷靜鎮定的眼神,難道不是對她的厭惡麼?桌上有壺酒,原本是給新人的交杯酒,她提起酒壺,往嘴裡大口灌着酒,流入胃裡,只有自己才能體會的苦澀。她一口氣喝了大半壺酒,酒壺重重往桌上一放,淚水終於流了出來。葉楓不敢看她幽怨的雙眼,低着腦袋,指甲刻劃着桌子邊緣,道:“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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