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強敵

東方一鶴道:“我曾經去過你家。”秦嘯風岩石般棱角分明臉上看不出絲毫驚訝的表情,淡淡的道:“這世界沒有閣下到達不了的地方。”說到這裡,摸了摸引以爲傲的鬍鬚,道:“聽說閣下酒量極好,只可惜秦某不能與你大醉一場。”東方一鶴道:“你的家很大。”秦嘯風道:“秦某一紈絝子弟,百事無成,幸好娶了個好妻子,經營得當,有條不紊,不致於將祖上遺留下來的產業敗得精光。”

他一向似中風偏癱的臉上忽然露出了與當下形勢不相配的柔情,這些年來他只有流露出這種表情,纔不會被別人指責猜疑,自從他當上了武林盟主,他俊朗的臉龐就已經成了一塊冷酷的石頭,誰也看不出他的立場,心裡想的是什麼。東方一鶴道:“我去的恰好是六七月,你家後院人工挖掘的湖泊荷葉碧綠滾圓,一朵朵荷花亭亭玉立……”秦嘯風慢慢收斂起笑容,道:“如果閣下喜歡吃蓮藕,冬天我可以託人捎給你。”

東方一鶴道:“你家幾乎每一樣傢俱上都刻着荷葉蓮花的圖案 ,你的廳堂,臥室以及書房都懸掛着宋人周敦頤的《愛蓮說》。”秦嘯風道:“閣下想對我說什麼?難道我家中用什麼傢俱,牆上掛什麼的字畫,用得着請示閣下麼?”東方一鶴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可是你做到了麼?你以爲什麼話不說,就能仰俯天地,問心無愧麼?你裝聾作啞,毫不作爲,便已經助紂爲虐,同流合污了。”

圍繞在秦嘯風身邊的一干好手,忽然神情異常緊張,不約而同地手握兵刃,數十雙眼珠子一齊瞪着秦嘯風。坐在臺上的三巨頭也坐直身軀,耳朵豎了起來。秦嘯風道:“閣下穿鑿附會的本領果然厲害,倘若秦某牆上掛的是貫休的‘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條幅,豈非得被閣下想象成不安現狀,暗藏野心?難怪某些別有用心的人,一到了炎炎夏日,看到女人捋起袖子,露出白生生的胳膊,就妄下結論,說人家是不守婦道,心裡想着別的男人了。”

東方一鶴道:“當下正是百年難有之大變局,沒有任何一個人以爲把腦袋埋在沙子裡,便感受不到時代的更迭,以爲將門窗關閉,便不受風雨的侵襲,哼,沒有一個人可以獨善其身,置身事外。你讀了那麼多的書,爲什麼不挺身而出?堂堂七尺男子漢,難道不是開疆拓土,馬革裹屍?豈能甘心做聽他人使喚的傀儡?”一干好手面色大變,忍不住亮出兵刃,只要秦嘯風流露出對三巨頭的不滿,他們便刀劍交加,教他成爲一坨肉泥。

秦嘯風撫摸着自己身上的黑狐皮大衣,好像沒有看到身邊衆人緊張的表情,沒有聽到東方一鶴所說的每一個字,道:“難道你不是命運的傀儡?你敢說事事不受約束,隨心所欲?假如武林盟是張桌子的話,有的人是刻在桌子邊緣不起眼的紋飾,有的人便是承擔所有力量的桌腳,當然桌面上什麼也沒有未免太過於難看,便會在上面擺一個精緻的花瓶,插一束鮮豔的花,都是在給武林盟做事,每個人承擔的責任不一樣,何必計較自己是不受關注的紋飾,還是那個吸人眼球,其實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呢?”

德興方丈盯着蘇雲鬆,道:“我只知道書讀得越多的人,越是懦弱膽小,天天心中念着阿彌陀佛,安於現狀,莫惹禍上身。”蓮花道長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聽說秦嘯風在家裡連只雞都不敢殺,你們說好不好笑?”蘇雲鬆沉吟道:“我們不妨給他一些無關緊要的權力,既是進一步試探他,又能減少大家對我們大權獨攬的指責?”德興方丈道:“權力是最好的照妖鏡,隱藏得再深的人都無處隱遁。”

東方一鶴嘆了口氣,正要說話,忽然聽得一人厲聲喝道:“兀那老頭,你少在這裡妖言惑衆!”一擡頭見得一人撲了過來,兩隻手似剛從油漆桶裡抽了出來,青裡透着黑,散發岀一股無法形容的惡臭。東方一鶴哈哈一笑,道:“來得好!”抓起立在邊上看熱鬧,笑容滿面的葉楓,往那人拋了過去。葉楓大吃一驚,道:“怎麼是我?”說話之間,那人已離他不遠,惡臭味道更加難聞,一陣頭暈目眩,險些嘔吐出來。

葉楓強忍住噁心,長劍削出,意欲斬斷那人的手臂。那人看也不看迎面而來的長劍,竟將自己的左臂當作可以抵禦葉楓的神兵利器,直直撞了上去,卻聽得“叮”的一聲脆響,長劍似刺在一塊鐵板之上,連劍身也彎成了一個老大的弧度。葉楓簡直難以置信,“啊”的一聲驚呼。那人陰森森的道:“小傢伙,你沒聽過‘鐵手無敵’麼?”右手無聲無息伸出,往葉楓胸口抓來。葉楓急速後退,仍被那人撕下一塊衣襟,衣裳破損之處,赫然留着與那人手上一樣的顏色。

那人哈哈怪笑幾聲,雙臂捲起一股罡風,劈頭蓋臉朝葉楓擊去。慘淡的陽光照在他手上,散發出詭異可怖的光芒。葉楓只覺得頭皮發麻,心下大駭,轉身就走。那人撥起身子,從葉楓頭頂越過,似一座不可攀登的山峰,橫亙在葉楓身前。雙手十指不停絞動着,發出類似鐵器相擊的錚錚之聲。葉楓毛髮直立,暗自叫苦:“武林盟不是人人貪財好色,怎會有這樣不怕死的人?”

殊不知這些人是三巨頭從****蒐羅來的奇人異士,他們兇悍好鬥,性情偏執,不愛金錢美女,只愛殺人放火。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放在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只是他們一直被三巨頭藏在幕後,故而極少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那人驀地大吼一聲,身子飛起,雙臂一左一右如鐵箍般向葉楓攬至,顯然要將葉楓擠得骨肉皆爛。

葉楓見他下身露出好大一片空當,不由心念一動:“總不成他身上每一塊肉都是鐵鑄的,難道就沒有可以攻擊的地方?”當下腰身微䟶,長劍斜斜刺出,指向那人無遮無攔的腹部。那人兩條大腿忽然收攏夾緊,宛若守身如玉的少女,拼命護住自己最珍貴的地方,恰好將葉楓的長劍牢牢地夾在中間。原來他故意以自己爲誘餌,從而控制住葉楓手中的劍,他看得出葉楓還是太嫩,經驗不足。他人殺得多,知道該挖怎樣的坑,讓對方一頭栽進去。

那人兩隻寬鬆衣䄂忽然似縮水了一般,每一根布紗都繃的緊緊,他手臂上每一塊肌肉都充滿了力量,葉楓騰不出雙手,加之他居高臨下,壓得葉楓根本就站不起來,萬萬不能避開他的擊殺。東方一鶴舉起右臂,衝着前方臺子上的三巨頭揮了揮手,看上去很相信葉楓能絕處逢生。那人十指已經觸及葉楓兩鬢的頭髮,只要他再往前壓上一寸,葉楓的腦袋便會似從高處扔下的西瓜,掉在石頭上面的雞蛋。

就在這生死攸關的剎那間,葉楓突地放開長劍,將那人的兩隻牛皮靴子脫了下來,扔到了一邊。那人極是好奇,忍不住停止動作,雙眼瞪着葉楓,他很想知道葉楓要做什麼,畢竟這種事不是誰都能碰到的。葉楓伸出手指,使勁在他腳板心撓了幾下。那人只覺得陣陣酥麻涌上頭頂,緊繃的肌肉一瞬間放鬆,情不自禁放聲大笑。就在此時,葉楓握着長劍,從他張開的雙腿一直向上,嗤的一聲,穿透他的喉嚨。

那人眼珠子凸出眼眶,苦笑道:“這種殺人方式,真他孃的太……太刺激……了……哈哈……哈哈……”笑聲逐漸低沉下去,終於再無任何聲息發出。葉楓喘了口氣,顫巍巍地站起,道:“你不應該太好奇的。”他每個字說得很慢,顯然不是說給別人聽的,而是在對自己說的,因爲他心中充滿了恐懼,他也不敢確定那人怕不怕癢。一干好手面無表情,他們已有習慣了別人的倒下。東方一鶴冷笑道:“還是不夠。”伸手往幾人指了指,道:“你們出來。”

被他點到的那五人居然極其配合的站了出來。第一個是滿臉橫肉,目露兇光,敞開的衣襟中露出一條煮熟的狗腿,腰間繫着一對拳頭大小的流星錘的胖大和尚。另一個是脖子上紋着條吐着舌頭的大蟒蛇,眯着眼睛,好像永遠也睡不醒,留着八字鬍,赤手空拳的男子。第三個是身穿青布長衫,眉清目秀,左手拿着一本《論語》,右手握着一隻極長毛筆的書生。

第四個身上穿着件前前後後縫了數十個大大小小袋子,每個袋子似裝滿了誘人零食,高高凸起的衣服,雙手戴着百毒不侵的鹿皮手套的中年美婦。最後一個是渾身血跡斑斑,似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肩扛一根丈二紅纓槍,腰懸一口無鞘,早已捲刃,不知斬殺了多少英雄豪傑的鋼刀的漢子。他們極其隨意地站着,卻似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勢。葉楓不由得倒抽了口涼氣,他並不認識這五人,但他知道他們決不是好對付的人,他更知道東方一鶴爲什麼要這樣做。

自從他功力暴增之後,儘管他戰勝了不少高手,但亦是投機取巧,運氣成分居多。比如對付孔威他們,他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適才在曠野中如入無入之境地,是因爲武林盟衆人鬥志喪失,信心崩潰。他能擊敗四大掌門,更是由於四掌門患得患失,心中有太多放不下的東西。他從未遇到過強硬有力的抵抗,可是他能一輩子都勢如破竹,運氣好到極點麼?上天也不會專門安排些軟柿子給他捏。

正如夜晚走多了,難免會遇到可怕的厲鬼,人在江湖走,哪能不碰到幾個不要命的人?沒打過硬碰硬惡戰,沒經歷過熬到最後一刻才取勝的,豈能算得上真男人?現在東方一鶴就找了幾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就看他能不能邁過這道坎。而且東方一鶴所找的這五個人,亦是極有針對性,幾乎括囊了普天下長短軟兵刃,以及百般拳腳功夫,點穴擒拿,種種暗器。倘若他能擊敗這五人,纔算得上真正數一數二的高手。

就在此時,那個衣服縫了幾十個口袋的中年美婦,笑盈盈地向他走來,道:“小兄弟,你爲什麼愁眉苦臉啊?莫非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說話嗲聲嗲氣,好像小姑娘在央求情郎陪她上街採購心儀已久的水粉胭脂。葉楓知道她每個口袋裡裝的是要命的暗器,當下長劍一擺,橫在身前,防止她突然發難,喝道:“你別過來!”中年美婦一隻手摸着塗了茉莉花油的頭髮,眼波流轉,嗔道:“這地又不是你家的,你好不講道理。”忽然之間,從她散發着香氣的頭髮中射出一蓬暗器。

葉楓舞起長劍,繞着身子轉動,頃刻間將這些暗器紛紛擊落。東方一鶴哈哈大笑,道:“幾十年過去了,公孫嬌仍然是‘碰不得’的帶刺玫瑰。”‘碰不得’公孫嬌跺腳叫道:“什麼幾十年過去了?我有那麼老嗎?我上個月才過的十八歲生日。”她忽然咬着嘴脣,雙頰涌起紅暈,道:“你認不認識那些忠厚老實,心地善良的小夥子?”說到此處,羞澀無比,急急低下頭去。便在她低頭的一瞬間,從她後頸裡竄出數十枚銀針。

東方一鶴指着驚魂未定的葉楓,朗聲道:“這個小夥子就很不錯,你要不要考慮下?”公孫嬌橫了葉楓一眼,吃吃笑道:“他看上去是個老實人,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他的心是不是一樣的好呢?”雙手往外一翻,送出一堆染成紅色的暗器。既好像是她追求幸福的心,又好像是她送出去的玫瑰,更好像是即將從葉楓體內流出的鮮血。

可是瞭解她的人都知道,自從她十八歲生日那天被別人無情拋棄,她就不再相信愛情,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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