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衝淚水盈眶,忍不住低聲哽咽起來。賈平厲聲喝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再說你不是一直想自己長大麼?”高歡笑道:“到了你長大的那天,記得一定要告訴我們,只有聽到了你的好消息,我們纔去投胎轉世,好不好?”何衝的淚水還未流下來,靠在船艙中的葉楓和趙魚已經淚流滿面。
何衝咬着嘴脣,竭力不讓淚水流下來,沉聲說道:“我給你們叩頭。” 賈平忽然挺胸昂首,臉上充滿了驕傲、自豪,道:“這是你應該的。”高歡道:“你必須向我們磕九個頭,那六個頭是爲你的兄弟磕的,本來死的人是他們。”說話的時候,臉已經轉向葉楓他們,對着他們怒目而視。他們垂頭喪氣,神情沮喪。 何衝道:“好。”跪了下去,磕起頭來。
在額頭與木板接觸的剎那間,淚水終於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賈平揮了揮手,笑道:“我走了!”撥起身子,縱了出去。水中的鱷魚目不轉睛的看着在半空中飛行的賈平,嘴巴張大,就等他氣力衰竭,墜落下來。 賈平哈哈大笑,道:“就依了你們!”身子直直落下。水中的鱷魚不由亂了陣腳,紛紛向他游來。
就連吸附的船底的鱷魚也一一浮出水面,小船頓時沒了約束,停止來回旋轉。賈平左腳狠狠往一條鱷魚腦袋踩去,那鱷魚見勢不妙,急急一縮身子,往下深潛。賈平笑道:“如此貪生怕死,怎能吃得到人肉?”說話之間,右腳踝忽然一痛,竟被一隻鱷魚牢牢咬住。 賈平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乾脆趁勢落入水中,一腳踢在咬他的鱷魚下巴上,這鱷魚肚皮朝天,被他踢暈了過去。
但是他的身邊至少圍了十多條鱷魚,爭先恐後地向他發起攻擊。賈平連聲怒吼,雙手飛舞,儘量不讓鱷魚近身。高歡道:“兄弟莫急,還有我!”身子撲出。 在他躍出的同時,左腳反踢,小船受力,往前衝去。何衝拿起木槳,一下下的劈開水波,神色鎮定,彷彿從沒有看到水中的生死廝殺。
或許從現在開始,他就要學會慢慢麻木無情,慢慢適應有人爲他付出生命。 小船飛快的向前駛去,漸漸的看不到鱷魚在邊上游動,兩邊的巖壁已經沒有了燈火。在他駛入黑暗的瞬時間,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去。遠處的賈平,高歡似乎和他有心靈感應般的,忽然從水中縱起身子,拼命地向他揮手。就在此時,他們的背後竄出幾頭鱷魚,把他們撲倒。
他們奮力掙扎着,兩隻手還在不停揮動着,此起彼伏,水花翻騰。葉楓和趙魚已經恢復了些力氣,趴在船舷上,癡癡的看着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現在他們所看到的,極有可能會讓他們內疚一輩子。不管出於何種動機,他們總是爲他去死,這種痛苦甚至比死還要難受!
何衝一隻左手塞入口中,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他不想讓他們生命最後時刻看到他的崩潰,鹹鹹的鮮血從咬破的肌膚流到他的手腕,他卻渾然不覺。賈平和高歡情勢越來越兇險,不是這邊被咬一口,便是那邊被一口,凌厲的怒吼聲也變得斷斷續續。何衝只覺得熱血上涌,拼命划動木槳,小船溯水而上。
賈平、高歡又舉起手,衝着他揮了揮,隨即放棄了任何抵抗。在他們四周的鱷魚一擁而上,把他們撕成了碎片。何衝猶如被人當胸擊了幾記重拳,一屁股坐倒,再也無力帶動木槳。洶涌的水浪推動着小船,衝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忽然有了亮光,一點一點的燈火,猶如一枚枚價值連城的珍珠,在他們眼前閃耀、跳動着。
他們驚奇地發現,他們已經在運河之上,原來這地下河的出口居然與運河相通。大雪仍在下個不停。停泊在運河上的船隻覆蓋着厚厚的積雪,好像一隻只被凍得僵硬的怪獸。 如今已經是深夜,可是有些船上卻熱鬧非凡,主人豪爽大氣的招呼,客人恰到好處的恭維,酒杯相互之間的碰撞,一聲聲的飄蕩在運河之上,看來冰天雪地依然掩飾不住紙迷金醉、極盡奢華。
還有歌聲。聲音又澀又柔,顯然唱歌的人,應該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歌聲歡快喜慶,完全符合這擊鐘陳鼎的場景。 只是唱歌的人快樂麼?是不是她不開口唱着讚歌,也許明天就沒有飯吃?那些喜歡聽讚歌的人,他早已活在海市蜃樓般的幻想中,以爲生活就是歌聲般的甜蜜,根本就不知道有些人被貧窮摧毀了夢想,在刺人的荊棘中負重前行。
他們無心感慨,划船前行。不多時便到了‘青雀坊’,只見船上燈火輝煌,似乎還有隱隱的笑聲傳了出來,趙魚驀地發力,小船猛地衝出數丈,道:“誰也想不到,上官笑居然躲在這裡。”何衝調皮的眨了眨眼睛,道:“可是被我們想到了。”葉楓右手食指敲擊着腦袋,道:“他以爲他不按套路出牌,豈知我們比他更荒唐離譜。”
小船挨着畫舫停下,三人從左側舷窗攀爬進去,沿着舷梯而上,穿過幾層甲板,來到花廳之外。卻聽得廳中傳來一陣陣陰森森的笑聲。三人對視一眼,不由得想起一個個慘死的人,只覺得怒氣上涌,右手情不自禁的握住了腰間的兵刃,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聽得青青柔聲說道:“上官,你看看,這件衣裳好不好看?”
立在外面的何衝彷彿被電擊雷轟,滿臉的殺氣突然消失,臉上充滿了歡愉的笑意。葉楓亦是如此,兩人眉開眼笑,喜不自禁。只有趙魚緊繃着神經,不爲所動。在他的心裡,有些東西遠比美女金錢,更值得他去追逐。 三人輕步上前,伏身窗外,手指頭沾些唾液,在窗紙上刺破幾小洞,湊眼向裡張望。
只見大廳燈火通明,上官笑翹着二郎腿,大咧咧坐在一張椅子之中,神情倨傲,好像他是這裡的主人。先前那四名押送青青的教衆手持兵刃,懶洋洋地站在他的身後。 廳中的圓桌上,堆放着數十件花花綠綠的衣裳,下面的地毯上,擺着幾個已經打開的紫檀木首飾盒,露出各種造型的首飾,閃耀着燦爛奪目的光芒,顯然都是價值不菲。
青青拿起一件鵝黃色的衣服,在自己身上比來比去,一雙明亮的眼睛停留在上官笑的臉上,不用多說是在等上官笑開口。 葉楓他們知道青青又在戲弄上官笑,一時之間竟忘了自己剛剛死裡逃生,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上官笑沉吟片刻,道:“這件衣服顏色太顯眼了,不如你另外挑一件?”青青嘟起嘴脣,氣乎乎的道:“原來我一穿上這衣服,就像明明人老珠黃,偏偏要去裝嫩的妖精?”嗤嗤有聲,把衣裳撕得粉碎。
上官笑嘆了口氣,道:“我的意思是這件衣服配不上你,你何必生氣呢?”青青轉怒爲笑,道:“這還差不多。”拿起一件紅色衣服,笑嘻嘻的道:“你看這件怎麼樣?”上官笑哈哈大笑,道:“看來你早就想嫁給我了。”青青白了他一眼,道:“誰要嫁給你了?”把衣服扔到一邊。
忽然之間,遠處傳來幾聲雞鳴,上官笑霍然立起,道:“我們該走了。”青青卻坐了下來,笑嘻嘻的道:“去哪裡啊?”上官笑道:“當然是跟着我去過神仙般快活生活。”青青道:“你騙騙自己也就罷了,何必要來騙我呢?”上官笑面色微變,道:“你什麼意思?” 青青道:“只怕我跟了你沒幾天,便要橫屍街頭。我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跟着你去亡命天涯,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吸引我的是安逸奢華的生活,而不是去尋求刺激,幹掉腦袋的事。”
上官笑臉色更加難看,正要發作,青青雙手一伸,把他推倒椅中,接着腰肢一扭,坐在了他腿上。上官笑見她投懷送抱,鼻子全是誘人的香味,不由得心花怒放,哪裡發得出火來? 外面的何衝眉頭緊皺,握着雙拳,眼睛一眨一眨的,表情既痛苦又無奈。葉楓忍不住心想:“和她在一起,他究竟是快樂,還是煩惱?”青青撫摸着他橘子皮般凹凸不平的臉頰,吃吃笑道:“但是碰到讓我不能自拔的男人,哪怕是下場極慘,我亦願意跟着他風裡雨裡,浪跡天涯。” 上官笑道:“難道我不是這樣的男人麼?”
青青在他臉上輕輕扇了一下,哼了一聲,撇嘴說道:“你就算了吧,誰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喜新厭舊?被你拋棄的女人,難道還少麼?我纔不做大傻瓜。”上官笑握着她的手,笑嘻嘻的道:“你是我命中剋星,我以後只愛你一人。” 何衝脖子漲大,咬牙切齒,卻並不衝進去,莫非他想看看青青究竟有沒有愛她?
葉楓心想:“看來他應該痛苦更多些,漂亮女人的心如浮萍般漂浮不定,她怎麼只關注一個人呢?”青青道:“你殺起人來如砍瓜切菜,眼睛也不眨一下,誰敢做你的剋星,莫非她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 上官笑道:“水克火,土克水,大象怕老鼠,再強大的人,也有降伏他的人。”青青笑道:“我可沒本事降伏你。”
上官笑道:“倘若不是我已經向你俯首稱臣,我何必冒着天大的風險,留在這裡?”青青臉上浮起紅雲,心下甜絲絲的,半晌說不出話來。上官笑並不催促,仰着臉癡癡看她。 過了良久,青青抿着嘴脣,輕輕說道:“但我不能保證的是,萬一我某一天,厭倦了你這張長得有些着急的面孔,忽然春心蕩漾,偷偷跑出去,給你戴幾頂綠帽子,你豈非虧大了?”上官笑直直地盯着她,眉毛漸漸豎起,臉色發青,手背青筋根根凸起,怒道:“你……你說什麼?你……你……居然敢給我戴綠……綠……綠帽子?”
青青也不害怕,吃吃笑道:“我本是水性楊花的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去愛,要不你給我三千兩銀子,現在我就給了你,明天咱們各走各的路?”她別過臉來,把嘴巴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咱們逢場作戲,豈非最好?何必非要投入感情,傷人傷己?” 上官笑也覺得自己失態了,當即面色一緩,笑道:“我向來寬宏大度,有些事早就看開了,只要你別搞得太過份,偶爾出去找個小帥哥暖暖牀,亦是在我所能接受範圍之內。”
青青拍拍他滿是肥肉的肚子,嘆了口氣,道:“你的肚量,真不是一般大。”上官笑道:“我至少比你大二三十歲,肯定有滿足不了你的時候,倘若有人能幫我排憂解難,我何樂而不爲呢?簡直要舉着雙手贊成,哈哈。” 青青道:“唉,你這個人實在太壞了。”上官笑道:“只要你不和別人私奔,我完全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青青又嘆了口氣,道:“像你這樣死皮賴臉,不知羞恥的男人,能有幾個女人招架得住?”
上官笑道:“越是真心真情的流露,越是看上去無比的肉麻。” 何衝一動不動的站着,整個人彷彿被釘在地上,只有他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青青忽然幽幽道:“可是你對我的好,恐怕我要下輩子報答你了。”上官笑奇道:“爲什麼啊?”青青道:“因爲有個比你年輕,比你帥得多的小壞蛋,他已經捷足先登,悄悄偷走了我的心,我小小的心臟,已經容納不下第二個人,抱歉,真的對不起。”
她忽然哈哈大笑,道:“我雖然胸很大,但是我的心真的很小。”何衝激動難抑,淚水奪眶而出,他的臉上滿滿的笑容。葉楓也暗自替他高興。上官笑重重哼了一聲,雙眉一軒,道:“他在哪裡?我去殺了他。”青青道:“今晩在神都幫你已經見過他了。” 上官笑不覺一怔,失聲叫道:“是那個看上去很驕傲,很冷漠的少年麼?”青青拍手笑道:“就是他,我就喜歡他驕傲,冷漠的樣子,他繃着臉,不說一句話,卻比某人在我耳邊說一萬句肉麻的話,更讓我心醉神迷。唉,你又不是女人,怎麼會明白我的心思?”
上官笑仰天大笑,道:“可惜他回不來了。” 青青淡淡說道:“他一定會來的。”何衝嘴脣不斷的張合,儘管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葉楓知道他說的是:“親愛的,我已經回來了。”上官笑滿臉春風,一字字的說道:“除非有奇蹟出現。”青青道:“他身邊有好兄弟。”外面的三人不由百感交集,熱淚涌入眼眶。上官笑語音突轉嚴峻,道:“我們走吧。”
青青嘆道:“我一看到你這張豬腰子臉,想起要和你親嘴接吻,抱着睡在一起,你不如殺了我吧。”上官笑見她嬌美不可方物,繃起的肌肉忍不住放鬆下來,笑道:“你慢慢會習慣的,你沒有發現一條規律,好的女人都被醜男人給睡了?被豬拱了的都是水靈靈的大白菜?” 說到這裡,他有意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在這三五年之內,我有能力讓你快樂。”
青青笑道:“我是千年的狐狸精,專門吸取男人的陽氣,難道你不怕折了陽壽麼?”上官笑見她媚態百出,靈魂兒幾乎脫竅了,喃喃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能死在你的白花花的肚皮上,也不枉了活了一生。” 青青輕笑一聲,道:“你真願意死在我身上?”上官笑乾笑幾聲,道:“我精盡人亡,行不行啊?”青青眼波流動,幾乎可以擠得出水來,嘴脣在他額上輕輕一吻,聲音柔軟得似將他融化,柔聲說道:“我成全你便是。”
上官笑渾身酥軟,輕飄飄的,猶如做夢一般。 忽然間,只覺得小腹一陣劇痛,低頭一看,只見一把匕首插入小腹,深及至柄。他大吼一聲,一掌擊去,厲聲道:“臭婆娘,你……你……敢殺我?”青青輕輕閃開,笑盈盈道:“你反悔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上官笑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仰天大笑,聲音卻似哭不像哭,笑不像笑,青青連退了幾步。
他忽然咬咬牙,用力拔在插在腹部的匕首,血流如注,噴了出來。青青右手抓起一隻茶杯,笑道:“你心願已了,可以走了。”上官笑抖動着滴血的匕首,喘息着說道:“我……我……要……要殺了你,我……做鬼也……不放……放……放過你。”用起全身力氣,向前撲出。
青青笑道:“你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還記得住我?”手中茶杯扔出,砰的一聲,擊在上官笑的額頭上。上官笑大叫一聲,翻了一個筋斗,跌倒在地,一命嗚呼了。那幾位神都幫教衆大吃一驚,提刀撲了上來。三人再也忍耐不住,雙掌推出,震破身前長窗,衝了進去。這幾人“哎喲”一聲,掉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