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羅激起的血浪退去的同時,長久以來,一直覆蓋在野狐島頭頂的雲層也消失不見。炙熱的日光沒有遮擋地包裹住了野狐島,只片刻間這片沙海便被炙烤出一股焦糊味,這是一股腐爛魚蝦被烤焦的味,以及妖血經過日光照射後自燃時散發出惡臭氣息。
這毒辣的日光彷彿對天魔羅的氣息充滿了滔天的恨意,無比急切地想要將那天魔羅們殘留在島上的氣息抹去。
腐屍焦糊氣息與惡臭氣息混雜着,經過陣陣熱風的吹拂,只片刻間便已經傳遍整個野狐島。
那沙海中一尊尊佛像旁的僧人們,儘管遭受着烈日炙烤與惡臭氣息的雙重侵襲,卻依舊是不停地口誦經文,維持着佛像上生出的那道光柱,不敢有絲毫懈怠。
“噠!……”
一滴粘稠赤紅的血液,滴落在野狐島沙海中的一尊佛像上。
血液與佛像接觸的那一瞬,立刻發出“呲呲”聲響,並冒出一道道藍煙。
不過因爲這滴血液實在是太小,佛像四周的僧人並未發現。
而且這滴妖血儘管被烈日炙烤着,但卻並沒有立刻湮滅,血滴在小到只有米粒大小時,它的周身更是亮起了一層金色光暈,這重光暈幫它將日光全部阻隔在外。
最終這滴被金色光暈包裹着的血滴,“頑強”地從佛頭上滾落至眉心、至鼻尖、至下巴,最後“啪嗒”一聲掉落到那白色沙粒之中。
徹底逃出日光“追殺”的血滴,一邊從那厚厚的沙粒之中,一邊與同樣滲透下來的血滴融合。
在壯大之後,它們開始飛速向着更深的地下滲透。
一直滲透到百餘丈的位置時,它們開始朝同一個方向匯聚,形成了一條筆直通往地底的“血脈”。
相比於整個野狐島的面積,這條“血脈”可能比人體的血管還要細。
這條細小的“血脈”繼續飛速朝地底深處滲透,在又向下滲透了百餘丈時,它們與一條更加粗壯的血脈連接了起來。
而在它的旁邊,還有很多這種細小的血脈與那粗壯的主脈相連。
由下往上看去,就像是一棵由無數“血脈”組成枝丫,並且連接着野狐島的血樹。
從那條“主脈”繼續往下千丈,是一條寬廣如原野般的血河,六頭身形巨大的妖物正圍成一圈匍匐在血河之中。
這六頭妖物中先前襲擊過野狐島的“九頭蛇”跟“沙鯨”赫然在列。
而每一頭妖物的頭頂,都站着一道包裹在血絲之中的身影。
能操控這些妖物的,不是那天魔羅還會是誰?
“七夜,他真的會來嗎?”
立在牛頭妖上的那道身影忽然開口了。
這是長州天魔羅空桑,操控這條地底血河的正是他。
“在我看來,你之前不應該打草驚蛇,殺了那些僧人。”
立在九頭蛇蛇首上那道身影跟着開口道,它似乎對七夜的計劃很不滿。
這名天魔羅一頭白髮,身形枯瘦而蒼白,好似一具乾屍,正是玄洲天魔羅白髮。
“殺了三名代天執子者,你我才能騰出手來伏擊那李雲生,否則讓他解開了天道殘局得到天道饋贈,我們沒有任何勝算。”
沒等七夜開口,一旁立在虎頭妖頭頂的流洲天魔羅灰眼卻是瞪了那白髮一眼。
這灰眼身形隱入灰袍之中,只能看清他那對滿是陰冷之氣的灰瞳。
“現在就有勝算了?”
白髮冷哼了一聲。
“你……”
“有。”
灰眼剛要反駁,卻被七夜打斷了。
“這野狐島爛柯山,原本就是佛門神祇坐化之地,既然是佛緣之地,那就不可能容得下李雲生。”
他仰頭看了眼那被血河之中無數血線連接的野狐島然後語氣冰冷道。
“即使如此,天道殘局爲何會在佛門神祇之地?”
白髮繼續問道。
“這就是那幫和尚的高明之處。”
七夜一邊說着,一邊伸出手來,露出了掌心那一顆顆金燦燦的蓮子。
他隻手一擡,那一顆顆蓮子便徑直飛出,最後化作一道道光點融入上方一根根連接野狐島的血線之中,再經過那一條條血線進入野狐島的土地。
“這座島在那羣和尚手中是留給十州的慈悲,而在我們手中卻是用來屠戮的利劍。”
他接着冷笑道。
“善人他們來做,惡人我們來當,果然是假慈悲。”
那白髮聽七夜這麼一說似乎也理解了過來,當即面帶譏諷地冷哼了一聲。
“這不是挺好的嗎?說明在佛眼裡,縱使你我罪大惡極,也還是可度化之人。”
空桑咧嘴一笑。
“現在就怕我們提前暴露,李雲生不上島。”
灰眼這時也拿出了一把佛緣金蓮拋向空中。
“正是因爲知道這是陷阱,他才一定會上島。”
七夜卻是一臉自信地搖了搖頭。
另外幾名天魔羅聞言卻是一臉困惑地看向七夜。
“這島上有很多他在乎的人,他是不會對她們棄之不顧的。”
七夜淡淡解釋道。
“修爲到了那種地步,還斬不斷七情六慾,人類還真是可悲啊。”
灰眼帶着一絲嘲諷地冷笑了一聲。
“吼……”
就在這時,空桑坐下的九頭蛇忽然嘶吼一聲。
“他來了。”
空桑隨即嘴角勾起。
對面的七夜卻是不動神色地提起手指朝前輕輕一點。
隨後就見到幾人的中心區域出現了一道虛像。
在那虛像之中,千島湖的水面上,一頁扁舟無風自動,緩緩地朝那野狐島渡口駛去。
小舟上站着一名男子跟一名小女娃。
這男子面容清俊,身形修長,骨架勻稱,就算只是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色儒衫,也依舊給人一種遺世獨立超凡脫俗的驚豔之感。
而他牽着的那小女娃,身形小巧,面容精緻得像一個瓷娃娃,不過目光看起來卻是有些呆滯,給人感覺像是一具傀儡。
“他……就是李雲……生?”
看着虛像之中李雲生的身影,天魔羅白髮喉結聳動了一下,聲音不受控制地帶着一絲顫抖。
其餘幾名天魔羅並沒有因爲白髮語氣之中的畏懼而譏笑它,因爲此時的他們也好不到哪裡去,心頭的那股畏懼之意,就像是刻在了它們血脈之中一般翻涌了出來。
“我們的血脈傳承了一部分死在他手中的天魔羅跟天外異客的記憶,這是血脈的本能,不用太過擔心。”
幽冥府七夜淡淡開口道。
其他幾名天魔羅聞言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
它們幾個都是李雲生退隱之後覺醒的,都不曾與李雲生有過正面交手。
“他登岸了。”
看着李雲生的小舟靠岸,那空桑目光之中忽然露出一絲興奮。
其餘天魔羅的反應也差不多,一個個皆是目光閃爍。
“將所有佛緣金蓮都拿出來,準備……”
“咚!——”
那七夜也點了點頭,不過就在他開始指示着下一步行動時,隨着虛像之中那頁小舟靠岸時與岸沿的一撞,使得他們所在的地底血河也跟着一陣巨震。
它們身下的妖寵,更是齊齊發出悲鳴。
“禁!”
就在這時,七夜忽然手捧一頁殘卷,聲如雷霆般吐出一個“禁”字。
而隨着這個“禁”字吐出,無論是那血河還是那一頭頭妖寵,皆是在一瞬“安靜”了下來。
不過即便血河重歸平靜,包括七夜在內的六名天魔羅,心緒也依舊無法平靜,他們一個個滿臉難以置信地看向那虛像中的李雲生。
而此時的李雲生已經牽着那小女娃下了船。
他先是看了眼身前那片沙海,繼而又像是發現了什麼似地,慢慢轉頭看向了一側。
等他目光定住時,視線正好與正注視着虛像的七夜幾人對視。
六人先是齊齊一怔,一股股難以言明的恐懼,開始不受控制地從他們心底涌出,繼而他們面孔開始不受控制地扭曲、膨脹、扭曲、膨脹……
直至……
“砰!——”
直至他們的腦袋齊齊爆炸。
死寂。
血河之中一片死寂。
六位天魔羅的身體,就那麼一動不動立在血河之中,爆開的腦袋處,濃稠的妖血“咕隆咕隆”地從脖頸處冒出。
而李雲生只是隨意地看了這一眼,便又挪開了目光,牽着那小女娃的手,一步一步朝那沙海走去。
幾乎就在李雲生的身影從那虛像之中消失的同一時刻,那六名天魔羅的身體開始劇烈顫動起來,一塊塊血肉開始在它們脖頸處重聚,然後生出一顆一模一樣的腦袋來。
重新生出腦袋來的六名天魔羅,一個個仍舊一言不發,只是滿眼驚懼地相互對視着,模樣與那虎口逃生後的羔羊,如出一轍。
“他……究竟……是人……是……神?”
滿眼驚懼依舊未曾散去的白髮,聲音顫抖地看向七夜。
“嘶……呼……”
七夜沒有回答而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再慢慢吐出。
“我終於明白爲何天外佛國會如此忌憚這個人了。”
他臉色鐵青地喃喃自語了一聲。
“我的本能直覺告訴我。”
那空桑在聽了七夜的話之後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然後同樣語氣顫抖道:“此子修爲若是繼續下去……當真……當真能夠威脅到天外佛國!”
“可怕……可怕……這般貧瘠的十州,怎能生出這般可怕的一顆果實。”
灰眼則是雙眸無神地搖了搖頭。
“還要繼續嗎?”
他接着擡頭看向七夜。
七夜先是怔怔地看着那空無一物的虛像,繼而一咬牙,冷冷地看向面前那另外幾名天魔羅道:
“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如果天外佛國那羣禿驢留下的刀,也斬不了這顆孽因子,你我時日只怕也不久了。”
其餘幾名天魔羅聞言皆是沉默了起來。
七夜說的沒錯,如果藉助這處佛國神祇地還不能斬殺李雲生,它們今後只怕更無希望。
“那就學學十州這些臭蟲,賭一次!”
白髮忽然嘴角勾起,然後掏出了身上所有佛緣金蓮一把灑向空中。
“我也賭一把!”
其餘天魔羅見狀一個個也同樣面色猙獰地掏出了身上所有的佛緣金蓮灑向血河。
隨即,那一顆顆佛緣金蓮,開始如漫天螢火一般,朝着血河上方那一道道連接野狐島地面的血線飛去。
“七夜,現在就看你了。”
等所有的佛緣金蓮都拋出,幾名天魔羅齊齊將目光看向了那七夜。
“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七夜嘴角勾起,然後猛地展開手中一頁書,以指尖血在那一頁書上寫下了一行詭異文字,隨後雙手捧着那一頁書,雙眼猙獰地吟誦道:
“吾以千年壽元獻祭度我一身惡念,代佛國重掌此神祇之地!”
幾乎是誦唸之聲響起的瞬間,那一道道佛緣金蓮所化的佛緣之力,如同金色血液一般,通過那一根根連接地面的血線,飛速地流淌進野狐島。
而隨着這金色佛緣之力的涌入,那野狐島的地面,從地底深處開始,一寸寸地變換成了黃金。
而此時的地面上,李雲生已經牽着那小女娃走進了沙海,一步一步地朝着沙海深處那一尊尊佛像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