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城大學距離揚城汽車西站並不遠,步行也就二十多分鐘的路程。
即將離開這個生活了三年的城市,于飛心生留戀,便索性就這麼走着去車站。路上經過天寧寺,寺廟中早已經沒有了和尚,而是變成了揚城古玩交易的市場。亂世黃金,盛世古董。古玩市場從八十年代開始升溫,到2000初古玩市場已經非常火熱了。
對於古玩,于飛本來是沒有任何興趣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當他這次路過天寧寺的時候突然有了強烈的一探究竟的慾望。而且腦海中再次閃現出護城河、老人、小女孩、舊書攤,這些沒有絲毫聯繫的影像,彷彿不連貫的記憶碎片在他的腦海中碰撞!但當他想把它們串起來的時候卻又似乎被一道閘門塵封阻攔,即便是想得腦袋都疼了都無法實現,只得作罷。
時間還早,古玩市場還沒怎麼上人,于飛就在天寧寺對面的小吃攤上吃了一籠包子,喝了一碗白粥,抹了抹嘴竟然生出幾分滿足。
九點多快十點的時間,天寧寺終於熱鬧起來。店鋪陸續開了門,流動的攤位也都擺了出來。在市場中轉悠的人年齡大多在四十歲以上,像于飛這樣二十歲出頭的小年輕看起來十分的扎眼。
雖然記憶中並沒有逛過古玩市場,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當他看着攤位上一個個古香古色的物件卻感到一絲絲親切與欣喜!
店鋪大多都是有固定的老客戶的,對於散客並不熱情。即便是地攤也因爲于飛的年齡太輕,穿着更顯樸素,而且還拖着個行李箱,怎麼看都不像個正經的買主。再加上他走馬觀花式的瀏覽方式,一看就知道是一個門外漢,所以並沒有什麼人招攬他。
形形色色的物件讓于飛有些目不暇接,雖然好像在記憶深處有一些印象,卻並不容易對得上。而且大多數攤位上擺出的物品做工粗糙,即便不去細看都知道是大假貨,遇到個別造型奇特的也屬於“妖怪”(後人憑空捏造出來的物件)。于飛倒是沒有想過以他這樣一個從未入行的人是如何分辨這些的,似乎這些記憶與生俱來一般。
第二進院子是玉器和石器的攤位,這裡的人明顯多了一些,但是也多是觀看,很少出手的。這麼早來光顧的,大多是行內人士,眼睛都相當的“毒”,很少會衝動。
“師傅,這裡的玉器是真的還是假的?”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跟在一位老人身後問道。
老人頭髮微微有些斑白,看來六十歲上下,微瘦。他揹着手在人羣中慢慢踱着,卻一直沒有停下腳步。
聽到年輕人發問,便說道:“文軒你記住,古玩有真假,但是玉器沒有真假,只有優劣。做咱們這一行的,眼睛一定要準,這個準怎麼來?你知道嗎?”
“知道。”年輕人回答,“要多看書。師傅說過古玩鑑定說到底就是知識的積累,只要瞭解了各個時期的背景和特徵就不怕打眼。”
老人搖了搖頭說道:“你想得太簡單了,如果這樣就能成爲鑑定師,那鑑定也就太簡單了。你要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古玩的鑑定水平在提高,但是古玩造假的水平也在提高,甚至很多造假的人本身就是鑑定的大師,他們對鑑定的流程和方法瞭如指掌,然後反道而行之,製造出來的物件足可以以假亂真,你看再多的書又怎麼能夠分辨?”
年輕人撓了撓頭,突然恍然大悟地說道:“我明白了!我全聽師傅的,學全了師傅的經驗就不會打眼了。”
老人苦笑說:“古董收藏怕就怕人云亦云,即便是你師傅我現在依然會打眼。更何況經驗二字又豈是那麼容易學的?”老人拉了一下年輕人,指着攤位上的一塊帶着紫紅色血沁的玉說道:“你去看看那塊玉。”
玉沁是玉埋入地下後,與周圍環境中的其他物質融合而產生的,簡單的可以分爲壽衣沁、銅綠沁以及血沁等幾類。根據沁的狀態還可以判定玉入土的時間。舉個例子,如果沁如霜如塵,看似浮在表面,又擦之不去,這叫做霜塵沁,一般是入土一百二十年纔會產生的。
年輕人走過去,拿起那塊玉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又從懷中掏出一個指甲大小的放大鏡仔細的研究了半天,然後信心滿滿的站起身對老人說道:“血沁色澤深入肌理,整體色調協調古樸,自然成趣;外表沒有酸咬的糟坑,而且光潤瑩潤,應是已經產生包漿。”說到這裡,年輕人壓低聲音說道:“師傅,這塊玉是一塊古玉呀。”
年輕人的聲音微微大了些,攤主聽了,眼前一亮,豎起大拇指讚道:“這位小哥好眼力!”
年輕人微微有些靦腆,說道:“哪裡哪裡,都是師父教得好。”
他自以爲處處把師傅放在第一位一定能博得師傅的高興。卻不料老人理都沒有理地自顧自往前走了,年輕人見狀連忙跟了上去。
待到走了一段距離,老人才放下腳步,回頭說道:“你看清楚了?”
“是呀,我看得很仔細。師傅,你沒看那血沁有那麼深!”年輕人用手比了比,很有底氣的說道。
“糊塗!”老人說道:“就你這樣還想當鑑定師?還差得遠呢!文軒呀,任何時候都要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才行!因爲咱們這一行處處都是陷阱呀。剛纔那塊玉的沁是做上去的,把羊的腿割開,把玉放進去縫合起來,一年的時間就能達到這個效果。另外,噴沙、致殘、提油、高壓燒製等等玉器做舊作假的工藝層出不窮。你要記住,只要自然能形成的,人工就一定能夠仿製。至於你說的包漿,哼!不過是在外表打的蠟而已!”
于飛聽到老人講起玉器作假的手段,不由好奇,便悄悄的跟在老人身後聽着。
“師傅,既然如此,那豈不是說玉器就無法分辨了?”年輕人有些沮喪又有些不服氣的問道。
老人看出年輕人有些不以爲然,不由心中嘆息。文軒這孩子雖然很聰明,也很好學,奈何心性浮躁,喜歡淺嘗輒止,恐怕難有出息。不由勸說道:“自然和人工的當然還是有細微的差別的。至於差別在何處,還需要你自己去多看多比較多體悟了。就剛纔那塊玉來說,血沁鮮豔,沒有淳樸厚重質感便值得生疑。當然世事無絕對,這一切還需要你自己去摸索。”
老人一個攤位前停下來。那是一個玉山子的攤位。攤主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皮膚很黑,眼睛很小卻很靈活,滴溜溜的亂轉,一看就知道是一個精明的主。見老人蹲下身來,連忙掐滅了手中的菸頭,熱情的說道:“老爺子一看就知道是個內行!我這玉器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都是大開門的老物件。”
于飛也跟着在攤位前停下來,裝模作樣的拿起一個玉器端詳,其實耳朵裡卻注意聽着老人的話。
嗯?于飛突然驚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