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來了?
凌青雲眼神一凜,雙眸中厲芒爆發,似要化作兩柄神劍直斬向追蹤於此的不速之客,但這精芒終究收斂,似兩道星辰之影映在眼底,他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薇莉安,微微頜首。
“請進。”
邀請與門扉開啓之間幾乎不存在間隙,來人好像蒙受召喚心有靈犀地走入雅間,看了看房中裝潢擺設,看了看滿桌杯盞拼盤,又望向掛在牆面的詩畫名筆,目光終於投向桌案旁相對而坐的青年男女,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不愧是天字第一號雅間,果與那些陋室不同。”
這是一名外貌年歲稍長於凌青雲的青年,眉似臥蠶,潭目藏龍,隱有紫光躍然欲出,倒與凌青雲眼底劍輝遙相呼應,白皙卻不細膩的面龐稱得上英俊,一身藍衫似以粗布所制,黑中帶褐的長髮隨意披在肩頭,也不知多久未曾打理,可那言行氣質卻高貴得很,便不是公侯家世也當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如今目光肆意掃過屋內陳設與青年男女,渾然沒有身爲客人的覺悟,和剛纔叩門待應的作風截然相反。
這自然令凌青雲略感不快,眉頭將皺未皺,薇莉安則似早有預料般饒有興趣地打量着這藍衫青年:“百花樓可是芳華名樓,即便是前賢大師羅斯特也頗爲讚賞,在《國東集錄》中用一篇長詩三篇短詩歌頌,兄臺卻以陋室稱之,卻不知出身何方名門?”
“她的修養倒也不淺。”凌青雲有些訝異地看了黑髮少女一眼,他當然知道大師羅斯特與他的國東集錄,這位大師絕對是霽月立國以來列入前十的大詩人,國東集錄爲其代表作,本描述他在帝國東部旅行的所見所聞,後來卻將向西旅行的見聞也納入其中,甚至包括吞狼國篇——在霽月帝國與吞狼國交戰激烈的當時寫下這一篇章可是令詩人九死一生,而他的作品卻因此成爲那一時代戰爭與和平的見證,流傳深遠,世人歆羨。
即便如此,一般人充其量知道羅斯特與《國東集錄》的名目,除卻真正鑽研過的卻不可能對小到百花樓的部分了解得這麼清楚,凌青雲頓時明白這位少女不光擅於心計,卻也飽讀詩書,文武兩面都不曾落下。
聽得此言藍衫青年的笑容卻是一僵,他將樓下稱作陋室嗤之以鼻,少女卻搬出公認大詩人的詩篇,分明就是嘲諷他得意忘形,不識好歹,便是他心高氣傲卻也反駁不得,不過這分尷尬迅速消失在臉龐,藍髮青年輕笑着搖頭,那凌亂不堪的長髮隨之甩動,在這別緻雅間頗破壞氣氛。
“小姐引經據典,徐某佩服,但同在百花樓也有高下之分,尋常包廂豈能與這雅間相比,貨比貨得扔,稱它們一聲陋室也不爲過,羅斯特乃我國大詩人,來百花樓必然也是登這四層天字第一號雅間,吟誦此間優美,至於那二三層房間,在前輩眼中或許也是陋室而已。”
聽到這話凌青雲卻是差點沒笑出來,這青年顯然是強詞奪理,不懂裝懂,羅斯特雖是如今國內皆知的大詩人,生時卻名聲不顯,出身農戶,修爲平平,卻又立志行走天下,結果在外躲虎狼,入城愁口糧,半輩子在顛沛流離中度過,直到老年才揚名顯貴,可惜沒享幾年福就逝世了。羅斯特光臨百花樓時正是中年,當時的百花樓還不是這般模樣,僅有二層,卻因店主愛花懂花、爲商不奸而得羅斯特讚頌,幾十年更因此聞名於世。
值得一提的是中年光顧百花樓的羅斯特依舊貧窮,根本沒有多餘的盤纏用於酒樓吃喝,卻是當時店主慷慨好義又與其志趣相投請他光顧了兩日,這種情況下羅斯特自是感激不盡,又怎麼可能嫌棄下層,將其稱爲陋室?藍衫青年不懂典故轉移話題便罷了,非要在這做文章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若令他得知真相,卻不知表情會有多麼精彩?
薇莉安的臉上分明也流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卻見少女輕擡玉手掩嘴,似是在初次見面的異性面前作矜持,凌青雲卻心知人家分明是在偷着笑!
藍衫青年哪知這許多?見薇莉安掩嘴輕笑倒露出仰慕之色:“都說芳華城來了一位絕代風華的女子,徐某本是不信,見了小姐才知真有如此天人,還未請教小姐芳名。”
“芳名不敢,稱妾身薇莉安便可。”黑髮少女輕輕一笑,天籟之音令人如沐春風,藍衫青年咀嚼薇莉安三字欣然點頭,竟大大方方地走到凌青雲身側在這第一號雅間的花藤椅上坐下,側身微笑:“樓下陋室實無法令人滿意,還是這雅間待着舒坦——這位兄臺也不介意多張口吧?”
尋常之口自然不介意,換做你便自然介意了——凌青雲微笑着,完全沒把這番話吐露:“來者是客,徐兄賞臉大駕,在下自當奉陪。”
“哦?”青年聞言只是一笑,雙目中的紫光忽然亮起,宛如蛟龍出水,一時間竟呈驚濤浪涌而來,浩浩威壓一時竟令凌青雲想起曠世靈藏中的獵鷹者,頓時心驚。
“眸光一閃有如此威勢,如山洪海嘯卻不曾震動空間,連桌上茶水都未起漣漪,好可怕的手段!看來此人便是……”心念如此,臉色卻是一沉:“徐兄何意?”
“沒什麼意思,只是試試兄臺深淺,能跟在薇莉安小姐身邊之人果然非同凡響——還不知兄臺貴姓?”藍衫青年呵呵一笑,似乎那足以將尋常金身境震得暈眩的壓迫只是打個招呼似地,而直到此刻他才詢問凌青雲的名姓,明擺表示若沒有實力根本不值得他記住名字。
“免貴姓林,單名一個傲字。”凌青雲淡淡回答:“還未請教徐兄大名?”
“林傲?這名字不錯。”藍衫青年砸吧砸吧嘴將口中的花糕嚥下,拎起青竹花雕壺隨手將那小口品酌的花茶倒入口中,這花茶名爲解暑茶,在壺中卻滾燙無比,藍衫青年卻將一整壺盡倒入口中,呼出一口白氣,似有幾分醉意:“好茶!好茶!”
見狀,凌青雲的臉色一沉,這徐姓青年還真是無禮得很,大搖大擺地闖入他們的雅間隨意吃喝,自己循禮報上名姓,他卻大呼“好茶”,這可不是豪爽粗獷,單純恃才傲物,不將他放在眼裡。
但不得不承認,此人有傲的資本,不需要其他理由,只要剛纔那瞬的洶涌氣機便足以證明。
“怎麼,林兄生氣了不成?”直將第三種冰點掃乾淨藍衫青年才笑着瞥了凌青雲一眼:“徐某不過開個玩笑,林兄又何必耿耿於懷?就當保留些神秘感,待下次見面,徐某自會將名諱告之。”
“那倒是多謝徐兄。”凌青雲淡淡道,藍衫青年卻不以爲意,在這雅間好吃好喝,毫不將自己當外人,隨口問一句師承,讚歎一聲少女美貌,甚至將擺在凌青雲面前的佳餚一把抓走,渾似一個粗魯的強盜,凌青雲的神色愈發不善,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性格的天驕,傲如陸九荒也不見這般,薇莉安倒一直面帶笑容,但按照凌青雲對她的瞭解,此時多半也在忍耐。
“不錯,不愧是雅間的樂姬,比樓下賣唱的不知強了多少!”獻曲的藝伎纔將琴曲彈到一半,藍衫青年撫掌大笑,聲音不大卻似平地驚雷,生生將這陽春白雪的妙樂震斷,藝伎的面色一白,素手撥着琴絃卻再也無法續曲,凌青雲嘆了口氣,揮手示意這神色驚惶的少女退下,再不屏退閒人,身邊這位天之驕子就要像剛纔摟住舞姬那樣大發慈悲,臨幸風塵了。
百花樓的節目便是如此,良辰、美景、糕點、佳餚、舞蹈、樂曲,如今都已閱遍,不速之客也終於起身,將冰鎮的美酒一飲而盡,身體晃了晃,似乎有了醉意。
“今日承蒙薇莉安小姐與林兄款待,徐某感激不盡,待來日相會,定當相報……嗝!”醉醺醺地說着令人無法置信的話,藍衫青年就這麼搖頭晃腦地離去,留下狼藉,自始至終都沒說出自己的名字。
“碰”地一聲,上等木質的門扉重重閉合,與初時的叩門聲簡直是天壤之別,凌青雲凝視良久,終於扭頭看向對坐的少女——此時哪還是端莊正坐,笑容優雅的模樣,令整座芳華城魂牽夢縈的美人懶散地靠在椅背,媚眼如絲,不滿地輕哼:“這傢伙總算是走了,哼,吹得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原來是這般貨色。”
“他今日是來試探,自然不會顯露本性。”凌青雲端起酒樽輕抿一口:“只可惜敗了這良辰美景。”
“你覺得此人如何?”薇莉安依舊倚着桌椅,仰頭向上,凌青雲卻感覺少女分明看着自己。
“不拘小節,格局甚大。”凌青雲只是如此評價。
“與你相比呢?”
“不好說。”凌青雲搖了搖頭,寸有所長,尺有所短,各人心性皆不同,只是……
“就憑今日之仇,可不能輸給他。”捧起杯盞,青年扭頭望向窗外,這時節正好,風月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