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九重聽得腦成漿糊,卻又無能安慰背身的蕭雲,只有靜默,半天道:“那麼公子你作何決斷,是順應赤炎,還是維持世上秩序?”
蕭雲重轉回身,卻已目光灼灼,道:“我雖不能斷定這一選擇上的對錯,但我還有一個原則,是不容質疑也不會改變的!”
任九重心裡放鬆,道:“公子請說!”
蕭雲緩緩道:“若因秩序的重更建而塗炭無數無辜的人,我寧願秩序不變,對我來說,一個江湖人,可以類同草芥,殺之不惜手,但是對於那許多普通的百姓,他們纔是我最終的關注!”
一字一言,流露山間,任九重重重點頭,道:“公子,我懂了,我想,張彥成繼他們聽到後也會懂的。 ”
但願如此……蕭雲久而未動。
天魔山百里之外的正道盟總舵,近一月已過,各項建構大體完工,總之是宏大又精巧,如重重宮殿,正道盟人各司其職,快速運作了起來。
這一日的早間例會,在落成未久的議堂內,主座的林如正見諸盟要都已到達,清咳一聲,道:“今日知訊堂梅堂主送來一份訊報,是個噩耗,我盟先前派出加入月魔的臥底有十幾位失去了聯絡,依猜測,該是遇害了。”
衆人一聽,紛紛一副悲痛同道之逝的表情,少林慧能先道:“盟主,可知那十幾位施主的身份嗎,小僧想,先不論咱們的除邪事業,這些義士的家人也該得到關切。”衆首腦一聽,皆道佛家慈悲正該如此,林如正和聲道:“此點大師請放心,臥底的盟員都是以性命冒險,他們的家屬一早是我們的護助對象,斷不會少了撫卹。”
定閒一聲阿彌陀佛,也起身道:“爲正道正義獻身,貧尼深恨不能代其死,敢問盟主,可知具體經過麼?”
林如正嘆息一聲,解釋道:“訊報中說,這些死去的兄弟,都是被召集到魔臺之下的,共不下千人之數,某一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再有人見時,只見到場外一方石壁上佈滿血水,依推斷,正是這些義士不幸之所。”
衆人大憤,即刻齊聲大罵月魔殘暴,但未深究死因,在他們的意識裡,肯定是月魔教發現臥底身份後動用了某種不忍睹觀的私刑,但這也正是魔人本色。
座中張盼道:“盟主,不知月魔教匯聚千多人,目的爲何?”
林如正讚道:“張兄此言問到了點子上,依先前訊報,十多日前月魔教將一千二百人聚於魔臺之下,先是教授了一冊所謂的《魔心譜》,命其宿於場中日夜習練,而一個月前我正道盟退離天魔山時,四派七位長輩又提到與蕭雲三月內的戰約,據此,可推斷魔人大動作遴選聚集,是爲了提升實力,應對戰約!”
一月前,七長者在天魔山腳莫名其妙的退縮雖讓在座的諸人不解,但一月過去,七人沒有續言,正道盟卻每日都有新人申請加入甚至導致客房不足,這種繁榮更催生了衆人信心所有疑慮,而正道盟建民生會與月魔在村鎮中堂而皇之的搶奪民心,也沒見月魔有反擊表現,也鬆懈了他們的正視之心。
爲表正氣,天乾天坤當即斥道:“《魔心譜》?一聽就是邪魔外道的功法!”
這二道因不服林如正由代盟主直接做了盟主,所以常有言語挑刺的時候,而林如正依着盟主風範的考量,時常以軟化硬,這刻立即不無奉迎的笑道:“兩位道長慧見,聽聞那些人練了魔心譜後,日漸成爲病夫,神智喪失,全無武者風範,那邪功的序言部分已被記抄下來,諸位不如看看。”他由懷中拿出兩張紙片,交予身後站衛的明秀明珠,二徒一人接過一張,分別傳給了左右爲首的定閒與天乾,兩排首腦大致覽過,無不先咒罵其邪異,後又斥其可笑,批判成一片:
“‘魔者,爲無極力量’,狂妄至極!”
“‘道家之律控,下乘修法也’,呸!武林中妄圖走捷徑的沒幾個不淪落邪道走火入魔的!”
“‘力使盡此處,而取於彼’,豈不知內力源生丹田,借外界之力哪能成爲常態?”
“‘以身爲鼎,以心召喚,則力外來聚至體內’,哈哈,心有欲力便來,神仙也不敢做此保證,原來那病是失心瘋!”
……
總之,序言的百字,字字可批,句句可罵,至於那“本座”二字,倒無人深究,很顯然,編纂此種心欲之經,不過一個不入流矇蔽外行的騙子,雖還沒人說月魔教就是個虛假強大的軀殼,潛意識裡已有這念頭了。
例會就此結束,到了晚間,林如正退了明秀明珠,卻沒有馬上休息,而是走出房外,於在園中思慮,半天,突停下,從懷中掏出一本書,月色下,竟見封面是《魔心譜》三字,顯然,這是一本完整仿製的冊子,林如正看着它,自語道:“月魔誇下海口三月內上五派挑戰,會沒有足夠把握?那麼,這本冊子真的只是把人練成病夫?”
“無極力量……”
林如正反覆着這四字,忽生出一個念頭:“觀這冊中並非尋常武修之法,不會與我原本修爲衝突,那麼,我可不可以試着習練一下,也好真的知道它的底細呢?反正,爲着正道盟的大業着想,總要有人去嘗試的……”但另一個念頭也浮上,駁道:“萬一這冊子是對練魔功的引導,修習之後,沉溺不能自拔,唯入魔道解決,那時的我,又怎麼辦?”
兩種念頭反覆爭鬥,最終,林如正一咬牙,心道:“我僅僅是試煉,一發現不對就停下,又有何不可?”更深的意識卻是,爲了獲取力量,冒一些風險又算得了什麼,如若自己武功真個卓絕,那乾坤二道也不會不服自己的上位,陽奉陰違的不配合。
於是,他正式翻開了序言後的第一頁圖譜,還未入腦,耳根一動,慌亂地攥緊冊子背手身後轉面聲音來處,原來,從圓門廊步進兩人,竟是華山長者宗五穀與霍七思。
見到二人,林如正不僅未放鬆,反而更緊張了,那攥冊子的手也收縮着,他強顏笑道:“二位師叔祖爲何深夜駕臨,若有事,差弟子召喚如正不就可以了?”
宗五穀似乎心中有事,未察覺林如正的異樣,嘆道:“只因爲,我們有件囑託,不親自來見你不放心。”
林如正鄭重道:“二位師叔祖請吩咐。”
宗五穀道:“好,你也知道我和白眉老兒七個答應下了與月魔三月內的約戰,此戰五大派不容有失,所以我們幾個老不死的一早就招原本留駐山門的那一半精銳弟子也到了總舵,會合後合派日夜苦練,就等月魔挑戰隊出山截其於道就近完成約戰,而你身爲盟主,三月之內一定要吩咐手下嚴格監視天魔山的動靜,以防他們出了山而我們還不知道。”
林如正鬆了口氣,正色道:“師叔祖請放心,正道盟與天魔山只百里相隔,原本就派着人手無間斷監視,他們有了異動,肯定逃不過我們的眼睛。”
宗五穀欣慰一笑,道:“如此,我兩個老不死的便放心了,你也儘早休息吧,別送了……老霍,咱們走。”
霍七思一點頭,隨同宗五穀離去,只是走前,一縷疑慮的目光飄向了林如正,讓後者更緊張,卻還不得不浮上一抹恭敬的微笑,躬身道:“恭送二位長輩!”
二人離去,林如正徹底鬆懈下來,出了一身冷汗,良久,憶及要事,他急忙將手由背後抽回,一翻冊子,愣了,只見整本《魔心譜》被他緊張之下催動內力擠壓了個面目全非,已不能辨識。一時間,林如正先感失去的恐懼,後又從心底浮生一絲僥倖。很多事情,迷亂的時候覺得重要無比,非做不可,但清醒下來,卻發現那可能是一條岔道,可以想見,如果自己真的練了這東西,到時候出現病態無以排解,肯定要喬裝入魔山尋究原因,那時,不是出事連累整個正道盟,就是披着正教教首的外衣,卻一步步沉迷魔功,成了私底下的魔人,而這,纔是真的悲劇……
第二天,睡了一覺,身心舒暢,林如正已將昨夜夢魘般的掙扎拋諸腦後,在早間例會上,正色道:“前些日因盟中諸務始造,無暇他顧,而今,盟址落成,三堂兩會皆已到位,不但每日都有大批同道申請加入,五大派精銳弟子也已盡聚總舵,可說兵強馬壯士氣如虹,但月魔教雖只在百里之外,處於我方嚴格監控下,一日未除,便是一日的憂患,依諸位之意,是否當了適當採取些行動的時候了?”
不料,餘人還沒發話,接近末座的一個矮胖之人就起身誦言道:“盟主,不管您下了什麼決定,我南宮圖都雙手贊成,南宮世家也鼎力佐助!”
不錯,這人正是南宮圖,自迷幻魔谷脫困後,他回到南宮世家中一時龜縮,但也等待着正邪下一步的戰況,到養回身心,又聽聞正道盟新建,實力反增,深怕正道構築穩定後參與不進去,忙巴巴的帶着大批資羊趕來總舵,獻禮換位,林如正雖不齒此人,盟事肇始卻正需進項,只好允了他一個盟要的資格。而其他人親見過南宮圖在魔谷中的醜態,對其更加鄙視,平日都不屑與其講話。南宮圖深知與首腦們搞好關係的重要,只能專攻林如正,不料,林如正卻不是往日的谷斷絕,對他多次私下的獻金,都召來總賬的人當場驗收辦理,南宮圖收買不成,只好大用馬屁戰術。這刻,林如正好歹微笑道:“南宮家主且稍坐,林某雖是盟主,也不過總長表面之權,主要負責發令,如何行動,還是看大夥兒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