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腿有殘疾的陌生男人,正把手持的鐵杖,一點點由父親胸前抽出,血像泉一樣奔涌而出染透了地毯,聽到動靜,父親扭頭,慘笑一聲,想說什麼被血灌口,一字遺言未留下倒地亡去,而父親身後站立的母親一聲驚呼之後,就撲倒在地上抱住了那即將死去的父親。 這一幕,讓他生出了這樣一種直覺邏輯,一個惡人闖進了他的家裡,要於母親不利,而父親擋在了前面,被惡人殺死。男孩兒本抑制不住想衝上去拼命,那惡人見到他,卻拋掉柺杖狂喜的跑到他面前,蹲下,搖晃着他雙肩叫着:‘孩兒,孩兒,我纔是你的爹爹啊,那個人是假的,是咱們的仇人!’男孩兒當時很想對面前這個人撲打撕咬,至少也要吐一口口水,但小小的他也知道,一旦露出敵意,就可能被惡人一隻手輕易掐死,這時他忽然想到母親常對他說的一句話:‘孩子,要記住,對你好的人,可能也是虧欠你最多的人,是你的仇人!’母親這話當時似有所指,但是,對他最好的正是父親,難道說,父親也是仇人?而且,母親對父親確實常有關心之舉,這一點是掩飾不了的。而這話到了這裡,卻似乎找到了植根之處,年少的他,第一次學會了隱忍,他沒有別的動作,只是大喊:‘你說謊!’”
“這惡人像想起了什麼,左手舉着原本一直握着的東西,喜道:‘看,這就是爹爹當年送給你孃的定情玉佩,爹爹**年前離開的時候,你娘把它送還給了我,當做日後見面的信物,而剛纔,你娘也認出了我,爹爹還能講出很多和你娘當初的事,不信你問她!’而孃親這時候雖還抱着爹爹的屍體默默流淚,這時也平靜無波的道:‘孩子,他說的是真的,他纔是你的爹爹……而這個人……’孃親看着懷裡的屍體,道:‘……害了你爹爹,奪了莊主之位,強認我爲妻,是咱們的仇人。’不可能……男孩兒心底嘶吼,爹爹要是仇人,爲什麼你還抱着他,又爲什麼要流淚?但男孩兒也知道這可能是母親爲保兩人平安不得已的委身之計,所以,小小年紀的他,在惡人那渴盼的目光下,學會了違心點頭。”
“從此以後,他不得不暫時成爲惡人的‘兒子’,也和母親由原住處搬到了山莊,與那惡人住在了一起,而大概經過了母親的哀求,死去的父親被隆重的葬到了山中祖輩埋骨的先代陵裡,雖然沒有人被允許披麻戴孝,亡去的父親總算有了安息之地。那一夜,男孩兒一個人趴在父親的墳前哭了很久,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突然感覺有人在他身上裹了衣服要抱自己起來,男孩兒醒了,見是母親,還未說話,母親就一嘆息,道:‘孩兒,他畢竟是咱們的仇人,讓他安葬,咱們也算盡了人情,不要老想着以前的事。’男孩兒聽得大怒,雖然要僞裝,但怎能在父親墳前講這種話?還沒駁斥,就見後面正走來那惡人,原來如此!但他緊接着一驚,心想,這惡人是否與母親在旁邊看了很久,那麼,自己迷糊哭泣的過程中,有沒有說什麼不該露的報仇的話?這樣一尋思,他渾身冰冷,做了一個遠超他這個年歲的冷靜決定,他走向惡人,恭恭敬敬跪在地上,也不管那衣服脫落,道:‘棄稟父親大人,死去的那仇人畢竟曾經對孩兒很好,孩兒今夜拜過他一次,從此再無干系,請父親原諒並相信孩兒!’”
“惡人聽了這話,似乎很震驚,與母親在空中視線交接了一下,就態度和藹地彎腰扶起男孩兒道:‘孩兒放心,爲父不會怪責你的任何事情,而且,會對你更好。’惡人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但男孩兒始終認爲他是不懷好意,是矇騙,是想軟化自己,所以,很長時期以來延續着那晚的恭敬,不遠不近,不鹹不淡,早晚也會去請安,尤其避忌親暱……惡人對男孩兒的好,先是繼承了曾經的父親的一切,而且,作爲對他八歲生日的禮物,由外面請來了一位執簫的姓韓的人做師傅,韓師傅武學深不可測,對他也傾囊相授,男孩兒卻懷疑他跟惡人完全是一夥兒的,嚴遵師徒之禮,不與其談任何武學以外的事情,一切心思,都放在了刻苦學藝上,他在想着,等他學藝大成的時候,就要像當初父親被殺一樣,將玉笛捅進惡人胸口,救母親出火海。”
“如此,他心無旁騖的學了六七年,成了一個少年,由武學上建立了初步的自信,也產生了對周圍的事瞭解探索掌控以便有朝一日爲己所用的意識,始終未變的,就是那顆仇恨的心,而這時,他也發現了一個難以接受的事實,即,現今的‘父母’之間的感情、關切,是實實在在的,並不摻假,即便在惡人不在視線之內的時刻,母親的表情也相當快樂,而且,依自己的記憶,在死去父親主導的歲月裡,母親雖常於人前有歡笑,卻於背後憂愁,似乎有着莫大的負擔,而今,她就像包袱全解,真正陶醉投入到了惡人的懷抱。”
“少年對這個結果又痛苦又氣憤,終於忍不住在一次惡人暫時離莊的時刻對母親在房中質問了,少年說:‘你難道真的忘了爹爹的仇嗎,難道真的一心一意要成爲那個大惡人的妻子?!’母親聽到這話,當即就哭了,誰:‘娘沒有忘記以前你那個爹爹對咱們母子的好,有時候夢裡也會夢見他,但是,他確實是孃親和你爹爹的仇人,也是奪取了莊主之位的人,你要是想聽詳情,就坐下來,孃親會告訴你所知道的一切過往。’於是,母親細細講述了與前一個故事差不多的往事,往事中那個惡魔主角,赫然就是而今已‘罪有應得’的那個死去的父親,少年聽完,不相信,萬般的不相信,說母親是騙他的,又問說母親是不是怕鬥不過惡人傷及母子性命纔不敢講出‘實情’的,母親卻哭道:‘真要擔心這個,而今他不在莊裡,我們母子乘車遠逃豈不更好?”
“少年徹底絕望了,他喃喃着‘我不信‘狂奔出去,根本不理身後母親的急追哭泣,到了山下,少年找了家酒館大喝一頓,還刻意要與幾個流氓纏鬧,沒鬧起來,自己卻醉倒地上,迷糊中,似乎是師傅把他帶回了山。”
“此後,少年失去了一切倚爲支柱的心志,變得放縱起來,也不練武,不理會任何人,尤其冷淡了母親和惡人,母親因此的哭泣,於他是增加厭惡,惡人在旁的勸慰與和顏悅色,也根本是‘假惺惺’,同時,莊中幾乎每個人都跑來過日抱着酒罈的少年房中,向他陳述所講的那個故事是多麼真實,他們都有證據等等,甚至一些莊人跪在地上,以自罪的的方式向他檢討當年自己是如何不該,被以前的那個‘惡魔’收買之類,而他們講這一切的時候,少年統統半躺在牀上,一眼不看,默默灌酒,連帶母親來了也是如此。不多日,他就消瘦許多,但他不會軟化自己的。”
“終於有一天,少年丟掉酒罈子,推門步出,就在所有人以爲少爺終於想通了一切肯面對事實的時候,少年的表現卻是另一個極端,他暴躁易怒,可以對任何人發火,還整日到山下鬧事打架,每天一身傷痕和麻煩,而這時候,那‘虛假面孔’的惡人就會出面好聲好語的擺平麻煩,善後一切,看着這些場景的時候,少年要麼不吭聲,要麼大聲斥責身爲莊主的惡人低三下四毫無骨氣,往往這個時候,圍觀的人包括那些受損者都搖頭嘆息,說!‘父親如此,兒子如彼,悲也!’還有說:‘你沒見爹長得難看兒子俊俏嗎,說不定不是親生的呢!’而每到這裡,看到惡人依舊只有點頭哈腰的份上,少年才竊喜起來,心說,早晚鬧得你自主揭開虛僞殘暴的真實面,那時即便一杖被殺,自己也贏了……而母親看到這一切,只有無助的哭泣。”
“然而有一天,少年終於在一次鬧事中殺死了一個同類脾氣的年輕人,而那人素稱‘小霸王’,其家在方圓百里內也是小有勢力的,死者父親找上門要尋‘公道’,如此大事,惡人依舊畏懦應對,那家主知曉要與山莊硬來不現實,就獰笑着說:想當事情沒發生也可以,只要貴山莊肯放棄某一片大產業,且還要不運功力護體生受他一掌,此後雙方若有暗中報復的,天地不容!少年心笑這種話怎可相信,強弱不成比例,打壓開去就是了,哪想,惡人遲疑都沒有就應了……當惡人被打飛的那刻,少年呆在原地,不知是什麼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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