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於姚先生的問題,趙勝自然也有過考慮,勇武是一方面,智略更是一方面,隨後他給予姚先生的答覆是,不論期間出現什麼變故,這個小兒終歸是要回北方的長生之地,所以,天塹之前必須有溝壑阻攔,其中意思,是不會讓這個小輩活着走過雁門關。
針對於趙勝這個答覆,姚先生其實也認爲是正常的,匈奴與趙國曆代爲敵,鏖戰不休,如今這個匈奴小輩既有謀略又有勇武,這樣的人日後只要不死必爲大禍患,乃是匈奴的中興之主,而且萬一把鬼方、犬戎等都帶動起來,南世中原的日子將會十分難過。
長生之地貧瘠,又因爲天象不調,所以屢屢入侵南世,如果讓這個小輩活着回到了匈奴,日後匈奴統一長生之地,成長爲一個巨大的怪物,那時候便是天大的禍患了。
而且,前兩日,趙勝根據藺相如接見他時所問答的一些話,足以表明這個孩子的心機與城府,即在趙勝收到藺相如傳訊的時候,他心中已經下了決斷,這個小子必死無疑。
當朝趙王乃是趙丹,正如姚先生評價的一般,有治國之才,但又力不從心。其人品較良佳,可爲明君卻尚不足,比不得武靈王,惠文王,但卻也並非昏聵之主,這樣的人,英明起來比誰都英明,但矇昧起來也比誰都矇昧,狀態反覆,高低谷相差太大,不堪爲大輔,守成有餘,進取不足。
而他的兒子趙偃,在趙勝看來,簡直是一無是處,居然聽信寵姬之言,廢長立幼,趕走趙嘉而立趙遷爲王長孫,李牧曾經以此女出身不正告誡過趙偃,然而趙偃居然因爲這件事情而對李牧生出嫌隙。
開什麼玩笑,兵家的新聖,向你告誡那是看得起你,你想與他有嫌隙,對他不滿,若是殺了他,這兵家對你還會相助嗎?
天下之軍馬,莫不出於兵家聖門,若失兵家之心,則天下大勢去矣,諸侯,天子,麾下都有兵門之人,連帶着虎門,獅門也同樣爲左膀右臂。
正如虞司徒所言,諸聖相助諸侯不是看重那人間王權富貴,而是爲了自己的學說可以傳揚天下,收攬信仰香火,故而周室衰微,諸聖才棄周室而去,導致八神難以維繫,只能困鎖八方之野。
況且趙嘉品行素來端正,未有錯處,何以廢其而立趙遷?
趙勝對趙偃的次子趙遷十分不喜,甚至說出過若其爲己出,必手刃其頭的狠話來,這個事情當然被趙丹聽說過,但是不敢做出什麼表態,只能當做沒聽到,一來是趙勝是他長輩,二來是因爲趙丹對於這件事情也極其不滿,所以未免沒有藉助趙勝之語敲打趙偃的意思。
也正是因爲趙丹同樣對此事覺得大有問題,所以趙遷纔會到處蒐集古書,以做出一副勤勉好學的模樣,想要讓趙丹對自己的看法改觀,就是程知遠口中的刷好感度了。
至於趙嘉,如今足在府中,幾乎很少外出,並沒有要和趙遷重爭王長孫之位的意思,但也正是因爲這樣,趙遷反而對他越發忌憚。
俗話說的好,對於一個你懼怕的人,他不論在做什麼,哪怕什麼都不做,你也會膽戰心驚。
趙遷知道自己的地位來之不正,而趙嘉又素有賢名,且還是他的兄長,故而他極其害怕趙嘉奪去自己的地位,平素裡自然不遺餘力對其進行打壓。
言歸正傳,從此就可以看出,趙國的下一代,乃至下兩代,與匈奴都是不可以比擬的,這個匈奴孩子還很年輕,他甚至可以執政五百年以上,如果是這樣,長生之地將會聚攏起蓋世的兵馬,如飛蝗一般席捲天下!
孩子纔是未來的根本,趙國如今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這個百年還能高枕無憂,甚至可以與匈奴大軍一較長短,然而下個百年,再下個百年,乃至於五百年後呢!
如今天下的局面,不可能再維繫五百年,五百年內就會分出高低勝負,諸侯雄壯而天子衰微,洛陽雖然依舊有老聖坐鎮,八神之威,然而也早已是遲暮之時,根本不可能再支持王室五百年國運了。
不至五百年,正是此五百年,天下將會易主。
趙丹老來得子,百年前生趙偃,故對其頗有放縱,趙偃如今百歲,對於修行之人來說不過壯年開始,此時龍精虎猛,再生子嗣,這才導致如今局面,其子趙嘉本是異類,乃中興之主,卻不曾想到此人昏聵,廢長立幼,引無德者代有德者。
聖人才有千年以上的壽數,不至聖人,五六百年便足已更迭完畢,使得古人凋零殆盡,何況並不是所有君主都那麼長壽的。
修行之人雖無病痛,但卻有三喪之劫,就如聖人雖然強大,但也有衰世之苦,此時此刻,若是一個不小心,便是魂飛魄散,徹底隕滅的結局。
天地陰陽,沒有什麼是長久的,萬事萬物,有始必然有終,故而生命是有限的,但是思想卻是無限的,這也是爲什麼諸聖執着於傳道於天地間,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的原因之一。
趙勝對於趙國的未來感到憂慮,就這樣離去了,姚先生一個人坐在染坊的門口,喝着小酒,邊上放着一柄白鐵劍,上面沾染了許多蒸汽凝結的水滴。
熱浪滾滾,天下皆沸,正如此間一切。
在走之前,趙勝特別看了程知遠一眼,對他道:“方纔我還沒有想起,現在倒是記起來了,前些日子在青瓷巷中險些殺了趙遷的就是你吧?”
程知遠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點點頭,趙勝的目光眯了眯:
“勇而無度,剛過易折,天下的真理雖然就在三寸劍尖不假,但有的時候,背後的暗箭則更爲傷人。一直看着前面,就不會關注後面,下次做事不要太魯莽,趙遷此子頗遭人恨,若真要殺他,這朝堂中能在三息之內摘了他腦袋的人不在兩手之數,可爲何沒人搞他?”
“如有一猛士,便是如當年聶政之舉,連斬十二重樓大修行四十五人,血濺韓王殿,這趙丹又能把這種人如何了?”
“我還想殺趙丹呢,事實上,幹不了的。”
程知遠聽着這些話,沉默着不答,直至趙勝話說完:“劍老無芒,人老無剛。”
趙勝剛剛側過去的身軀停頓了一下,而後目光顯得有些銳利,復又變得黯然:
“是的,我老了,十分的老,老到看着這個趙國從弱小變得強盛,又即將....走向衰微,可你還是小,不曉得什麼是王侯之怒,這不是匹夫之勇能比得了的。”
程知遠拱手,趙勝走到門前,程知遠忽然尊敬的迴應:“先生可聞嗎,專諸刺王僚,彗星襲月;聶政刺韓傀,白虹貫日;要離刺慶忌,倉鷹擊殿。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亦不是匹夫之勇焉?”
趙勝揚起一隻手,擺了擺,沒有說話,就這樣走了出去,倒是他身邊的侍衛,眼中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程知遠。
“可聶政被逼死,其姐殉弟而玉隕;要離覺得愧對天下,拔劍自刎,三者之中,哪怕是專諸也是被殺死當場,雖然其子得到封賞,但他自己卻魂歸青冥,這也是當有的結果。”
姚先生咧了咧嘴,直至趙勝徹底離開這裡,他纔對程知遠道:“你話好像沒說完?”
程知遠沉默一會,搖了搖頭。
“若士必怒,伏屍二人,血流五步,天下縞素。有的人孑然一身,有的人心繫牽掛,終究不能一概而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