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與河譜寫蒼茫的樂章,高渺的天空聚起雲霞。
中年的漢子顯出蒼老之態,不過三十幾載春秋,但在他的臉上,體現出來的,似乎已經渡過了六十年的風霜雨雪。
他的手摩挲着腕部的一枚小玉鐲,這枚玉的品質並不好,屬於雜玉。
但這枚玉很珍貴,非常珍貴。
這是巫的玉。
望山,作爲連畛氏的巫,他的年紀已經不小了,上一代的巫在遷徙的途中逝去了,他把一切傳承交給了自己,並且指定自己爲他的繼承者。
連畛氏的興亡交託在自己的手中,這巨大的擔子,壓在自己的肩頭。
他很害怕,害怕連畛氏無法抵達他們的樂土,便消亡在這裡。
於是他用了很多極端的手段,連畛氏內部有很多人不明不白的死去,或被捨棄,失蹤,事實上,那些都是和他交談過,並且自願留下來,作爲這一路上,回饋給自然的食糧。
望山心中的壓力有多大,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能夠和他分享。
他是巫,個體的生死,必須要在部族的存亡之下,單一個體的死亡,如果能夠換來部族的延續,那麼就是值得的。
連畛氏活下來了,並且順利的達到了南次三經諸山的範圍,同時找到了這裡的第一戰族“離身氏”。
離身氏答應他們的臣服,並且承諾會給他們庇護,於是分給了他們一片土地,但是卻需要他們自己前往,離身氏是不會派人護送的。
“弱者是沒有辦法依附於離身氏的,這不僅僅是在天虞諸山,你們那裡,應該也是一樣。”
離身氏的大巫很無情,但是望山不奢求能夠得到他們的庇護。
一切畢竟還是要靠自己。
南禺山距離離身氏所在的山嶽很遠,但多年的奔波終於在此時得到了迴應,這一路上亡命的足有七千餘人,在付出瞭如此慘重的代價後,連畛氏終於從堯光山,用一雙肉腳走到了這裡。
十四萬裡的山河化爲莽莽雲煙,成爲足下過往,血肉鋪就的道路,帶給連畛氏新的希望。
他成功了,部族終於抵達了南禺山前,在經過禺稿山的蛇巢時,那是最後一次大規模的死亡,數百位戰士永遠留在了那片大山,同樣,許多老弱也一樣死在了裡面。
白骨皚皚,他們永遠無法回到故鄉。
望山坐在丘陵的頂端,口裡含着一片葉子,他少年白頭,時至今日,雪白的髮絲已經變成了暮色的蒼白,失去了美好,也失去了一切的活力。
悠悠的古樂響徹在這片天地之間,那是連畛氏代代相傳的古樂,傳說這些樂曲,來自於古老的靈山,那是一切巫的發源地,世間巫的傳說,巫的傳承,巫的故土,巫死之後,他們的魂魄,都會迴歸到那片古老的靈山。
靈山是什麼樣的呢?
不僅僅只有望山一位巫這麼想過,很多部族的巫,他們都在他們的樂曲中,幻想過靈山的模樣。
望山很喜歡這首古樂,它的名字叫做《齊雲》。
山與雲,山連着雲,雲從山出。
望嬚,這個少女本來只有一個嬚字,她不能擁有望這個姓氏,但是爲了獻給山神,並且給南禺山山神以一個恭敬的好印象,望山賜予了她新的名字,叫做望嬚。
這是巫親自賜予的名字,但卻不會有人想要在這個時間點上獲得,因爲這意味着成爲奉獻給山神的祭品。
但這都是爲了連畛氏。
個體的生死是爲了部族而體現的,當部族繁盛時,是無數的個體以生的力量鑄就,而當部族衰微時,就需要有個體站出來,爲了部族的延續而默默無聞的去死。
望嬚就是這樣一個姑娘,她必須死,只有她死,連畛氏才能在這座羣海站穩腳跟。
所以在部族緩過氣來之後,連畛氏第一時間就派人,把部族中挑選出來的精米,與望嬚,還有白狗,一併帶上南禺山,作爲奉獻給山神的祭品。
望山真的感覺到很累,他感覺自己快要垮了,但是暫時,他還不能拋棄這個部族,還不能埋骨黃土之下。
現在的連畛氏,隨時隨地都可能倒下,兩千人,最近似乎又死了幾個,沒有能撐過這個溫暖的冬天,他們似乎是死於疾病,這裡的氣候與堯光山所出地段完全不同。
所以望山用自己所瞭解的一些草藥,驅蟲的植物,塞滿了這些屍體的口腔,而後把他們遠遠的埋在山土之下。
悠揚的古樂從丘陵之上蔓延而下,正在勞作的連畛氏族人聽到了這首樂曲,他們心中的悲苦減少了一些,這都是爲了部族的生存,艱難的日子一定會過去,進山打獵的戰士們,他們會帶來肥美的血食,以供部族中的孩子們渡過新的一季。
望山走下了丘陵,他向着南禺山眺望,並且緩緩走向那裡。
“當時我見到山神了!那看上去黑乎乎的,長着血盆大口,齜牙咧嘴,可嚇人了!”
一個漢子唾沫橫飛的坐在野埂上,因爲沒有開鑿水渠,也不會劃分田字耕作,所以只是在天然的小土包周圍找地方。
此時,這個漢子正在對周圍的幾個休息的連畛氏族人吹水,講的是前幾天他送望嬚上山時,看到的山神模樣。
他說着,邊上有個大漢靠過來,聞風而至:
“對對對,我也見到了,那兩隻眼睛,白慘慘的,比山野裡的狼還要嚇人。”
這麼一說,幾個部族的人面色變了變,而後一位年紀較大的發出一聲嘆息:
“南禺山的山神,比起堯光山的已經好很多了。”
這話出來,大家都沉默了,說的確實是沒有錯的,當年在堯光山,那過得簡直是生不如死。
隨後人越聚越多。
當初送望嬚上山的人,也越聚越多。
那十個漢子來了六個。
望雲放緩了腳步,從他們站立的遠處悄悄走過。
“你們都說錯了,那山神明明是青色的,打個噴嚏天上就開始響徹雷霆,你們不是聽到了嗎,那巨大的雷聲,那就是....”
“胡說八道,那山神明明被霧氣遮掩着,你們怎麼看的清楚,反正我沒看清楚。”
“嘖嘖,你眼神不好使,看不清楚不是很正常?不過他們眼神也不好使,那山神明明滿頭都是白色的觸鬚,和瀑布一樣垂下來,頂着兩根可怕的鹿角,又矮又醜。”
“誒誒誒,別胡說八道,萬一被山神聽到了,你說他醜,來年降罪下來,再死幾百人,那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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