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代大家自然是害怕神明的,尤其是經歷過堯光山神的黑心礦場,這些人基本上都是心有餘悸,害怕山神從某些渠道聽到他們說他的壞話,至於是怎麼聽到的....神明聽到凡人講話,還需要理由嗎?
所以諸人很快就閉嘴了,野埂上陷入短暫的寂靜,緊跟着,有人發出哀嘆,說的是望嬚那個小姑娘還不錯,可惜,到了最後,大家要享福的時候,她爲部族獻出了生命。
有孩子聚集在其中,裡面有認識望嬚的,他們爲他們的姐姐打抱不平,於是此時,有人發出了質疑。
“巫做的事...是對的嗎?”
僅僅是八個字,但卻如同炸彈一般,如同引燃森林的火苗,所有的人面色都變了,有的是複雜,有的是憤怒,有的是羞愧,有的是不滿,還有的則是熱血滿腔,然後被狠狠扇了一個巴掌。
就是剛剛提出問題的那個孩子,被狠狠打了一耳光。
“放肆!巫所做的決定,必然是正確的!如果沒有巫帶領我們,我們早就死在堯光山了!”
那個孩子被打的臉蛋通紅,但不說話,而出手的那個人同樣面色通紅,雖然是被氣的,但是很詭異的,部族中很多人都沉默着,不出聲,他們不知道巫做的是不是正確的,但同樣不想去否認巫的作法。
雖然他們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成爲犧牲品。
但這都是爲了部族的延續。
巫做的事情或許是正確的,在大的方向上,是沒有錯誤的。
因爲個人的感情,陷部族於滅亡的關頭,這種行爲是錯誤的。
如果沒有部族,又哪裡有個體呢?
孩子依舊倔強,然後不說話,就這樣離去,而打了他一巴掌的那個漢子,也是狠狠的揮拳頭砸了砸隆起的小土包,跟着對着那離開的孩子臭罵:“你家大人是誰!如此不尊重巫!必遭天譴!”
孩子已經走遠了,當然聽不到他的呵斥,而這個人也在生悶氣。關於巫的作法究竟是對是錯,大家不知道是不是正確,但起碼,巫帶領他們走到了這裡,這就是一種正確。
而他們,也只能跟隨巫的腳步,一步一步,從艱難的泥濘中,拔起腿來,走向肥沃的土地。
望山走的並不快,和那個快速離開的孩子形成兩道相反的風景線。
那個孩子似乎發現了什麼,他轉過頭去,隨後看到了一步一步離開的,從不遠處走向山野的巫。
他的面色變了,但斟酌了一會,這個孩子居然鼓起勇氣,向着巫跑了過去。
望山停下了腳步,轉過了身,這時候,遠處的土包上,那些人看到本來已經變成一個小背影的孩子,居然折返,並且向着另一個高大的影子跑了過去。
人們望着那裡,突然神色驟變。
“巫!巫在那裡!”
“那個臭小子,要做什麼!”
低賤的人不可以親自直面巫,於是人們很倉惶和害怕的跑過去,只是他們離的太遠,而孩子已經到了巫的身前。
“巫!您做的事情,您有想過那是正確的嗎!”
孩子瞪着眼睛,氣喘吁吁。望山低着頭,直視孩子,深邃的眼中,彷彿蘊藏着無盡的智慧,同樣也有部族人難以明白的沉重苦難。
他蹲了下來,沒有責罵這個孩子,反而是頹然的拍了拍他的頭。
於是人們火急火燎的趕到了,卻聽見巫給出了一個他們從不敢想的答案。
“我是錯的,人的性命是珍貴的,再卑微的人,身體內也流淌着滾熱的血,他們是赤紅的,我們也是赤紅的。”
孩子也愣了,他本來以爲巫會責罵他,然後痛打他,最後高聲宣告自己是唯一且正確的。
但這個情況,是孩子沒有預見到的。
巫搖了搖頭:“我是錯的,但我別無選擇。”
他站了起來,聲音森寒,且恐怖,沉重。
“你們,同樣別無選擇!”
這一句話震懾了所有的人,孩子也愣在原地,大人們同樣如此。望山轉過身,一步一步,緩緩的走着,只留給連畛氏的人們一個孤獨的背影。
巫啊,巫就是此字中間的那根柱子,柱子撐着天地,天地纔不會合攏,垮塌,才能讓中間的兩個人得到安穩,不受侵擾。
他走着,摸着手中的那塊玉鐲,他問着,如果是老巫,他又會怎麼做呢?
老巫解放了他們,把所有人帶離了地獄,然後他逝去了,而自己成爲他的繼承者。
自己做的不夠好。
也或許會被後世的首領,巫師去唾罵。
但至少,自己保住了連畛氏的火種,沒有讓它徹底熄滅。
“你們後世的唾罵,是建立在存在之上的,如果火苗熄滅,那你們或許連唾罵的機會,都不會有了。”
望山就這樣走着,然後,他在南禺山的一處山窪溪水旁,看到了一個絕不該看到的人。
望嬚從山上走了過來,踩着溪水,神態靜謐,宛如古老的神女,她和前些日子的狀態大不相同了,簡直就是脫胎換骨了一般!
“巫。”
望嬚走過來,向望山行禮,而望山愣愣的看着她,好半響纔回過神來。
“望嬚...你,你怎麼....”
他說着,忽然神情劇變,顯得無比慘白:“你居然!你居然敢從南禺山上逃走....你...你...你是要葬送連畛氏所有的族人嗎!”
“山神的怒火....神明的憤怒......你...你居然...”
望山想到了極其不好的結果,望嬚出現在這裡,也只能是因爲,是在上山的時候,她逃走了。
南禺山山神沒有收到貢品。
完了。
只是望山的神情夾雜着憤怒與恐懼,還有悲愴與瘋狂,他的身軀踉蹌了一下,似乎差點就要承受不住這種打擊而摔倒,只是接下來,望嬚及時的開口,給他做出瞭解釋。
“巫,我並沒有逃走,我上山了,但是山神大人並沒有吃我,也沒有吃狗,他只是收下了我們的稻米。”
望嬚微笑:“山神大人給了我生的希望,也給了部族生的希望。”
望山擡起頭,此時神氣略有好轉,不解道:“你...在說什麼?山神不僅沒有吃你,還...放了你?只收下了米?”
“不可能的,天虞山系,南山三脈諸山,衆神祭祀之舉措皆是相同,不食人....哪裡有神明不喜歡純潔少女作爲血食的,況且這是離身氏告訴我們的規矩....”
望嬚抿嘴:“山神大人就不喜歡血食。巫,山神大人還說:食人事,蠻夷之舉,不合神儀,他乃天地正神,豈能做這種腌臢之事?”
望山愣着,愣了很長時間,而望嬚則是向他再度深深的行了一禮,同時微笑:
望山越發的不明白,但他的目光移動到望嬚的手腕上時,彷彿如晴天霹靂,並且帶着巨大的不可置信與驚訝。
卻說不上是喜,還是憂。
那是一個玉鐲子。
顯然並不是南禺山這裡的風格,但望山卻認識這個鐲子,這必然是望嬚請求山神爲她鑄作的,因爲這是他們還在堯光山時,那些巫所佩戴的玉鐲。
也和他手上的極其相似。
“巫。”
望嬚笑着:“我已經是山神大人的巫女,山神大人讓我下山,傳達他的旨意,他將賜福於我們,會教導我們新的耕種之法,使我連畛氏,能有沃野千里,更有萬畝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