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
高興靜靜地站在樹林邊,眼前是潔白空曠的原野,他輕輕抿着嘴脣,看着皎潔的月光下顯得有些空曠而淒涼的大地,心中不自禁有些淡淡的哀傷與思念。遠行的遊子對家人的思念,抑或是對分別的戀人的相思。
十五的圓月,總是會讓人心中涌上淡淡的哀傷,對家人的思念更甚。冬日在雪地中行進實在是件苦差事,自鄴城出發到天色昏暗,高興一行不過行進了八十里。高興估計,以此速度趕到北周長安怕是需要半月之久。
高興身邊,傴僂着身子的趙彥深同樣靜靜而立,面朝東北,任由夜間的寒風將蒼白的髮絲吹亂。他臉上溝壑縱橫,渾濁的雙眼中盡是悲涼與無奈,還有深深的憤懣與擔憂。
無法改變趙晶遠嫁突厥的命運,趙彥深已是萬分無奈而悲痛,然而如今趙晶卻再一次杳無音信,這更讓他擔憂不已,一日之間竟彷彿蒼老了十歲,身上透着一股蒼涼頹廢的氣息。
“咳咳”,一股寒風打着旋吹來,將地上的雪屑卷得四散飛揚,趙彥深不禁弓着腰咳嗽起來。
“大人,您沒事吧!”高興用手輕輕地拍撫着趙彥深的後背,關切地問道。
“呵呵,老了,不中用了啊!”趙彥深擺擺手,將有些乾枯的手從嘴前拿開縮回袖子中,自嘲地說道,語氣中滿是無盡的落寞與哀傷。
高興怔了怔,勸慰道:“大人說笑了,您老當益壯,爲國爲民,非吾輩所能及也!”
趙彥深搖搖頭,目光灼灼地看着高興問道:“高刺史,你說晶兒會是何人搶去呢?”
高興臉上浮現出一絲憂愁之色,眼神清澈而坦然地看着趙彥深道:“大人見諒,興不知。”
趙彥深臉上浮現出失望之色,眼神黯淡而憂愁,在烈烈寒風中他那枯瘦的身子似是搖搖欲墜一般,讓高興心中一陣擔憂。
“大人,趙小姐心地善良,又時常吃齋唸佛,相信天上的神明佛祖定會保佑她平安無事,您就不必再爲她擔憂了。”高興看着趙彥深的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口中堅定地說道。
見高興一臉堅定,趙彥深一愣,心中一動,眼中猛然放出異樣地光彩,直直地看着高興問道:“神明會嗎?”
“會!”高興眯着眼睛笑了笑,接着說道:“大王,外邊天寒風大,您還是回帳篷裡休息吧!”
趙彥深嘴巴顫了顫,最終還是道了聲好,便顫巍巍地向着不遠處背風地的營帳走去,步伐倒是輕快了不少。
爾朱明楓雖然心中鬱憤,但他還是盡職盡責地選了一處背風處的林地,砍去了一些周邊的樹木,紮下了營盤,以確保趙彥深和高興等使節的安全。
“唉,娶一個素未謀面女人爲妻,這對於來自現代的我當真是個頭疼的事情啊!”高興輕輕地嘆了口氣。
雖然高興與章蓉關係已經極爲密切,但他捫心自問,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對章蓉的感情究竟是不是那種單純的愛,抑或是責任與感激憐惜之情。
“結婚”二字,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高興都從未認真去想過,然而此時此刻,這個讓他曾今懷念而今有些恐懼牴觸的詞語擺在了他面前,他卻無法去拒絕,只能去接受命運的安排。
沒有人喜歡自己的命運被他人主導,更何況向來獨來獨往的笑佛魔手高興。但就像是武俠小說中所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樣。很多時候,命運是無法掌控的。
一個執着於夢想的人也許不是成功的,不是偉大的,但一個沒有夢想,沒有堅持的人顯然是可悲的。
在鄴城的幾個月,雖然表面看去高興過得瀟灑歡快,實際上卻也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也許,他可以輕鬆地殺死北齊三貴,也許可以擊殺高緯,但無論是爲了高長恭與高氏的安全,還是爲了不讓無辜的百姓受到牽連,高興始終隱忍着,用表面的淡然與不勒來遮掩內心的一切。
鬥雞遛狗,賭博嫖*娼這些事情,高興曾今不喜歡,如今也不會喜歡,但在鄴城的數月,這些活動便是他生活的全部。多少個夜晚,他忍受着心中的厭惡,費勁渾身解數與一個個紅塵女子虛與委蛇,在外人面前彰顯着他的無能與紈絝,向世人宣告着他高興乃是名副其實的虎父犬子,忍受着別人的白眼與流言。
然而,這一次,他卻不得不接受高緯的命令前往北周和親,爲北齊贏得喘息的機會。
政治的背面也許總是妥協。高興心中如此嘆息。
“高刺史,時間不早了,明日一早還要趕路,您還是早些安歇吧!”月正當空時,爾朱明楓踏着積雪大步來到高興身後說道。
結婚離婚不過都是一張紙的問題,糾結個什麼勁啊!
“呼——”高興長長噴出胸中一口白氣,心中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少了許多,衝爾朱明楓笑笑說道:“知道了將軍,辛苦您了,我這就回去!”
爾朱明楓笑笑,高興的禮貌與尊重讓他心生好感,見高興轉身他便告辭去巡查營地周圍。
就在高興的腳即將邁入營門時,眼角卻突然閃過一道虛影,當他轉頭看去,卻是隻見月光下光禿禿的樹木投下的斑駁樹影。高興眉頭一皺,但腳步卻是不停,徑直回到帳篷中,沒有修煉而是和衣而臥,安歇下來。
第二天一早,高興一行便早早用過膳食啓程繼續向着西南方向的長安而行。好在天公作美,明媚的陽光高高懸掛,讓高興一行人的旅程少了些許的磨難。
六天後,高興一行進入了洛州境內,在傍晚時,終於進入了洛陽城,衆人心中也大是舒了口氣。十一月的北方,天寒地凍,積雪厚實,路上人煙稀少,再加上風餐露宿,這一路上無論是高興等一干達官貴人,還是肩負着護衛的軍卒都吃了不少苦頭。
進了洛陽城,衆人終於可以好好休整一番,吃上熱食,喝上點溫酒,實在是一件美事。
趙彥深甫一來到洛州境內,洛州刺史獨孤永業便收到了消息,很早便在洛陽城外等候。一番熱切地寒暄後,獨孤永業便將趙彥深與高興請進了洛陽城的刺史府。
獨孤永業,字世基,本姓劉,因爲幼年喪父,母親改嫁到獨孤世家,所以他便由獨孤世家撫養長大,改姓獨孤。獨孤永業幼時在軍中長大,所以他弓馬嫺熟,熟悉軍務,有才幹,有遠見。
獨孤永業以作戰勇猛,爲人剛正,不與權貴結交而出名。每縫作戰,他必率領手下二百親衛衝鋒在第一線,甚爲驍勇,讓周軍畏懼。斛律光曾向獨孤永業討要兩名婢女,但卻被他回絕,因此遭到詆譭而被貶官,由乞合伏貴代替他鎮守河南。
但近年來,周軍咄咄逼人,河南百姓又多思念獨孤永業,爲了邊疆穩固,高緯便再次派獨孤永業駐守河南,任洛州刺史,河陽道行書僕射。
獨孤永業沒有對趙彥深表現出過於熱切的舉動,只是在刺史府中按照禮節招待了趙彥深與高興,安排了他們的住處後便告辭離去。對此,高興沒有絲毫不滿,反而對此人更加欣賞。
向趙彥深問安後,高興便徑自出了刺史府,在洛陽的街道上隨興溜達起來。
洛陽,出河圖洛書育三皇五帝,從地理位置上來說它是“天下之中”,這更是華夏民族對祖地心理上的認同。佛道儒,在華夏文化中最具代表的三家,在此地正向演繹着它們的光華。華夏以洛陽爲中心的河洛地區是中華文明的重要發祥地,河洛文化也是中華民族的根文化。
雖然此時的洛陽經歷過數百年的紛爭後,遠沒有隋朝時的繁華,但規模宏大的城池與蒼涼厚重的底蘊,以及那充滿華夏文化的風韻還是讓高興感到一種無形的震撼,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自豪。
相比於盱眙的緊張,鄴城的浮華來說,此時的洛陽顯得比較祥和,街道上還是有不少行人穿梭來去,尋找着樂事。畢竟戰爭離此地還較遠,坐落在黃河之畔的洛陽,土地肥沃,少了天災人禍,百姓的生活還是勉強過得去。
高興信馬由繮,沒有什麼目的,不知不覺竟走到了一個僻靜地衚衕中。看了看月色下有些昏暗寂靜的衚衕,高興笑笑,雙手在被風吹得有些發涼的臉上搓了一把便轉身準備打道回刺史府。
就在這時,高興突然看見一道黑影自身側一閃而過,向着衚衕奔來。高興停下腳步,猛然一閃身,將身形隱在牆下的陰暗處,擡頭望去。只見一個一身黑衣勁裝之人自一棟高牆上躍下,落在衚衕中卻是踉蹌了幾步,扶着牆壁方纔站定。黑衣人身子剛站定,一個一身灰衣之人緊隨其後自房頂上飄落在地面上。
藉着月光,高興猛然看清了灰衣人的面貌,心中不由一震。高興沒有動作,收斂自己的氣息,緊緊地盯着那灰衣人,體內的長生真氣立即飛速運轉起來,身體各處的肌肉也逐漸繃緊。
這一切都因爲那灰衣人乃是高興的老相識,毒王陰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