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深,俘虜都安頓好了嗎?”青州城外十里處,魯王高孝珩的中軍大帳中,高興向坐在下首的魯智深問道。
高孝珩早就被高興嚇破了膽,全軍投降,這軍營自然不是他所建,乃是高興的手筆。高緯希望天下大亂,高興作爲侄子,總要有所表示,遂了他的心願。當然,魯王發兵攻打青州,與高長恭交惡,自然也是高興的授意。
高長恭擊敗周軍,位居攝政王,威勢一時無兩,這也讓他被推上了風口浪尖,萬衆矚目,北齊各方諸侯自然對他心懷忌憚。如今聞聽高孝珩與高長恭反目,激戰不休,這對有些人來說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而高興自導自演這麼一出好戲,自然是爲了麻痹潛在的敵人,同時誘使那些居心叵測的野心家暴露出來,暗處的敵人才是最不安定的因素。
“是,大人,都安頓好了。”魯智深用力地點頭道:“屬下已將俘虜押送到了青州市內,重新打散整編,讓他們進入農場勞動。”
這幾年來,按照慣例,山東、江蘇兩省的對俘虜處理的方式參照了高興前世的生產建設兵團,這裡高興改作“農場”。高興將俘虜打散整編,責任明確到人,相互監督,律令嚴苛,賞罰分明,如此一來,高興不僅得到了一批可觀的勞動力,更是將俘虜的敵意分化瓦解。
這些年,山東、江蘇兩地得以高速發展,高興憑兩省之地維繫十萬精兵,百萬百姓,農場十餘萬的奴隸功不可沒。
高興點點頭,接着問道:“糧草物資籌備如何,若是三月初出征,十萬大軍三個月的糧草用度可有什麼困難?”
魯智深皺眉思索一陣,然後道:“大人放心,屬下一定不辱使命。”
“嗯,這就好。”高興欣慰地道:“城外的事情就交給你了,雖然這不是真正的戰爭,但你也不要掉以輕心,一定要認真操練士卒,若是上了戰場死傷太重,我可要唯你是問!”
“是!”魯智深心中驟然一凜。
……
青州市,隋王府,也即是原先高興的府邸。對於不明就裡的人也許以爲是一個勢力的崩塌,另一個勢力的興起,但催季舒,這個高興核心的班底卻對真實情況知之甚詳,這不過是高興父子玩的一出偷樑換柱的把戲罷了。
聽得高興召見,正處理公務的催季舒交代了一聲便匆匆而來,經年不見,對於那個始終淡定自若的少年,他也頗爲想念,是以微微有些激動。
對高興這個年輕的上峰,催季舒心中的感情是極其複雜的,有敬佩,有感激,還有畏懼。
數年前,催季舒本抱定必死之心勸諫,卻不料峰迴路轉,僥倖逃得一命,不過苟且偷生,懷才不遇,對於他這胸懷大志,心性驕傲的人來說卻更加難以承受。然而就在這時,高興出現了。
朝堂的冷遇讓催季舒心灰意冷,而在他內心苦悶不已,對高緯徹底失望時,高興卻給了他希望,給了他重整旗鼓,振興國家,施展自身抱負的機會。
能夠重新執政一方,得到高興完全信任,這對於催季舒來說絕對是恩同再造,更遑論高興通過宜陽王趙彥深救了他以及整個宗族的性命,如此不亞於山高海深的大恩大德又怎會不叫他感激涕零。
而隨着與高興的接觸,催季舒見識到從所未見的施政方針與政策,而高興目光之長遠,佈局之高明更是讓他在欽佩之餘隱隱有些畏懼,還有一些火熱。
武將希望能跟隨明君縱馬馳騁,一統江山,文臣何嘗不想有朝一日能揮斥方遒,恩澤萬世。高興的勢力愈發雄厚,催季舒對他的信心也愈發堅定,處理起政務更是精神百倍,意氣風發。
隋王府雖然換了牌匾,但其中的佈置格局卻與高興在時並無二致,只是因爲隋王久居在外,高興也長久未歸,這處府宅倒顯得幽靜了許多。
當催季舒來到隋王府外時,守門的侍衛連忙恭敬地行禮,沒有通報,而是熱情地直接將他引入府中,顯然是高興早有命令。
一進門,催季舒便看見了站在院中,一身白衣,瀟灑俊逸,面帶微笑的高興。
“下官催季舒,參見總督!”催季舒先是頓了頓,調整了下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這才恭敬地向高興拜倒。
“叔正(催季舒的字)省長,快快免禮!”不待催季舒拜倒,高興身形一閃已經來到他面前,一邊攙扶着他即將拜下的身子,一邊溫和地道。
今時不同往日,高興威嚴愈甚,雖然對催季舒這可敬的長者他依舊十分尊重,但在稱呼上卻不能過於自降身份,階層混亂,上下不明並不是什麼好事。稱呼催季舒的字,末了帶上官職,足見高興對他的厚愛與尊重。
“謝總督愛護,禮不可廢。”高興的關愛與禮敬讓催季舒心中感動,但他還是固執地拜了一拜,這才站起身來。
雖然高緯敕封高興爲北平郡公,車騎將軍,但催季舒卻更願意稱呼他爲“總督”。山東和江蘇名義上雖然迴歸了北齊的懷抱,實際上卻是自成一系,便是看作國中之國也不無不可,而且這般稱呼高興更顯得親近。
身爲高興的班底,催季舒自然十分清楚高興的雄心壯志,是以儘管他知道依高興仁厚淡然的性子並不在乎繁瑣的禮節,但他卻不得不用自身的行動來幫助高興慢慢樹立皇者的威嚴。
“外面冷,咱們進屋再說!”如今的高興早已習慣了這個世界的禮法,是以見催季舒堅持便不再阻攔,待催季舒站起身來後他便親切地握着後者的手,溫和地笑着道。
進入會客廳,高興招呼催季舒分賓主落座,待下人奉上茶水點心,高興才一臉感慨地說道:“叔正省長,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山東發展的很好,很好啊,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
“總督過獎了!”聽得高興誇讚,催季舒心中一喜,畢竟沒有誰不希望自己的辛勞得到他人的認可,不過他畢竟修心養氣的功夫了得,面上的表情很是淡定謙虛,“下官只是做了該做的事,不敢居功,這全賴總督和王爺大力支持!”
“呵呵,叔正省長謙虛了啊!”高興輕笑幾聲,然後認真地看着催季舒道:“叔正省長,雖然對山東的大體情況我都知道,但具體如何我卻不甚清楚。卻不知這一年多來,你可遇到了什麼困難?如今情勢緊迫,北上已刻不容緩,有一個穩固的後方我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對外用兵啊!”
聞聽此言,催季舒面色也不禁凝重起來。高緯大肆分封諸王的事情他自然有所耳聞,對高緯的險惡用心更是洞若觀火。催季舒更是隱隱猜到高興的用意,山東、江蘇兩地獨特的發展方式將會成爲未來全國改革中的模版和模式,而作爲山東省長的催季舒提出的意見顯然意義深重。催季舒興奮火熱之餘,卻也感覺心中沉重,更不敢輕易發表意見。
高興靜靜地品着茶,並未有打擾催季舒的思考。雖然高興心中知道許多先進的社會制度,但他也知道循序漸進的道理,明白一切要從實際出發,以當前的國情來決定。
不同的人看問題有不同的角度,催季舒作爲山東的直接管理者,自然是最有資格提出意見的人,對於制度的完善也很有幫助。
思索了良久,催季舒這纔開口緩緩道:“總督,下官知您寬厚仁慈,但對工商是不是太過重視?商人重利,自私成性,若是過於放縱,長此以往難免使之生出驕矜之氣,怕是會引起不少禍事;而且普通百姓子弟得以就學,每日消耗錢糧無數,日後恐怕也不好統御管理!”
在這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封建時代,等級何其森嚴,高興不僅大力提倡鼓舞商業,更是對那些奇技淫巧偏愛有加,這無異於是對當世權貴禮法的挑戰。
高興改良了造紙術,發明印刷術讓知識得以廣爲流傳,這對控制天下士子書生的士族豪門來說可以說是對他們權威的挑釁,尤其是高興普及教育,讓普通百姓子弟得以上學,不啻於對士卒赤*裸裸地宣戰。
催季舒雖然也是寬厚長者,愛惜百姓,但他畢竟也是士族出身,骨子裡同樣有屬於讀書人的清高孤傲。初時,山東、江蘇兩省根基薄弱,強敵環伺,人才凋零,資源匱乏,特殊時候催季舒對於高興的各種舉措自然是十分支持,但如今高興根基穩固,爲了將來國家的穩固,更有私心,催季舒不得不提出反對的意見。
對於催季舒所言,高興既沒有反對,也沒有贊同,而是淡淡地道:“國無法不治,民無法不立。”
催季舒眉頭微微一皺,靜靜地注視着高興,心中很是詫異迷惑。高興此言顯然不是無的放矢,必然大有深意,但催季舒卻不甚明瞭他的用意所在。
高興放下手中的茶盞,離座而起,慢慢踱步走到窗前,眼神有些飄忽地看着庭院中吐出新芽的的花樹,徐徐道:“叔正,自大禹立夏至今,有國開始已有兩千載,國家朝代更是如同過江之鯽,數之不清,然而你可可曾見有一朝一國能千秋萬載,永世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