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殺人於無形?
談笑間,不動聲色,甚至連一根手指都沒動過,就讓對方倒下,便是殺人於無形。
那什麼叫整人於無形?
同樣,談笑間不動聲色,甚至連一招都沒出過,便把一個武林高手整得全身都不舒坦,便是整人於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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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館中,氣氛凝滯,除了算盤珠子的撞動外,沒有人說話!
那些大漢全身緊繃,額頭泌汗,喉頭在上下滾動……
他們在緊張,非常緊張,不是因爲別的,只因爲一個人,千慧和尚!
而千慧和尚是誰?
江湖人聞其名,都會頭痛!不但會頭痛,還想躲開,能躲多遠便躲多遠!
爲什麼?先看看其身家資料——
千慧,男,現年四十有五。俗家姓名,不詳;出生於何處,不詳。自幼從師少林,從最低等的打雜小僧到最後成爲主持座下的四大金剛之一,僅僅用時十三年零一個月。
那其間他醉心武學,並天賦異稟,生來就力大無窮,七歲時體格壯碩如少年,十二歲時便如成年人,而其外表粗莽,心思卻機警細密,資質甚聰,僅僅是旁觀其他武僧練拳習武,竟全數貫通,私下裡習得一身好拳法,因偶然被少林主持發現,提爲武僧,從那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據說,他是個武癡,除了作少林的必修功課,所有的時間都用來練武!
據說,他除了力大無比,內力修爲也極其深厚,曾經一拳揮去便打折了少林寺後山的千年古木!那棵古杉木要十個人才能合抱得來!
據說,他的資質遠遠不在於此,常人若多習幾門武術,定是貪多嚼不爛,而他卻完全相反,少林的七十二絕技,他竟精通七十一項,只有一樣,是因爲他犯了寺規被逐出寺門,再無法接觸那門武學,才使他無法得窺其貌、無法練全所有絕技。
還有一個據說,便是有人傳言他真正的身手早已超出當今少林的主持,比起那些閉關、遠遁世事的老老和尚們並不遜色!
總之,關於這個和尚武功修爲的傳說,很多很多,但這並不是真正讓江湖人頭疼的地方。真正的原因在於,這個和尚性情乖戾,蠻橫無理,軟硬不吃,破環力極強!
當年在少林寺中,尚有寺規限制,他還收斂着些,但自從犯了戒被逐出師門後,便像把猛虎放出了籠子,無法無天,張牙舞爪得讓無數人都吃過虧,受過他的氣,被他爆打的人不在少數!
但這個和尚卻有個脾氣,只揍人,不殺人,要殺也殺得極爲隱密,江湖上拿不到他的把柄,於是,即便他橫行方圓數百里,近在少林寺旁邊,但少林不同其它門派,以佛家爲念,慈悲爲懷,他既已不在門內,又沒犯了滔天大罪,寺內便對他是無可奈何,由着他在眼皮子底下囂張。
而他也很奇怪,十八年來哪裡也不去,就喜歡呆在這嵩山附近,準確地說,就喜歡呆在少林寺附近,但他的名聲早已傳遍江湖!只要他所到之處,必是一團混亂!江湖人避之不及!
現在,這個瘟神就來到了近前,那桌上的大漢們都屏住了氣息。
“呸,還不滾開!老子剛剛吃過鍋狗肉,酒興到一半這葫蘆裡的酒就沒了,腸子裡的酒蟲正鬧騰着,滾得快些!”和尚猛地吐了一口痰,痰液濃稠,極有異味。
那口痰吐得大煞風景,倒人胃口,櫃檯後的老闆娘眼神閃了閃,撥算盤珠子的手沒有遲緩——
爲簡隨雲與那男子煮酒的小二眉頭皺了皺,但煮酒的動作依然穩定——
給簡隨雲正推過去青梅果的男子也沒有轉眼,他還在笑,笑得很快活,脣邊的孤度向一旁斜斜勾起——
至於簡隨雲,也仍是波瀾未驚。
“你這花和尚欺人太甚!”大漢中終於有一人忍耐不住,騰地站起,拔出了身後的九環刀,“哐啷啷”作響。
“孃的,老子就欺你了!”千慧眼一瞪,一拳撞了過去——
那一拳,虎虎生風,一丈方圓內就像涌起巨大的氣流,桌上的碗盞也跟着桌子搖擺作響,是少林的伏虎拳!說話之人似乎沒想到他說打便打,拳頭看似去的慢,實則快速無比,一個不防,被拳氣衝得倒飛出去——
拳未到,氣先到,奪儘先機!
“啊——”慘叫聲中,那人連刀還沒出就跌在門外,狂吐着鮮血在那兒抽着腿亂蹬。
“媽的,抄傢伙,一起上!”其他大漢又驚又懼,這個和尚果然難纏,但士可殺不可辱,既然已經開始動手,便不能再躲,紛紛抽出兵器將和尚圍起來——
現場劍拔弩張,眼看一場爭鬥在所難免!
“慢着!”
嬌滴滴一聲喝,就像一縷春風吹進了戰場,躍躍欲勢的幾人和那個和尚突然停了動作,轉頭看向說話之人。
“各位,我這個店名叫什麼?”說話的人是十三娘,她的聲音很甜,甜中帶着辣味,眼神也是媚中透着剛勁。
“別來搶!”和尚聞言,當先回話。
“答的好!別來搶,別來搶,幾位大爺怎麼剛剛一進門就爲了個位置搶了起來?”十三娘笑着從櫃檯後繞了出去,“各位一看便都是鼎鼎有名的江湖豪客,隨便幾個拳腳就能拆了我這家小店,奴家小本經營,這可怎麼受得住?”
她說着,眉頭輕蹙,一隻手也捧在胸口,那樣子就像犯了心病的西施,讓粗曠的男人會忍不住泛起愛憐之心。
那幾個大漢顯然受了影響,盯着她的眼中都顯出幾分迷醉,全然忘了現在可是刀出鞘、劍在手。
“你這娘們說話倒是嬌聲嬌氣,可惜是個老孃們了,像過了季的黃瓜,少在這裡耍嗲賣嬌!”
誰也沒想到那個和尚打量了一下十三娘後,竟然說出這番話來,嗓門似悶雷,震得店裡嗡嗡作響。
他的話,很不好聽,甚至讓人非常難堪,十三娘眼中閃過一抹詫色,臉上卻是平靜,沒有半分惱怒,一手提起腰下裙襬,“唰”的一聲——
那裙子似七彩的花瓣在空中盛開,她趁勢擡起一腿蹬在了一張高椅上,身子歪斜,將胳膊也支在那隻腿上,整個動作乾淨、漂亮、利落!
“好,你的眼神夠厲,老孃就直話直說,諸位大爺要打,可以!但這店裡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每樣東西可都是花錢買來的,大爺們都是男人,靠面子活的,自個兒考慮考慮,若打碎了老孃店裡的東西,當怎樣?”
花和尚聽言,哈哈一笑,“面子是個屁!但老子心情好,你這娘們也痛快,願意給你幾份面子,這兒有五十兩金子,你若想要,就拿去——”
他單掌一拍,桌面上現出一錠沉甸甸、亮閃閃的金子,但下一刻,他取過一隻海碗,倒扣在那錠金子上,向下一壓——
“這金子先放在這裡,等架打完後,老子再給你取出!”他話落手開,桌面上哪裡還看得到金子?
只見一隻碗底與桌面平齊,碗竟然硬生生被他給壓進了桌中,深深地嵌了進去。
大漢中有人開始倒抽氣!這份功力讓人吃驚!
若是單純地將金子壓進去,內力渾厚者不難辦到,但上面扣着碗,而碗是瓷器,易碎,他卻將之全無破損地壓進,這難度要高得多!而他這樣做擺明了是在爲難人,也擺明了是給那些大漢看的。
“老闆娘,這錠金子莫說不夠賠償你,老子們要動手了,你快去給老子準備好酒,待修理了他們後,若是高興便給你取出這錠金子!可若是咱家犯了困想回去睡覺,你便讓人鋸開這桌子取出它不遲!”
他哇啦啦一堆,那副樣子活像已經搞定了那幾個大漢,只見那些人互看一眼,氣得頭頂冒煙,眼睛赤紅,就要全撲了上去。
“且慢!”十三娘又是一聲嬌喝,笑着將腿放下,擺着腰肢不退反進,向他們走了過去,“大爺們,這金子再亮再閃眼,也得到手了才叫人踏實,奴家怎能等到各位散了架纔去取它呢?”
笑語間,她的手探向那隻桌子,不是伸向桌面,而是探向桌底,那些人正有些疑惑此舉爲何時,卻見她嫩蔥一般的手輕輕一拍,那隻碗便飛出桌面,彈向空中。
然後,幾個亂影閃,旁邊的大漢看得眼花,腦袋左右亂晃——
眨眼功夫後,一切停止!他們再看老闆娘時,大驚!就見這個女人,一手拖着碗,一手拖着金子,正笑眯眯地將金子往牙中咬去——
好快的手法,在空中接金取碗,竟讓那些人看不清動作,亂花無影!而更讓人吃驚的是她的內力!
瓷碗壓進桌中,很難!但取出時,會更難!她竟輕描淡寫地就將金子連碗同時拍出,碗照樣未傷分毫。
“不錯,好金子!真金無疑,老孃這邊沒問題了,各位繼續!”她的牙已確定金子的真假,將碗向後一拋,拈着那錠金子退向了櫃檯。
而那隻拋出的碗被身後的燒餅一手接住,眼明手快中動作同樣利落。
“沒想到小小一個酒館,竟然藏龍臥虎!”花和尚同樣震驚,濃眉一豎,但隨即哈哈一笑,“不管了,老子看女人要比看男人順眼,由得你去,他奶奶的,你們這羣賊兒子,看招!”
說打就打,又衝着那些大漢而去——
就見店中立刻雞飛狗跳,“噼哩叭啦”地桌椅滿天飛!
角落裡,氤氳輕漫,“包子”已將酒提出,爲桌上的二人注滿杯中。酒已溫,青梅在旁,簡隨雲淺嘗——
“如何?”男子問。
“絕配——”她淡淡答。
“當年曹操與劉備青梅煮酒論英雄,才鋪下日後三國鼎立的路子,這青梅與花雕,便的確成了絕配!”男子笑悠悠盯着她,似乎從始至終都沒看過那些打鬥的場面。
有斷了的桌椅飛來時,他眼神不斜,中指一彈,就像指尖沾了水要彈出去似的,發出細微的指氣,一彈一個準,將滿天的雜物彈飛,一星半點也沒落到這張桌上,而且未帶起大片的風,那些打鬥之人也極難發現他的動作。
“包子,去煮碗綠豆湯。”夾一塊肉片到嘴中,他笑眯眯吩咐。
“您現在要喝綠豆湯?”包子有些意外,夏天未到,今日又飄着雨,空氣中帶着涼意,喝綠豆湯很奇怪。
“不是給我煮,去吧,湯越濃越好,碗越大越可。”
“好,沒問題——”包子離去。
看包子離去,男子眼一轉,對上了簡隨雲正淡淡看他的眼神,嘻嘻一笑。
簡隨雲盯着他,緩緩地,在眼中浮起一些笑意——
“兩位,十三娘來湊個熱鬧。”桌上突然多了一人,是老闆娘一屁股坐了下來,手裡還端着兩隻碟子,一碟瓜子,一碟花生,興致勃勃地將椅子又向內拉了拉,離得簡隨雲很近。
“這位置好,怪不得你每次來都會坐在這裡,原來是爲了看戲。”她瞅着男子眨了眨桃花眸,開始嗑起了瓜子。
“今日,你又賺了。”男子眼裡流波。
十三娘聞言,眉梢眼角都是喜意,手中一晃,一手一錠五十兩的白銀,一手一錠五十兩的黃金,斜睨着那些人,“來老孃店裡的,從來就沒有往回找銀子的,給多少便拿多少,哼,老孃的銀子賺得比流水還快。”
是很快,就算一流的酒樓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得了這些銀子,就算那些人把這店砸了,她也賺得很,何況那些人只是砸些桌椅,撞壞門窗,破費不了多少。
這樣說起來,到底是別人搶她,還是她搶別人?
“哎,這銀子賺得快又怎麼樣?到頭來不也是一場空,在老孃手裡存不了多久便流到了另一個大口袋裡——”她嘆口氣.用帕子擦了擦了那錠金子,似乎在戀戀不捨。
此時,包子端來一隻盅,揭開蓋子,冒出騰騰熱氣與鬱郁濃香。
“這隻雞莫不是跌入了煤堆中,全身的烏黑?”男子眨眨眼,盯着盅中那些雞骨雞肉。
“噗哧”一聲,包子笑了出來,十三娘橫他一眼,接口,“你來的不巧,最後一隻三黃雞昨日纔剛剛宰了賣給了其他客人,下一批貨還沒到,今兒個便給你們做了烏雞。這烏雞可比三黃雞要值錢,而且這可是……”
“是烏雞中的烏雞!”男子的眼裡笑意瑩瑩,接上了她的最後一句。
“那當然,通常的雞,都是農人圈養,最好的喂法也是用穀子、麥粒喂成,但這隻雞可是長在深山中,喝清泉而生,吃野生草糧而長,山間的小蟲更是它們的點心,吸收了所有的精華,營養遠遠高於普通的雞,藥用和食療作用更是別的雞難以比及的——”十三娘一邊說,一邊將帕子擦着脣角,也不去看男子,說到後來望向簡隨雲,笑得別有深意。
“你是否還想說,這雞尤其對女人最好?”男子用湯勺一攪,撈出一些煮爛的紅豆。
“可不是?烏雞配紅豆,能活血澤膚、補腎滋陰、明目而祛風解毒,女人喝了是養顏壯身的佳品……”她的眼對着簡隨雲眨呀眨。
簡隨雲此時淡淡回視她,微微一笑——
她怔了怔,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浮起——
這個人的笑,似含着香氣,但那雙淡然的眸中卻似已將她這樣做的目的看了個通透。她有些拿不準了,這個人,可真是女子?
再瞧那男子,取過碗,給簡隨雲盛了一碗烏雞湯,湯中除了紅豆,還飄着花瓣。
“簡,這裡原本三黃雞出名,若是配上香菇等山間菌類,再加上點栗子,倒真是味美無比,也極有藥用,不過這烏雞湯同樣是好東西,非女人專屬。來——”他已將碗遞了過去。
十三娘仔細看着他的動作,看着他的表情——
“呯”!
“哎喲”!
“哈哈,又幹倒一個,來!來!來!剩下的都過來!”那邊的花和尚粗聲大笑,已經又敲飛兩人的兵器,踢出去一個。
他就像貓逗耗子,不急於取勝,反爾趁隙不時摩擦拳頭,像在閒時練拳一般將那些大漢當成了沙包,一拳一個,將那些人揍得鼻青臉腫,想跑又跑不了,只能喘着粗氣與他纏鬥。
“這和尚不愧是少林高手,若我與他對敵,恐怕——”十三娘看看那邊,蹙了蹙眉,“許久沒來過這種人物了。”
“他不來惹你,你便不去惹他,喝酒便是——”男子還是笑悠悠。
“那當然,有你在,天塌下來也無防。”十三娘又笑起來,看着滿桌的菜,“你到是說說,採來這些花瓣入食有何好處?”
“好看——”
“好看?”十三娘眨眼,那些菜顏色紛呈,確實漂亮,“你採花是爲了讓菜色變漂亮些?我可是聽聞過以鮮花入饌,除取其味香色豔外,還取其藥用價值——”
她的眼眨呀眨,不停地看向簡隨雲,擺明了不信男子的話,“不如將食花的好處說來聽聽,我十三娘說不準也開個花食店,紅遍洛陽城!”
“要聽?”
“要聽!”
“好!“男子夾起一片白花花瓣,“這是什麼花?”
“看其形,賞其骨,是蘭花!還是山谷中的蘭花!”
“不錯,蘭花入食可清肺解毒,化痰止咳。”
“喔?竟有這般好處?那這一樣呢?”十三娘也夾起一片花瓣,紫色,小而碎。
“這是杜鵑,此花分爲幾色,黃白兩種均有毒素,不可亂食,但此花若運用恰當,配好材料,可益於哮喘、風溼等病。”
“喔?接着講。”
“還要聽?”
“要聽!”十三娘一臉的求知若渴,並且起身給他們斟酒,但準確地說,她只給簡隨雲斟,但那男子的眼睛很亮,似乎給簡隨雲斟酒比給他拍馬屁還入他的心。
“呯”!
“哎喲——”
那邊又倒下一個,並且也被踢飛出去。
這邊,男子的聲音徐徐而談——
“菊花可疏風明目,養肝平肝;荷花常用於治療中暑、吐血、失眠等症;梅花能收斂止痢、解毒鎮咳,還可驅蟲;茶花可治燙傷、血痢等症;水仙有消腫解毒、清熱止痛、祛風散結之效;桂花能化痰化淤;菖蒲花可醫噁心、嘔吐;合歡花可助安睡;刺槐花涼血止血,清肝降火。梨花味甘微酸,性涼,有生津潤燥、清熱化痰……”
他慢騰騰地說着,旁邊的“包子”早已在搖頭晃腦,像是聽暈了一般。
“呯”“呯”!
兩聲響,那邊接連倒下兩個!
“聽起來果然奇妙,這洛陽盛產牡丹,不知牡丹可有功效?”
男子的眼眨了眨,笑得捉狹,“牡丹能活血,對女子月事極爲有益,同月季都有調經活血之功——”
“呸,還說,老孃臉紅了!”十三娘站了起來,但她臉上只有笑,哪裡有臉紅?但這一餐美食在他們的對話中,已顯現它的不簡單,全是調理滋補性的,非但有味,更對人體有無數好處。
她將最後上來的酒罈一開,便倒在了碗中——
男子的眼彎彎,取過碗放鼻子一嗅,看着簡隨雲,“簡,這是三十年的陳釀,可遇不可求。”
“好鼻子,就知道瞞不過你!”十三娘朗笑,又倒滿一碗。
“記得你這裡只有一罈三十年的酒,似乎……還是你的女兒酒?”
“說出來作甚?別人不立刻知道我十三孃的實在年齡?日後我還怎麼扮作小姑娘?”十三孃的桃花眸睨了他一眼。
“不但透出了你的年齡,也透出了你生於何處——”男子笑悠悠。
女兒酒是紹興一帶的特色,每個女嬰呱呱墜地時,父母都會在土中埋幾壇酒,待女兒長大成人出嫁的那一天,纔會取出,宴飲賓客——
“不但透出我生於何處,還透出我還待字閨中。”十三娘柳眉倒豎,瞪着他——
但瞪着瞪着又“噗哧”一笑,爽快地將碗擡起,看着簡隨雲,“來,朋友,不論你是誰,但既然是他帶來的,便是我十三孃的朋友,幹了!”
簡隨雲淡淡一笑,舉起碗——
二人對飲。
“呯”!
“哎喲——”
最後一聲響傳來,“哈哈哈,六個賊兒子真不經打,老子來也!”
“噔噔噔”那和尚幾個大步,震的地面嗵嗵作響,來到他們桌前,“老闆娘,讓你給老子準備的酒呢?”
他嘴裡咋呼着,一對眼珠子便掃向了另外二人,尤其在簡隨雲身上掃來掃去,上上下下的打量,就像要尋找什麼似的,最後,看到那男子反瞧着他悠然地笑時,他雙眸暴圓。
“看什麼看,沒看過老子這麼威武的和尚?老子向來瞧男人不順眼,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大爺看男人不順眼?”十三娘插話。
“廢他奶奶的話,男人還能看男人順眼不成?”
“那倒是,可大爺你對女色似乎也是不假辭色的,剛剛那些男人都瞅着奴家不放,只有大爺不受影響,想來,您這和尚還是個老實和尚。”
“老實和尚?”千慧哈哈笑,“老子非但不老實,而且好色,還是大大的好色,難道你沒聽過,老子曾發下誓言,定要娶個天下第一的女人?”
“天下第一的女人?”
“不錯,老子要娶,就要娶個最好的,所以老子這次離了老窩來這洛陽花會看看,倒要瞧瞧那些女人怎麼樣,夠不夠格給老子當老婆!”
原來他來此是爲了洛陽花會。
“那花會似乎只有三十五歲以下的男子才能進入——”
“管那麼多做甚,老子是找老婆,不是爲評什麼花仙而去的,到時若看中了,便來硬的,搶!”
十三娘又是“噗哧”一笑。
“你在笑老子?”和尚的臉上升起火焰。
“天下能像千慧和尚這樣想風爲風、想雨爲雨的人,似乎不多。千慧和尚活得痛快,天大地大,誰都不懼,恣意來去,怎不讓人羨慕?”一旁插進男子的話。
千慧一怔,眼睛轉向他,“這話聽得有點意思,也十分的順耳,小子,好眼光!”
“哪裡哪裡,包子,去竈上盛湯,給千慧大爺消消火——”男子笑得眯了眼。
“老子不喝湯,只喝酒!”
“酒照樣,湯也不誤,老闆娘會給你準備上好的陳釀,讓你帶回去喝個痛快。”
“不錯,不錯,奴家這就去準備——”十三娘一轉身就閃去了後面。
而那包子卻在衝進後廚後,只眨眼功夫便端出來一碗湯,乍看是紅色,但大多人能一眼辯出,那只是碗綠豆湯。
“大爺,您的湯——”包子直直端過去,好大一碗,沒個三斤也有二斤多。
千慧和尚一看,眉頭鎖起來,“老子爲啥要喝這湯?不歡喜這東西。”
“也是,我這無名小輩想向鼎鼎大名的千慧和尚表表心意,可這美酒美食,千慧和尚早已吃遍嘗過,哪裡看得起這一碗壓火湯?”
“別說了,老子聽着耳煩,這會兒喉內確實煩渴,先喝了再說!”那和尚接過碗,“咕嘟咕嘟”,一張嘴似血盆大口,三兩下便將湯喝盡。
空碗被小二接過後,十三娘出現,將兩隻酒罈遞了過去——
“大爺,這一罈是十五年的竹葉青,這另一罈是十三年的杜康,大爺要不?”
“你這家店裡果然有些道行,全是有年頭的好酒!”千慧和尚的眼裡已是精光暴射,直鉤鉤盯着那兩壇酒。
“好說!好說!大爺喝了如果覺得還行,再來照顧我十三孃的生意便是!只是今兒個這店裡沒地兒坐了,咱還得打掃打掃,重置辦些桌椅回來,恐怕——”
花和尚看了看店內,滿地狼藉,只有一兩張桌子是全的,“老子自有好地方去,有酒便成,不稀罕在這地兒呆着!”
他倒是風來風去,說走便走,全然忘了自己剛剛打鬥是爲了爭一份座位,抱着酒罈大踏步向外而去,在快要跨出門外時,突然轉身——
“你,如果是個女人,老子便會讓你當老子的夫人!”
放下這句話,他頂着一身雨水,消失——
十三娘臉上的肌肉抽了抽,回頭——
不是因爲別的,因爲那個和尚在走前,看着的是簡隨雲。
室內突然又很靜,靜得能聽到窗外珠珠雨點落地而碎的聲音,也能聽到那些被揍飛在地上的大漢們,正一個個慢慢地爬起,裹着渾身的泥水不再回頭望一眼,相繼搖搖晃晃地離去——
片刻後——
酒館內突然傳出一陣暴笑聲,笑聲中隱隱傳來十三孃的話——
“包子,咱店裡何時有了綠豆湯?”
“回老闆娘,是公子吩咐煮的,小的在奇怪,公子爲何要好心請那瘋和尚喝湯?”
“傻小子,難道你剛剛沒聽到那和尚說過什麼?”
“您指哪句?”
“他說他來前剛剛吃過狗肉!”
接着,店內又是一陣突然的安靜——
再接着,是更加暴烈的笑聲——
有十三孃的笑,還有那兩個小二的笑。
聲震房檐,在雨中傳出小巷——
而綠豆配狗肉,是什麼?
絕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