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巷子很靜,非常靜。
筆直的伸向另一端的街口——
兩旁的高牆聳立,似乎將它擠壓,更顯出它的深幽,風穿過,牆後樹影婆娑中綴出一地濃蔭。
巷口,男子停步,看着身旁的她,“簡,我們是否要進?”
他眼彎如月,樂悠悠,說的話只有他二人能聽到,也只有他二人能聽懂。
簡隨雲淡淡地望前方,“我,自走我路,不會躲——”
“好,他人若自找來,必然不躲!”男子摸了摸下巴,眨眨眼,“在我們第四十八步時,他們會出現。”
簡隨雲微微一笑,盯着前方的眸中似映入流雲,擡步——
此處,仍是洛陽。今日,便是洛陽花會的第一日。
“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
家家戶戶早已遍掃門前路,並將自家院落裡裡外外地打理過,似迎接隆重的節日一般,張燈結綵,就等着今日的到來!而今年的花會只對普通百姓開園三日,三日代表着什麼?
代表着如若去的晚些,便無法入園,極有可能會錯過,只見清晨未明時分,戶戶傾巢而出,攜老帶幼地涌向了今年唯一的一處花會會所,“周園”!
整座城便空了半座,可謂萬巷皆空!而他們,就在這半座空城中,一路看不到人蹤。
一步、兩步、三步……
簡隨雲步履翩然,男子悠哉悠哉,與她同步伐,二人一步步漸入,巷子中仍然沒有任何動靜,除了風聲,便是風聲。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四十步——
越走越深,簡隨雲神情平靜,男子笑得快活,與平常無異,但仍是隻有風聲。
四十一步、四十二步、四十三步……
已經頻頻漸趨男子所說的數字,靜!還是很靜!巷子那頭空蕩蕩,連着另一條街口。
四十六步、四十七步……
四十八步!
一片葉,被風吹落,在空中轉了幾轉落在男子肩上,就像蝶戀花,溫柔靜諡。突然——
風動!漫天紅雲蓋下——
紅色!都是紅色!從高牆兩邊升起,再從空中向中間伸展,然後,連成一片,撲天蓋地地以飛速向下罩來!快,快得讓人難以反應,迅速連成密密的天網!
簡隨雲沒有動,男子也沒有動,但男子帶笑的眼,很亮!
他看着簡隨雲的膚色中被蒙上淡淡的紅,笑出聲來,“若是在我的喜房裡也罩上這輕紗帳,感覺一定不錯!”
那些紅雲,是無數條紅幔紗交織匯成,紗質輕薄卻不透明,透過紅紗看到的世界只是朦朧一片,血色無邊,但朦朧中,有寒光閃來——
誰說鐮刀不能用來殺人?
如果刀鋒夠快,執刀人手勁夠狠,它便再不是莊稼地裡用也割收成的農具,而是殺人的利器!就像現在這樣!
無數把鐮刀忽然出現,出現得詭異而輕悄,似從地底鑽出的一般!每一把都磨得薄而利、鋥明瓦亮,反射着爍氣寒光,無聲無息地向紅紗罩下的二人勾去——
每一把執着鐮刀的手,都很白皙、柔美、嬌弱無骨,就像含情的少女要爲心愛的人撫去發間的草茉——
但那不是情人的手,而是殺手的殺機!佈滿了各個方向,封鎖了所有的退路,即使是隻蒼蠅也不可能飛得過去,如果落實再收回時,就會將那二人的身體分割成無數碎片!
帳內的人看不到帳外有鐮刀,並且已經近在咫尺!
但男子動了!
在紅紗即將完全落實在頭頂時,他突然動了。沒有出招,也不還手,只是原地拔身而起——
簡隨雲也動了,她比男子稍慢一步,等男子身形騰空時才原地緩緩地旋轉——
紅紗帳,紅紗舞,漫天紅色在眼中,簡隨雲淡淡笑,身子轉得似一朵大盞的花落入水中後,隨水波婉轉而旋——
然後,碎裂!刺耳的碎裂聲傳來!
無數腥紅滿天飛舞,像血紅的櫻花雨點點墜落——
原來是男子的騰空中,竟然破出了紅紗帳,也破出了密佈在頭際的鐮刀陣!動作快,比那些人還要快!而且輕悄,比那些人還要無聲!似一縷風,穿過幾乎沒有破綻的刀陣——
幾乎沒有破綻,不代表完全沒有破綻!所有的紅紗被他的身形帶起,接着是裂帛之聲,那些紅紗全數在同時間斷裂,碎成點點、片片。而他的人,已現身而出!
下面的簡隨雲則在此時將護身罡氣散出,就像光波在瞬間擴散,那些原本離他們近身的鐮刀便突然變得不堪一擊,不但無法再向前割去,反倒開始崩裂!
同那些紅紗一樣,裂成無數,帶出“咔咔”而響的脆音,每一個碎片都在陽光下泛着寒亮,四處飛濺!
整個現場,既有紅紗雨的血色浪漫,又有刀片的凌厲無情!共同編織成更大的網,網中傳來許多悶哼聲,開始有人倒地,一個接一個!
血,染紅了地面,紅紗碎片落在了血上,鐮刀的斷刃也一一地墜地,發出“噹噹”聲——
塵埃落定中,男子從空中降下,簡隨雲正巧旋轉一圈,一切停止。
“是一羣女人,還是羣漂亮的女人。”男子笑。
他們的眼前,仍是滿眼的紅,除了紅色,便只能看到一雙雙滿含震驚的眼。似乎那些眸子的主人仍不相信他二人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破解了她們苦練了十數年的鐮刀陣!
尤其簡隨雲僅僅只是防身,沒有出手,她們便已受傷十數人。
淡淡的眼掃過她們,簡隨雲不語。那些女子一律紅裝,輕紗蔓妙,緊緊地裹着她們之中多數人的面貌都極是清秀,的確是一羣漂亮的女人。
還是一羣不怕痛的女人!
傷人不成反傷己,她們之中的一部分人的身上插滿了鐮刀的碎片,有的甚至直接插入了胸口、咽喉,倒在地上,而且更多的是被簡隨雲的罡氣反彈到兩旁的牆上,又摔了下來,滿口吐血。
但沒有一個痛喊、呻吟,只要不能站起來的,也只是捂着傷口冷冷地盯着他們,彷彿是一羣欲重撲而上的狼! шшш _ttκд n _℃o
“好好一羣女娃兒,竟成了殺人的武器,活像要將咱倆生吞了,簡,被一羣漂亮女娃兒圍着,感覺怎樣?”男子的眼還是很彎,站在那裡渾身都是放鬆,也無處不是破綻。
但沒有人敢輕易對着他撲過去。剛剛他與簡隨雲的配合妙到極處,一個破除礙眼的紅紗帳,一個發出罡氣彈開所有的鐮刀。他若是躍起的慢一些,便同樣會受到簡隨雲護身罡氣的影響,而簡隨雲的罡氣散出後,也會擴大至一丈方圓左右,將所有攻擊之人彈開後才收回,那男子也在她收回時才從丈餘以上的空中落下。
這之間,配合的恰到好處,是他們沒有語言溝通的默契。
“這樣站着挺費功夫,想過來便過來吧——”男子眼裡流波,看着那些女人,就差勾勾手指去邀請。
就見其中一個較年長的女子突然發動了一個手勢,接着,再一次滿天血色,紅紗亂舞!
那些女子竟然將外面罩身的紗衣解下,露出香滑的肩膀,全都撲了過去!
紗影迷人眼,但萬萬沒有料到的是,她們看似攻,卻在佯裝躍出的同時,猛然折身,竟然作鳥獸散,向不同的方向逸走——
逃得比箭還快!
“原來是要跑。”男子笑眯眯看着,等那些女人幾乎有多半要躍過高牆時,才從原地彈起,就見青煙一縷穿過那些紅紗影——
眨眼間,許多身影落地而僵,不能再動。
而他拎着兩個女人返了回來,似左手拎着冬瓜、右手拎着白菜。
“兩位,坐——”笑眯眯地撒手,兩個女人便都“噗嗵”一聲屁股着了地。
她們中,一個是剛剛發出動作手勢的年長女人,一個是看起來最爲年青,臉孔發圓,相貌顯得較稚嫩單純的女娃兒。
顯然年長者是這羣人的頭目,知道的絕對要比其他女人多。另一個,也顯然是看起來意志最爲薄弱,容易透出什麼的小丫頭。
男子彎着身子將臉湊過去,一副好客主人的模樣,“以地作椅,不太舒服,見諒見諒,勞請二位說來聽聽,你們來此是爲誰而來?”
他是慣常的醉眼瑩瑩,流波婉轉,近距離看着那兩個女子,愜意的面孔是他獨有的魅力,就似帶去一汪酒,能醉人。
就見那兩個女子忽然紅了臉,眼中都現出些迷色,似乎心跳也已加速,胸脯間的氣息同樣加快。
“我們……”年青的那一個似乎想說些什麼。
“一二六,住口,你勿要忘了透出口風的下場是什麼!”年長的那個猛然回了神,出口如刀,將另一個女子驚得出了一身冷汗,而四處那些被點了穴道不能動之人,也都臉色慘白,眼露驚懼。
“喔?不肯說?我可未問你們來自何處,誰指使而來,只想知道來此爲誰,這個問題很難回答?”男子還是笑眯眯,但他的問題照常理來說,不難回答。
幾乎不涉及任何這些人的秘密。
“你到底何人?沒想到你竟是高人不露相,中原從未聽過你這號人!”那年長女子卻不答反問,與年青女子都別開臉,似乎不敢再看他,尤其不敢看他的眼。
“對我這種山野小子也起了興趣?呵呵,讓我想想,我還真沒得罪過什麼人,誰會爲我而來?”男子摸了摸下巴,歪了歪頭,但隨即站直了身子,“咱們不如商量一下,你們應該怎樣才能離去。”
兩個女子此時互看一眼,怎樣離去?論身手,天差地別,跑是無法跑掉,除非真透露些口風,也許會——
就見她們對望中,似乎下了什麼決定,然後,二人閉上了眼——
男子發覺,卻已晚,再去擡起二人的下頦時,她們脣中已逸出一竄鮮血,氣絕身亡。是咬舌自盡!
那一咬,可是花了她們多年的修爲,一但咬斷舌根,大羅神仙也難再救。
男子放開了手,身形一閃,再去查看其他被點穴之人,纔看到那些女子,無一再活!
全部自盡!
停下身形,男子眼中露出幾分沉思。
風過,葉片簌簌而響,似乎是這些屍體魂魄離體時的低吟——
簡隨雲立在不遠處,腳下是一片血紅,偶爾有幾片紅紗隨風而起,舞在她的周身,將她的青衣點綴,而她,靜靜不語,似隨風而涌動的雲團,將血腥淡化。
“簡,麻煩似乎惹上了你。”男子眼波微微,說話得奇怪,並沒有說簡隨雲惹上麻煩,而是麻煩找上了她。
這前後一顛倒,話意便很不同。
簡隨雲聞言,淡淡轉身,看向遠處——
男子也不繼續,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我不殺人,也不讓人殺我,他人慾來我不躲,他人慾走我不追,爲何殺我,與我無關——”
簡隨雲的聲音仍是那般舒緩,從來沒有變過。
但她最後的一語“與我無關”卻讓男子眼中劃過一抹驚異,世上人有幾人能在有人想置自己於死地時,仍是淡而處之,不放在心中?
那是一份什麼樣的心境?
男子的眼更加的明亮,“好,此地事已了,我們走——”
簡隨雲沒有擡步,轉過頭,地面上還有那些被自己的兵器所傷的屍體,加上站着自盡的那些,約有四十餘具香魂永導地府。
人比花嬌,卻已經冰冷。
“此處會有人來,而且很快。”男子仍在笑,即使眼中閃過什麼,也依然在笑,似乎不會爲任何事情改變。
簡隨雲看看他,沒有問是誰會來,啓步向巷外走去,也是向洛陽花會走去——
就像風中的花香,遠逝而不戀任何人。
男子立在原處,看着她的背影離得甚遠後,笑着輕語,“你,不欲知是何人要來動你,我,卻不得不出手了,即使你不在意天下任何事,我將付盡今生,絕不讓他人來傷你,哪怕一絲一毫——”
他的笑臉,還是那樣悠然——
他的眸,還是那般如酒波在漾——
而他與她,似乎都已肯定這一次的劫殺,是爲誰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