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獸?
是魔?
抑或是妖?
抑或是原本不存在的異類?
黑雲落下,只見一隻怪獸踏在雲層之上,大小猶如水牛,一張臉酷似蛟龍頭上生着兩對斑羚一般旋轉的長角,一對野牛般的耳朵下長着一對如麒麟一般的鰭。而一雙瞳孔長得猶如正午時分的貓,瞳仁只有細長的一條。頭頂一撮黑色鬃毛緊連着悲傷一排長出體外直到尾根森白的骨刺,脊背之上更是長着一對如蝙蝠一般碩大的翅膀。
而在這怪物背上卻揹着一張寬大的涼棚座椅,座椅上正做着那一位手搖摺扇的書生。
見到這人的到來,酒中仙卻是最爲吃驚的一個。而書生卻看出他的吃驚,笑問道:“很吃驚嗎?爲什麼這麼吃驚,你能到這裡,他能到這裡,爲什麼我不能到這裡來呢?”
酒中仙道:“看來這一切,你都知道了。”
書生道:“從你要殺了無爲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你這個所謂高手投靠我的目的絕不是爲了和我分一片天下那麼簡單,你一定有更大的目的。你的目的,就是除掉我,對嗎?”
酒中仙道:“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了,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咱們手底下見真章吧。”
不想那書生卻出奇的一笑,笑得十分驚奇,做好奇狀問道:“你認爲你和我交手,你有幾分勝算?”
酒中仙道:“我一個人自然沒這個本事,但若是我們三人合力呢?”
書生道:“且不說他是個廢物,就算他依舊是以前的他,憑你們三人聯手勝算就能增加嗎?”
酒中仙道:“那要試試才知道。”
書生的視線轉向南宮涵與段痕,問道:“你們可願意接受這個挑戰?若是你們真的能夠贏過我,我可以滿足你們三人每人一個心願。”
段痕道:“就算你不說,我也一樣要殺了你。”
書生又道:“段痕,我知道你有本事治好南宮涵的傷,我給你足夠的時間,治好他的傷之後我再多給你們三人一次機會,我讓你們三人聯手功我,十招之內無不出手,但是十招之後,我就不會客氣了。”
段痕從懷中取出希音交給自己的小瓶,在南宮涵耳旁問道:“信我嗎?”
南宮涵道:“不信你,我還能信誰。”
段痕道:“盤膝坐下,讓我爲你治傷。”
南宮涵當真盤膝坐下,閉目凝神。段痕手指在他脈門上一劃,鮮血立刻流出,段痕拔開那瓶塞,將裡面不確定是否存在的小蟲放在他傷口旁,而後掌心抵在南宮涵後背,暗暗感受着南宮涵每一次穴位上的跳動。
人周身加起來將近一千個穴位,他就要感受將近一千次的跳動,而且每一次跳動他都要銘記,因爲他記錯了一下那麼南宮涵就可能因此而終身殘廢。
二人就在一旁療傷,那書生居然也真的未曾進犯一步。段痕雙手抵在南宮涵背心,同時將兩股真氣送入其體內。其中一股將真氣只流動於其臟腑之間互助他的五臟六腑,而另一股真氣則順着其血脈流轉,感受其穴位之上的每一次跳動。而南宮涵,他只感覺到一雙雙堅硬的牙齒正在啃食着自己的血肉,他甚至能感受着疼痛順着他的血管鑽向他的心。但他卻還是強忍着疼痛,一動不動的坐在原地,他當然知道這是那毒鐵正在抽離自己體內的表現。
許久許久許久之後,段痕的掌心終於抽離南宮涵的背心,猛地又送出一股勁力,南宮涵下顎一動,牙關分開,一口淤血噴射而出,淤血亦向上飄去,其中彷彿有什麼在遊動一般。
南宮涵緩緩呼吸,幾番吐納之後終於睜開雙眼,道:“想不到你居然還成了一個不錯的大夫。”
段痕笑道:“不知我這位大夫有沒有治好你的傷?”
南宮涵道:“段大夫妙手回春,這傷卻真的好了。”
酒中仙自屋舍之中取出酒罈,倒了三杯酒,將其中兩杯交到段痕與南宮涵手中,道:“今天你我三人共同浴血,先喝這一杯壯行酒,如何?”
段痕卻將酒杯扔到一旁,道:“用這酒樽喝酒豈不小氣,要喝就喝個痛快。”掌心吐勁反手一吸,將一旁那高粱酒罈吸到手中,一仰頭就喝下小半壇酒。將酒罈拋給酒中仙之時他手中還握着那酒樽,酒中仙單手接過酒罈,在胸前繞了一圈翻向半空,正巧掛在一根樹杈之上,他卻叼着酒樽橫躺半空,酒向下流淌,正巧流進那酒爵之中,又從酒爵之中流進他的喉嚨。如此細水長流不知喝了多久,南宮涵等不及了,手刀一揮斬斷那根掛着這酒罈的樹杈,酒罈正巧落入他懷中,,南宮涵接過酒罈環抱入懷,一仰頭之後壇就空了。信手將酒罈拋向空中,掌心一道勁力送出,轟碎那酒罈,裡面果然沒有一滴酒。三人看着空壇碎片,忽的大笑起來!
書生卻在此時道:“現在可以動手了嗎?”
段痕收起笑聲,道:“那我三人,就成全你。”
書生卻道:“別誤會了,你們的對手不是我,而是我的坐騎。”他卻翻身從那異獸背上躍下,那異獸背上的座椅也隨即消失。
書生在異獸面頰處撫摸幾下,便道:“這是我的魔騎,你們要先將他打倒纔有資格和我動手。而且我也沒有騙你們,我只說要你們先動手並且讓你們十招我不出手,但我沒說我的坐騎不出手,不是嗎?”
段痕上前一步,道:“少羅嗦,我就先解決了你這怪物坐騎再解決你!”
星傑出鞘,他這才感覺到自己與無爲這兩股相輔相成的力量融合之後有多強大,一道純白真氣盤繞劍鋒之上,他甚至能感覺到這股力量甚至更強過於那四塊劍舍利之中的力量。而且這力量在無爲體內磨礪融合五年,早已渾然天成融爲一體,雖然他剛再一次得到這力量不過幾天,但卻已能收放自如。
呼!——
吼!——
猶如野獸的嘶鳴,段痕揮出這一劍彷彿已經不
再是簡單的一劍,而是一條擁有着生命的巨龍,呼嘯之間已朝那怪獸撕咬過去。
嗷!
同樣一聲嚎叫,段痕劍鋒處那一條金龍已煙消雲散,而那一隻巨獸已經超他奔來!
段痕本能的向後退去,南宮涵卻見縫插針,通決劍心完成,染塵又一次沖天而出!
南宮翻身將長劍接在手中,人與劍合二爲一,一道光芒直朝魔騎脖頸咽喉處刺去。但只見火光一閃,南宮涵這一劍雖未用盡全力,但卻未能刺穿那怪物脖頸上的鱗片,那怪物的鱗片竟然比染成的劍鋒更硬。一擊不成,南宮涵與段痕同時退去,酒中仙卻在這一刻衝了上去,只是不知何時他雙手已多出兩把劍,正是那天青與雲揚。雙劍在他手中交織,竟在與魔騎不過三尺距離只是匯成一柄青白相交的長劍!
劍芒一點,這一劍刺的不是別處,正是那魔騎的瞳孔!
咽喉是人最薄弱之處,但比咽喉更爲薄弱之處卻是人的瞳孔。若說這異獸的咽喉處有鱗片保護那麼他的瞳孔卻一定要比別處都更爲軟弱。卻不想魔騎大口一張,竟竟酒中仙這劍鋒叼在嘴裡,用力向旁邊一甩,卻已將他拋出三丈之外。
他雖然是獸,但無論反應速度或者力道都不比人有絲毫遜色,甚至不比那些高手有絲毫遜色。
“已經三招了,你們卻連我的魔騎一根毛都還沒有傷到。看來我還是高估了你們,原本我還以爲你們的存在會對我造成什麼威脅。但你們實在太礙眼了,給你們兩個選擇,要麼做我這魔騎的獵物,要麼做他的食物。”
他已全然不把面前這三人放在眼中,他當然也有這樣的實力。而說完這句話他卻已轉身離開將他所謂的魔騎留在了這裡,難道他真的就那麼自信,以爲憑一隻不具名的怪獸就能擊敗當世劍法之中的最強者?
南宮涵與酒中仙二人並肩而立,上下左右的打量着這怪物身上的每一個細節,只希望能從中尋到一絲破綻。雖然書生已不在此地,但他們二人若是用了超過十招纔將這怪物降服,只怕他們自己都未必再會瞧得起自己。
而段痕站在二人身後,他看的卻不是那怪獸身上所謂的破綻,而是自己手中的劍。他知道這把劍的鋒利也知道此刻藏在自己體內的力量,原本他相信自己這一劍足以將那怪物劈兩半,但此時那怪物身上卻連一點傷痕都沒有。
“嗷!”那怪物大口一張,一團橙紅火球從其口中吐出,火球之中還夾雜着翻滾灰塵,就如從地獄的火山之中噴發而出一般,卻忽的在空中爆爲三團,分朝三人頭頂砸去。南宮涵與酒中仙長劍一圈便將這火球引入自己劍鋒所交織的網中,劍鋒翻轉成風,這火球逐漸只剩一團火苗,火苗隨即消弭殆盡。
但段痕所用方法卻與這二人不同,長劍橫劈將火球分成兩半,兩半再分四半,四半再分八半,火球被越分越小,最終每一顆火苗都在他身旁消失殆盡。這方法雖然快但卻費力,但段痕卻不在乎。
而更重要的,段痕在這火球之中卻隱隱感覺到一種格外熟悉的感覺……
秋風,
如冰。
仲夏剛過,天氣卻忽然轉涼,所有的生機都被都一頭不知名的野獸剝奪吞噬。
一雙腳踏在這已變得荒涼的土地,荒涼變得更加荒涼。
劍之宗內一衆門人正在重整旗鼓,有這樣一位能夠配得上星傑的少年英雄做自己的宗主,他們的心也活了起來,做事也有了力氣。只是他們在山門裡忙活着卻沒人發覺山門外已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人站在山門之前卻不進去,卻擡起頭看那山門匾額之上的三個大字:劍之宗。劍之宗屹立千年不倒,這塊石匾也是歷經千年風吹日曬雨大,卻仍不見絲毫損毀。他的視線又轉投到那塊刻着“非劍莫入”的石碑,似乎發生了一聲笑。
他的手緩緩擡起,從衣袖中露了出來,這是一隻枯槁卻細長的手,雖然枯槁但卻有力,不但細長而且靈活。這樣的手如果握着一把合適的劍,定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這隻手擡至與肩一平便不再動,一動不動,彷彿死了。他當然不會死,但卻擁有一隻比死亡更爲穩健的手。
這隻手本來就是握劍的,但又有那柄劍能配得上這隻手呢?
也許有一把,
——軒轅劍。
這把劍本是無爲從太行山北尋來,爲的是希望這把劍能夠救活段痕,但在無爲與劍對壘之時無爲卻深知自己在劍術之上絕不是面前那怪物的對手,千鈞一髮之際也顧不得許多,只能藉由無爲劍將自身修爲與生命傳給段痕。段痕當真復活過來,而無爲卻不見蹤跡。而這把軒轅劍則一直留在劍之宗之內。
但這人,卻似乎能與這把劍產生感應,心念一動這軒轅劍就如約而來。他的身份,絕不簡單。
段痕單手握劍站在一旁,許久卻都未曾動過一動,但在這“許久”之間,南宮涵與酒中仙已經接連進攻七次,但七次進攻卻全都被那怪物一一擋下。算上之前兩招,他們一共已經用了九招,若他們想守住對自己那“十招”的承諾,他們只有一招。
若是一招失手,他們就絕不會出手,就算真的成爲那異獸的獵物或者食物也都絕對不會出手!
“修羅!”段痕與魔騎甫一交手就感覺那怪物身上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此刻他終於想起,原來那竟與一直潛藏在他體內的修羅之力如出一轍,而且相比之下,那修羅之力甚至較自己更爲精純。
段痕這一聲驚詫,卻引得南宮二人回頭一望,酒中仙道:“你方纔說什麼?”
段痕道:“修羅,我在這怪物身上能感受到修羅之力。”
酒中仙道:“胡扯,這世上除了你哪裡還有什麼修羅。”
南宮涵卻道:“還是有的,就是我們的兩位兄長,羅騫陀與婆雅稚。段痕當年已將修羅叛徒毗摩質多羅交給他們處置,得到他的身體他們應該能夠脫
離修羅道獨立生存,但這許多年來他們竟一直沒有什麼動作,我早就覺得這事有些蹊蹺。”
段痕點頭道:“沒錯,我還記得當日他們剛剛得到毗摩質多羅的身體正欲對我下手之際,我只覺得眼前一黑,醒來之時卻發現自己已經在修羅道之外。而從那之後,我就再沒有見過他們。”
南宮涵又看向那怪物,心中卻生出無數疑惑。
“怎麼,都不出手了?”似是一陣寒風吹過,那書生竟又出現在這裡。
“已經多少招了,讓我擦才,是不是有一百幾十招了。你們這幾個廢物,我真懷疑你們是不是我一手栽培出來的。真是枉費了我一番苦心。”書生說着又端坐在那魔騎的背上,那張寬大座椅又隨之出現。
“對了,”書生又道:“想知道這怪物的身份嗎?告訴你們也無妨,他可是我的一個傑作,融合了兩大修羅王的力量,去除了他們的智慧和記憶,重新灌輸給他們憤怒和服從,現在他可是我的寶貝,你們不是他的對手也是正常的,不必過於自卑。而且你們很快,就要成爲他的食物了。”
書生的話證實了段痕的猜測,但也因此他幾人的心也都隨之沉了下去。修羅本身就已極爲可怕,加上這書生幾年裡的精心栽培,這怪物的實力絕對不容小視。更重要的,就算段痕不加理會,但南宮涵與酒中仙卻只會在出手一次!
段痕仗劍走到二人之前,道:“我和這畜生既然同是修羅,就讓我來領教領教!”
段痕又上前一步,與魔騎對面而立,雙手持劍,劍鋒立在右肩一側,雙目圓睜,呼吸也是越來越快。忽的雙目紅光一閃,段痕只覺一股力量若不發泄出去就定要破體而出,雙臂運勁,將那股不具名的力量全部轉移到劍鋒之上,雙手握劍,長劍凌空劈落,劍勢猶如霹靂驚雷,漫說是南宮涵與酒中仙,就連那魔騎與書生,甚至就連段痕自己都想不到,這一劍竟會如此強悍!
劍光熄滅,只聽得一聲野獸哀嚎,卻看到半截獸角掉落地上。不止是這一隻獸角,劍光掃過之處,更將魔騎背上的座椅削去一角。
段痕這一劍削去了魔騎一隻犄角,角雖生在體外但卻與頭骨相連,此時折去一角,魔騎只覺得頭疼欲裂,前足霍的擡起,整個身子幾乎要如人一般站立,坐在他背上的書生一時也不免手足失措。
“十招,我們已經傷到你的怪物了。”原來段痕也一直在數着招數,他也是一個對於自己許下承諾不償不休的劍客。
“修羅之力。”書生安撫下魔騎,也不由得有些吃驚:“我當年留下修羅劍道四字只是爲了考驗你的決心和毅力,卻不想你竟真的有本事修煉出一顆修羅之心。而且這幾年過去,你竟已能將修羅之力發揮的這般純熟,看來今日若是不除了你,日後定然是個大患。”
這書生說的不錯,段痕斬下魔騎一角之時那一股莫名力量正是潛藏在他體內的修羅之力。段痕當年修煉成功修羅劍道但卻一直無法純熟駕馭。後又得鬼子之力雖然與修羅之力融合,能夠勉強發揮出一部分修羅之力但始終無法收放自如。但無爲自得到段痕這修爲之後便日夜勤加苦練,早已修煉至能夠將修羅之力收放自己入的境界。若是用什麼來比喻,就可以說是段痕給無爲的是一枚還未孵化的鷹卵、而無爲還給段痕的則是一直已經孵化而且已經馴服的雄鷹。
“不只是修羅,還有盤古、鬼子、三星,以及你自在天魔的力量。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實都是你自己。你希望他變強,因爲他越強你能夠重生的可能性就越大。但你以爲自己養的是一隻小雞,只要你想隨時都可以捏死,但你卻不知道他是一種雄鷹,一隻你根本無法駕馭的雄鷹。”
是那個人,那個爲天地帶來一片荒涼的人。
那人的手中有劍,軒轅劍。
段痕第一眼就認出這軒轅劍,第二眼纔看清那人的面目。
“是你!”段痕不由得驚呼出聲。
那人道:“怎麼,連師父都不叫了?”
師父,段痕雖然曾與許多人學過本領,但他真正叩頭拜師的卻只有一位,
曾經的人中王者,今日的殭屍伏羲。
“弟子拜見師父。”段痕竟當真上前施禮叩拜。
伏羲道:“免了。我早就說過,我們會有一日再見,我說的不假吧。”
段痕道:“師父的話,自然不假。”
書生坐在魔騎背上卻也有些按耐不住,道:“傳說人王伏羲算到自己壽數將近之後就爲自己選了塊風水寶地,使得自己能在千年以後用這種方式重生。據說這身體可以讓你不傷不死,卻不知是不是真的。”
伏羲道:“據說你是第六天四大魔王之中最爲兇狠好鬥的一個,也正是因此你慘犯下衆怒被封印,不知道現在你的還有當年幾分力氣?”
書生道:“如果想知道,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伏羲對身後三人道:“你們先走。”
書生卻對魔騎道:“留住他們。”
段痕道:“師父,他是不會讓我們這幾個傢伙活着離開這裡的。”
書生微微一笑,略帶讚許的道:“不愧是我調教出來的,果然知道我的心事。”
伏羲道:“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心事?”
書生道:“這個我還真的猜不到,你還有心嗎?”
伏羲道:“我的心事,就是殺了你。”
書生聳了聳肩,道:“想要殺我的人有很多,你不是第一個也不可能是最後一個。但有一個問題,我想問問,你爲什麼要殺我。”
伏羲道:“要殺你難道還需要理由”
書生道:“旁人殺我自然不需要理由,但你不同,你是人中王者,而且你不惜讓自己成爲這人人唾棄的怪物也要殺我,我不得不問一句,這到底是爲了什麼?”
伏羲道:“爲了,女媧的遺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