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百二十七回 阿摩羅識

劍池是在一座高塔之中,塔共十二層,每一層均是三張三尺高,算起來這塔便有近四十餘丈高。但便是這四十餘丈的高塔,中間卻無一層隔斷,塔中最下一層仰望便直接能看到塔頂,只是一來塔中無光,二來這塔又是極高,所以即便是向上看也看不見什麼。

不過好在劍池是在塔底,而他們要看的也只有丈許見方的劍池而已。這八方八角的水池分作陰陽二色,中間一道爲零的界限卻隔斷着兩個不同的世界。

只是在這兩個世界中,卻找不見一把劍。

段痕站在劍池前,第十四暗與月憐兒就在他旁邊。

第十四暗用那根血牛脊骨做成的手杖指着那陰陽兩色的池水,道:“看見了嗎?”

段痕道:“看到了。”

月憐兒掩口冷笑,道:“你看到了什麼?池水裡我的影子?”

段痕也不回頭看她,也不理會她的話。只是冷冷說道:“看到了,水中的劍。”

第十四暗道:“水中,有幾把劍?”

段痕凝視水中,喃喃道:“一把?兩把?不對,只有一把,也不是,兩把?”

這池水本無顏色,幾可見底,但在池底之下卻立着兩把,也許是一把劍,劍分陰陽之色,這纔將池水映出這兩種顏色。但也正是因爲這池水清澈見底,段痕一眼便能看到池底,但卻也正是如此,段痕才分辨不出這池底,究竟是一把還是兩把劍。

“看出來了嗎?”第十四暗又問道。

段痕嘴角微微上揚,道:“看到了。”

第十四暗道:“這池中,有幾柄劍?”

段痕道:“一柄,都沒有。”

第十四暗道:“池中無劍,那劍在何處?”

段痕手向上一指,道:“劍在這。”

這塔本中間本就隔層,段痕所指的,正是那看不見的塔頂。

段痕道:“水中無劍,池中有的不過塔頂那劍的倒影而已。”

第十四暗道:“還不錯,果然有些眼力。”右手向前一伸,只見水面激起一陣波浪,這當然不是第十四暗的掌風蕩起,而是自塔頂落下的劍!只是自由下落,卻生出一道無形劍氣,這把劍的可怕,足見一斑。

原本段痕該朝頭頂看去,但此時他的視線卻落在了水面之上。因爲在這水面之上,蕩起了兩圈波紋,這是否意味着自上面落下的,是兩把劍。

劍氣越來越強,段痕只感覺左半邊身子冰涼而右半邊身子火熱,他所感覺到的已經不單純是陰陽兩股氣息,而是寒與熱兩種致命的感覺!

兩股感覺越來越近,段痕凌空而起,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左手便將一把黑白相間的長劍抄在手中。段痕翻身站在地面,一眼便將手中的劍看了個通透,劍的樣式很特別,自劍芒至劍柄一條筆直的縫隙將劍分成了紅藍兩色,紅色隱約如白,藍色暗暗發黑。

段痕握着這把劍,只感覺分量很重,重的彷彿握在手中的已經不再是一柄單純的劍。

第十四暗走前一步,道:“這把劍,很適合你。”

段痕卻道:“我有劍。”

他的確有劍,而且是兩柄。

第十四暗又道:“你體內有盤古真力,又有天魔的力量,更不知從什麼地方得到了一股鴻蒙紫氣。雖然這些都不力量都不完整,但你卻又巧合的得到了女媧石,女媧石最強的能力就是讓一切完整,所以,你現在已經擁有完整的盤古真力,天魔之力,和鴻蒙紫氣。”

這話聽得段痕十分高興,雖然這件事他也曾經想過,但他卻從未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有過實質的提升,所以他一直以爲那些所謂的神奇力量不過是世人以訛傳訛罷了。但此刻聽第十四暗這麼說,他便確定了這件事。

而且,第十四暗這麼說,就一定是打算讓自己可以隨心所欲的使用這力量。

但是,第十四暗卻道:“是不是在想,如果你可以自由的使用這力量,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我。如果你有這個本事,我不怕。”

段痕道:“我是想問,你打算怎麼讓我,變到最強。”

月憐兒道:“很簡單,只要你陪我睡一晚,我就告訴你。”說話她已開始解開自己的腰帶,那一層比蟬翼更薄的衣服貼着她的皮膚滑了下去,露出她珍珠一般的皮膚。

段痕瞥都沒有瞥她一眼,只是在看着第十四暗,似是在等他的答案。

第十四暗道:“你積蓄了足夠的力量,但因爲體質的關係,你力量中的一部分被壓制着。其實不單單是你,每個人都一樣,因爲體質與天賦所限,都有一部分力量被壓制了起來。但你,被壓制的力量簡直就是一座寶庫,你擁有修羅之心,又得到了鬼子之力,原本這些足以幫你發揮出完整的修羅之力,修羅之力屬於純粹的戰鬥力量,無分陰陽,但盤古之力爲正,天魔之力屬邪,這兩股力量相互壓制,又影響了你原本的修羅之力。”

段痕抻了個懶腰,道:“你的廢話說完了嗎?”

第十四暗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想讓你的力量發揮到極限,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你的力量不再相互壓制,並且讓他們在你體內達至平衡。”

段痕不耐煩的道:“說方法。”

第十四暗道:“只要在你的體內注入另一股力量,在那兩股力量之間。”

段痕還有疑問,第十四暗與月憐兒已同時出手,兩隻手一前一後抵在段痕心口與背後,段痕瞬間感覺,自己的心被兩股完全相反,幾乎處在兩個極端的力量壓迫,隨時都會要粉碎一般。

一瞬間,段痕只感覺自己已置身地獄的極端,身體與靈魂都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不,

不不!

不不不不!

這感覺根本不能用痛苦這兩個字形容,因爲痛苦這兩個字根本不足以形容段痕

此時的感覺。若說痛不欲生已經是痛的極致,那麼段痕此時的感覺,卻應該是痛不欲死,因爲這種感覺已經超越了生命的束縛,即便生命結束,這種痛也無法結束,死對他來說已不是一種解脫,不過是痛苦,用另一種方式延長。

原本段痕的神經一直緊繃着,因爲他不知道自己面對的究竟是此刻的敵人還是未來的敵人,所以他不能讓自己有絲毫的時間鬆懈。但此刻,他卻放鬆了自己的意識,因爲他希望自己儘快昏過去,但他卻諷刺的發現,自己居然怎麼也無法放鬆,這感覺已與他的身體與他的心,與他的靈魂融在一起,他可以放鬆自己的意識,但除了意識之外他的一切都在緊緊繃着。

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空間,忘記了手中的劍,忘記了自己,卻惟獨還記着這種痛,痛不欲死的痛。

痛早已消失,段痕卻依舊倒在牀上,這已經是他倒在牀上的第七天了。

七天來段痕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下的人,最容易做到的一件事,就是去做那些亦幻亦真的夢。

夢中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被一把把鋒利的小刀划着,自己的經脈、肌肉、甚至是骨骼都在被那細小的刀鋒改造着。不過幸好,他醒來的時候看到了自己身上添上了任何一道傷口,但當他剛想要動一動的時候,那種痛不欲死的感覺就又涌了上來。哪怕只是動一動手指,甚至只是眨一眨眼皮,都足以引發那種感覺。

所以,段痕此刻依舊躺在牀上,依舊只能閉着眼睛,連動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只是,雖然什麼都看不到,但他卻還能聽得到,還能感覺的到。

此時,門被推開了,段痕聽到有三個人走了進來,其中兩個人的腳步聲他能夠聽得出來,那是屬於第十四暗與月憐兒的聲音,還有一人他聽不出來,但感覺卻與這兩個人十分相似,這人便是同與他二人同爲第六天魔王的山無塵。

第十四暗走到段痕身旁,手掌在段痕身上一抹,段痕只感覺一股並不十分醇厚但卻與自己的身體十分迎合的力量涌了進來,這感覺很舒服,很飄然,飄然到他幾乎想睡過去,但最終卻沒有,因爲他要警惕這三人。

山無塵也走到段痕身前,只是打量了他一眼,用一種無所謂的聲音問道:“你覺得,他會有用嗎?”

第十四暗道:“不知道,但總要做到有備無患。”

月憐兒看着段痕,媚笑着道:“這個小子,遲早是我的。”

第十四暗道:“但在我們的計劃執行之前,你不可以碰他。”

月憐兒道:“放心,我有分寸。”

山無塵打了個哈欠,道:“我想知道,他有什麼用?如果你要告訴我說,你看中了他的力量,你的眼光實在不怎麼樣。”

第十四暗道:“而且他也是打開天魔重生的鑰匙。”

山無塵瞥了眼段痕,冷笑道:“鑰匙,那又如何?”

第十四暗道:“只有這把鑰匙,可以再一次開啓天魔的生命。如果我們直接除掉天魔,對於你我幾人的力量也會有所損耗,但如果首先開啓他的生命,他纔會完美的成全我們。”

山無塵道:“但是你認爲,這個小子肯幫我們嗎?”

第十四暗道:“就算他不肯,他還是會。因爲這一切早就在他們的命中註定,就如他此刻已經醒來可以清楚的聽到我們說話,這也是他命中註定。他早晚都會知道這一切,但他卻無法抗拒,這就是他的宿命。”

段痕的確已經醒了,只是一動都不能動,索性便在這裡假睡,但卻不想,自己的心計卻被第十四暗看了個通透。

第十四暗又道:“雖然你現在還不能動,但兩天之後你就可以復原。至於天魔,他被封印在五方之地。現在憑你的實力應該可以去找他報仇,只不過想要去往五方之地,只有兩個辦法,一是死,只有死者的靈魂可以穿越到那個地方而不受任何阻攔。

第二個辦法,就是打開你的阿摩羅識。因爲在五方之地中,你的一切感覺都會消失,若不能開啓阿摩羅識,你便是能夠去往五方之地,也是白去。”

月憐兒哂笑一聲,道:“看起來你並不知道什麼叫阿摩羅識吧,讓我告訴你好了。所謂阿摩羅識又被稱作第九識,即爲衆神的意識。現在的你,至多不過擁有六感而已,想打開阿摩羅識,還差得遠。”

段痕的確不知道什麼阿摩羅識,但此時他已意識到當自己的身體可以再次運動的時候,他將要面對一場更爲可怕的修行,雖然可怕,但他卻沒有理由拒絕。

因爲他要報仇。

原本這仇恨在他心中已經變得很淡,但這就如藏在某處的炸藥,儘管被擱置了許久,但只要引線被點燃,這炸藥所能產生的力量依舊不會有絲毫衰減。段痕心中那桶被稱作仇恨的炸藥已經被點燃,至於導火索究竟是什麼,卻只有第十四暗知道。

但可以肯定,第十四暗什麼都沒有對段痕說過,但在段痕心中,那憤恨已如甦醒的猛獸,正等待着擇人而噬!

月圓,又是月圓。

雖說月亮每個月都會在這一天變得圓滿,但如果能在這一天與自己心愛的人一起在這月色下並肩而行,這是否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呢?

莫陽走在南宮涵身旁,雖然臉上並未顯現,那一雙眸子中卻充滿了喜悅,只是這喜悅下,有一絲淡淡的擔憂。這好像已經是她最經常出現的眼神,她喜悅因爲與南宮涵在一起,她擔憂則是因爲她知道,這相聚也不過片刻而已。

“怎麼了?”南宮涵當然看得出莫陽的心事,每每見到她這樣的眼神,自己便總覺得虧欠了她很多。

莫陽淡淡一笑,道:“沒什麼。”

南宮涵卻道:“和我還需要說假話嗎?我答應你,我一定不會死,而且這次的事一完,我發誓從此封劍歸隱,再不理會那些事情。”

莫陽又是一笑,道:“

這樣的承諾你不知道給了多少。我知道你遲早都會離開我,但只要此刻你還在我身邊,就夠了。”

南宮涵本該說些什麼,但他還能說什麼?心頭一酸,一個七尺鐵血丈夫卻幾乎要留下淚來。當一個人虧欠另一個人太多,多到一句對不起已經變得毫無意義的時候,那他還有什麼話可以說呢?

莫陽拉起南宮哈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道:“你一直在我這裡。”

南宮涵凝望着面前這人,他還能說些什麼,他還需要說些什麼?

下一秒,兩個人已經相擁在了一起,月光透過他們身體只見的縫隙在地面映下一道細細的痕跡,如一條線。

這線,是他二人只見的距離,還是將他二人系在一起的紅繩?

月色變得淡了,淡淡如一抹水暈,天空也逐漸暗了下去,直到那一抹水暈但成了煙,周圍已經什麼也瞧不見了。

南宮涵卻還留在這裡,他既然在這裡,莫陽當然也在這裡。

南宮涵想留在這裡是因爲這裡的黑暗,他不想讓莫陽看到自己此時的表情,擔憂,還有擔憂。因爲他知道,這世界即將面臨一場足以讓這天地甚至一切神一切魔都爲之覆滅的災難。但他,卻居然成了這一切的關鍵,因爲他曾是開啓那個人生命的鑰匙。

一把鎖無論做得再怎麼堅固牢靠,始終都會有一把鑰匙可以打開它,而這把鑰匙,可能只是一個鐵絲而已。現在的南宮涵,就是這樣一根鐵絲。

也許說南宮涵是一半的鑰匙會更爲貼切一些,因爲只靠他一個人卻還不能打開這把鎖。

兩天的時間無論再怎麼難熬也終究不過是兩天而已,當段痕醒來的時候那種痛不欲死的感覺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血脈的奔流涌動,他甚至能夠聽到自己脈搏跳動的聲音,也能夠感受到那深入骨髓的力量正在蠢蠢欲動。

走出門,仰望蒼穹,碧空下朵朵白雲,風景煞是清豔。段痕站在這蔚藍天空下,閉目呼吸,雙掌隨之上提,只感覺一團無垠真力自小腹丹田之處緩緩上升,自璇璣穴處又一分爲二,分行左右手臂兩端經脈,只見其左臂之上一道道藍色光芒順着手臂血脈閃耀,而右臂之上則是一條條紅色光線。

紅與藍本就是一陰一陽,相生相剋。段痕更能清楚的感覺到,這紅色的一股是屬於盤古之力,而藍色的一股則是天魔之力,而能夠讓這兩股力量達至平衡的,則是段痕自身的修羅之力,以及那一道自烏虺處得來的鴻蒙紫氣。

紅藍兩道真氣自掌心激射而出,在空中又交織在一起,紅與藍混合,成爲一種難以形容的白色,當這道白色光柱融入白雲之中的時候,早已連尾巴都看不到了。但下一刻,天空之中卻蕩起一圈氣浪,原本厚實的雲層此刻卻如一把灑在水晶球上的流沙,沙礫向四周堆積,露出中間的天空。

仰望被自己洗淨的天空,又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不過小試牛刀便有着撥雲見日的功力,這卻是之前段痕連想都未曾想過的事。

而得到這樣的力量,他卻沒有選擇離開,而是真的留在了留榭香居之中。因爲這裡有通往他復仇之地的鑰匙,還有肯爲他而鋪路的人。儘管那些人並不是爲了幫他,但只要他可以復仇,這一切都已變得無關緊要。

“阿摩羅識,究竟如何才能開啓阿摩羅識?”就站在留榭香居前的那塊免戰牌前,段痕決絕又決絕的問道,他甚至自己都懷疑自己爲什麼如此急切甚至迫切的要報仇。但當他懷疑的時候,總會在心中出現一個聲音,也許是他父親的聲音,那聲音只重複着一句話: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第十四暗道:“如果想要走到第九步,首先你就要走到第八步。人有六根,眼耳口鼻身意,便是人的六種感覺意識,而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超越這六種意識,達至第七末那識,然後是第八阿賴耶識,最終你只需要摒棄這八種意識,便能通達第九阿摩羅識。”

段痕道:“那我該怎麼做,才能達至末那識?”

第十四暗道:“現在要報仇的是你,不是我。我是魔,不是人,沒有你們的感覺,所以我不知道,這裡沒有人知道,如果你想知道,就問你自己。”轉身他便離開,離開前又多說了一句:“你的時間已經不多,如果在免戰牌完全沒入地下之前你還不能甦醒阿摩羅識,那你永生永世都再不可能有報仇的機會。”

“爲什麼?”段痕追問。

第十四暗道:“因爲這塊免戰牌就是開啓五方之地的大門,而在那裡除了天魔之外還有無數你根本不曾知道的魔物,免戰牌沒入地面,那扇大門便會開啓。”後面的話已經不必再說,誰都可以想象得到,那個時候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

第十四暗原本張狂的影子在此處也顯得有些暗淡,第十四暗的身體也暗淡了下去,淡到如一抹殘影,殘影最終也融入黑暗之中。

段痕卻轉過身,用手去觸摸那一塊冰冷的免戰牌,透過這巨大的鐵牌,他似乎能夠聽到這那無數魔物在嘶吼,黃泉在涌動,地獄在召喚。

“魔一念種,想不到還可以種在修羅心中”第十四暗與山無塵坐在茶案兩側,第十四暗端起面前薄胎細釉的茶盅,茶盅裡卻是色紅如血的茶,茶盅細幼得猶如女子身上不見陽光的肌膚,映襯着淡淡的紅色,就如女子嬌羞的臉。

這樣的茶當然不是第十四暗這樣的人會煮出來的,這當然是月憐兒的傑作。只是月憐兒此刻卻不在這裡,至於她去了什麼地方,卻不是這兩個人所關心的。

他們關心的是另一件事,另一件他們早已籌劃許久的事。

山無塵也端起茶盅,哂笑道:“要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我還有什麼資格說自己是魔。”

第十四暗將那幾乎一觸既歲的茶盅捧在手心,卻看見這茶水之上無故蕩起波紋。

這當然不是無故,是因爲一股強大的氣息正在向他們這裡靠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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