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百二十六回 拈花微笑

船?是船?

南宮涵還在猶豫之際,自己卻已經站在甲板上了,小和尚剛一走上甲板便不知去向,而出離心雖然一直走在南宮涵前面,但在南宮涵眼中,出離心的存在簡直比空氣更加稀薄。而他依舊能夠看到出離心的存在,全是在這個地方,根本沒有空氣的存在。

因爲這裡是天,是比天更高的無色界。

這裡也是佛的清修之地,空氣在佛眼中,不過俗物,如何又存在於這裡的資格?

南宮涵起初並未察覺,但當他察覺時卻居然發現自己還可以呼吸。只不過所吸不是外界之氣,而是自己胸膛升出的一口清氣。

南宮涵正在驚喜之中,二人卻在不知不覺間來到船頭。

出離心回過身問道:“現在是否覺得呼吸困難?”

南宮涵回答:“還好。”

出離心點點頭,道:“六根白象應該告訴過你,要進這普度慈航須得經歷三關,這第三關便是普度慈航本身。如果你無法在這裡生存,就證明普度慈航拒絕了你,現在,你可以去見佛了。”

南宮涵道:“佛在哪?”

出離心並未回答,卻聽到前方不遠處有人在問:“佛在哪?”那聲音,竟然同南宮涵一模一樣。

南宮涵上前一步,卻不想那人也向前走了一步,那人明明與自己不過咫尺之間,但南宮涵卻怎麼也看不清那人容貌,甚至連背影都看不清楚,只能看見這人一頭蓬垢頭髮和一件披在身上的襤褸衣衫。而這時南宮涵卻又發現,在這裡除了自己與那人之外,卻竟再沒有任何一人的存在,周圍忽然變得空蕩蕩的,南宮涵的心也隨之變得空蕩蕩的,一股難以形容的孤獨涌上心頭。

面對再可怕的對手,南宮涵不曾怕過,但此刻他卻居然有一絲害怕。也許這並不是害怕,只是出自內心的本能,只是對孤獨最原始的抗拒。

南宮涵又向前走了一步,那人也同時走了一步,這一步的跨度與南宮涵這一步的跨度居然相同,二人之間的距離卻還是沒變。只是這一步跨出,那人卻已經站在船的最邊上。

南宮涵心道:“看你還能不能向前。”便又朝前走了一步,但那人居然也朝前走了一步,原本他明明已經到了船的盡頭,但此時他卻還能向前,南宮涵所看到的盡頭,居然不是盡頭。

南宮涵終於不再向前,站在原地問道:“你是誰?”

那人也道:“你是誰。”聲音依舊與南宮涵一般無二。

南宮涵回答:“我是南宮涵,你是誰?”

卻不想那人還是學着南宮涵的聲音道:“我是南宮涵,你是誰?”

南宮涵道:“若你是南宮涵那我是誰?”

那人依舊一字不差的學道:“若你是南宮涵我是誰?”語氣都學得一模一樣。

南宮涵知道這普度慈航是佛門之中最爲聖潔之地,內藏無數玄妙神奇,但此刻和這人說話,他卻只感覺那人是誰戲耍自己,雖不必因此發怒,但這種感覺還是很不舒服。

當下便喝道:“若你是南宮涵,回過頭讓我看看你的模樣。”

那人居然也學道:“若你是南宮涵,回過頭讓我看看你的模樣。”

南宮涵本想問:“若我回頭,你可能夠看見。”但他卻想到那人定然會照學不誤,不再說話,而是當真回過頭去。

而這時他卻驚訝的發現,那個蓬頭垢面,一身襤褸的人,居然真的站在自己面前,而那人的長相,居然當真與自己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也許在某種意義上是一模一樣,但這個人看上去,比南宮涵卻殘舊,且破敗。沒錯,就是這兩個詞,這兩個本來不是用來形容人的詞彙,但用這兩個詞來形容這個人卻是再貼切不過。

“你是誰?”南宮涵又一次問道,但這一次與之前的含義卻已不同。

那人道:“我是你。”這一次那人居然沒有學自己說話。

南宮涵道:“你是我,那我是誰。”

那人道:“你是我。”

南宮涵又問:“若你是我,我是你。那我們,是誰?”

那人道:“我們是衆生,我們是佛。”

南宮涵已經聽出這人在同自己打機鋒,便問道:“那何爲衆生,何爲佛?”

那人道:“衆人便是佛,佛便是衆生。”

南宮涵道:“那佛,在何處?”

那人道:“佛,在這裡。”

佛究竟是否真的在這裡並不確定,但確定的是他手中在這一刻已多出了一柄劍。

一柄看上去早就應該折斷的劍,這把劍當然與染塵一模一樣,只是更加的,殘舊、破敗。

他既然已經有劍在手,南宮涵自然拔劍出鞘。雖是晚那人一步拔劍但卻是先那人一招出手,出手便是那最強絕招——劍無界。

雖是絕招,招卻不絕,劍意綿延不斷,既無始又無終,頗有摩訶暗黑天那無量劍意之風範。同樣是劍無界,卻與段痕的那一招劍無界大不相同,細微之處更是南轅北轍。這便是屬於南宮涵的劍無界。

劍無界,只有經歷生死的人才能通過生死悟出的劍招。南宮涵早就已經殞命,但卻藉着一串記憶復活;而段痕,卻是在與無爲生命交換之時經歷生死,算來也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罷了。而每個人體內積蓄的力量不同,經歷生死的方式不同,所領悟的劍無界也自然不同。

段痕的劍無界凌厲霸道,而南宮涵的劍無界卻是綿延源遠。

劍意流動無限,這原本空蕩蕩的普度慈航彷彿已被他的劍意所填滿,也許不是填滿,而是周圍的一切都已經成了南宮涵的劍意。

也許,並不是這樣。

而是另一股劍意侵入到南宮涵的劍意之中,只是這股劍意與南宮涵的劍意一模一樣,所以南宮涵纔沒有察覺,只以爲這是自己的招意,卻不知自己已經一步步陷入危機之中。當他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才發

現,自己竟然已經被自己的劍意逼到了絕路。

原本他的確在退,但退是爲了進。但此時,退已無可退,卻也無可進。

此時的他後背已經靠在船幫上,他方纔還親眼看見那人在無路可退之際向後退去一步,但此時自己卻沒有那人的本事。雖然自己的劍意與那人完全相同,但那人的劍招卻與自己在某種意義上有所不同,也許是更加殘破吧。

所以這人可以在南宮涵的劍招之中尋到一絲空隙,沿着這一道空隙,鑽入他的生命。

南宮涵一出手便是生平絕技,只因爲他知道自己若想贏這個人便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若是第二次出手,最多平手。但當那人這一劍衝入自己的視線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錯了,自己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用這最強一招,因爲無論自己使用的劍招有多強,那人的劍招一定勝自己一籌。雖然那人,那劍甚至是那劍招看上去都是那樣的殘舊、敗破,但卻是褪去所有繁榮之後的本相,洗淨一切鉛華的精髓。

南宮涵站在絕地,已只有等死的份。

原本等死該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當與這人四目相對之時,南宮涵卻好像感覺到了什麼,心中的壓抑與痛苦在無形之中消弭,取而代之的卻是無限暢然。這一瞬間他彷彿忽然頓悟,生死與自己,不過如夢與醒一般。

而就在這時,南宮涵卻豁然發現,自己身後的船幫卻又向外闊了一步,一步便是退路。

有了退路,南宮涵卻已不需要退,因爲面前那人,已在這一刻消失無蹤。而周圍的一切也都在這瞬間發生變化,一切事物或虛或實,轉神間這裡已成了另一番模樣。南宮涵立足之處也不再是甲板,而是站在一朵含苞欲放的蓮花之上。在他的周圍,則是一朵朵盛開的雪蓮,每朵雪蓮之上,都彷彿有一個人存在。

南宮涵舉目望去,在他視線最遠之處同樣盛開着一朵蓮花,花色潔白不沾絲毫俗垢,而在荷花之上依稀能看見一道盤膝打坐的人影,只是這人影很淡,淡的如霧,比霧還淡,所以即便是南宮涵,也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南宮涵心念轉動,也不知是對周圍哪一位問道:“這裡,難道就是普度慈航?”

“非也。”聽說話的聲音應該是一男子,平靜婉轉,猶如天籟。同時只見最遠處那一朵無暇蓮花自左右各生出一朵同樣聖潔的蓮花,只是這兩朵蓮花比起那一朵蓮花來要小上一圈。左邊那一朵蓮花自空中飛到南宮涵面前,這上面的確立着一道人影,只是這人影卻如水一般透明,只能看到其輪廓,卻看不見那人容貌。

南宮涵踏前一步,施禮問道:“請問閣下,這裡是什麼地方?”

蓮花上那人道:“苦海。”

南宮涵重複道:“苦海,苦海無涯?”

蓮花上那人道:“那你回頭,肯能看到彼岸。”

腳下原本是一片無涯雲層,但他這話一說完卻看到雲層翻涌,涌上來的卻是黑色的海水,雲層原本無涯,海水自然無岸。此處無風,但海面卻能捲起滔天浪花,一股苦澀的味道直鑽入鼻孔,而飄在這上面的蓮花隨波而動,則如一葉葉扁舟,卻隨時可能被浪打沉。

南宮涵見到這一幕只覺得心裡發毛,在正欲回頭,卻忽然想起方纔見到的那人,那人的存在便是自己一回頭之間。

蓮花上那人見南宮涵沒有動作,便道:“如何不回頭?”

南宮涵道:“我來是爲了見佛,佛不在身後。”說話間環顧四周,只見原本如池塘中無章的荷花已自行分開左右,上下分出三階,而這第四階便是那一朵最爲聖潔的蓮花。此時再看面前這人,他卻已又回到那一朵荷花的右側。

南宮涵本想去追,但想起自己此刻立足之處不過一朵蓮花,若是跌落下去,卻不知如何才能再上來了。

但南宮涵只是心念一動,腳下的蓮花居然自行飄到了第四階面前,與那一朵最聖潔的蓮花已是近在咫尺。但他,卻還是看不清這蓮花上,究竟有些什麼。

只聽蓮花之上有人誦道:“嗡,班札拉薩埵薩瑪呀,瑪奴巴拉呀,班雜拉薩埵,喋諾地叉,則桌美巴哇。速埵卡唷美巴哇,速波卡唷美巴哇……”

南宮涵如何能聽懂這嘰裡呱啦的文字,但聽這人聲音慈祥和藹卻又莊重威嚴,每一個字頌出都彷彿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將人引向和平與安詳。南宮涵能夠感受得到,這世上只有一種人能夠發出這樣的聲音,那種便是已經凌駕於一切人之上的人,那種人被稱爲:

——佛。

南宮涵雙手合十,拜道:“俗人南宮涵,拜見大善。”

卻聽右邊那一朵蓮花之上的人說道:“此處,無有大善。”

被這一說南宮涵不免有些尷尬,這才明白:“此處之人早已超脫俗物,名字是俗人冠之,而在他們自己心中,卻當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名字。抑或他們早就超脫了名字,心中已經無我。

想到這一點,南宮涵微微一笑,道:“那請問閣下,前世的名字又是什麼?”若人已經成佛,過往種種便已淪爲前生,當然也包括所謂的名字。

那人果然答道:“月天子。”

南宮涵猛的記起,自己曾聽族裡的長老談論佛法,曾說起過這諸天大佛之中哪一位最有智慧,最終都落在一個被世人稱作大勢至的菩薩身上。而這位大勢至菩薩,出家之前的俗名,即爲月天子。

南宮涵雙手合十,又是一拜,但卻不知說什麼好。因爲在這種人面前,說得越多便會顯得自己越發愚蠢。 щщщ✿ ttκΛ n✿ c ○

忽然,南宮涵眼前這月天子的朵蓮花之上隱約浮現出一道人影,雖然看不清這人容貌,但卻能清楚看見這人臉上的一抹微笑,笑的同時這人手中,正拈着一朵水蓮。

南宮涵心道:“拈花微笑,他難道是要考我?我該如何回答。”忽又想起佛經中曰:“佛祖傳到與靈山,不說一字,唯拈花而笑。衆神訝然,唯迦葉報以微笑。”他便欲有樣學

樣,但卻又想:“若我當真還已微笑,便是要在佛前獻醜了。”

便高聲說道:“佛祖曾拈花傳道,但這道既不在拈花,也不在微笑。”

水蓮枯萎,微笑消失,月天子問道:“既然如此,你說道,在何處?”

南宮涵道:“道法自然,自然是道。”

月天子道:“如你說,這道便在自然之中嘍。”

南宮涵道:“道法自然,自然非道。”

月天子向後望了一眼,再回頭時南宮涵已隱隱能見到他嘴角掛着的微笑,他身後那朵聖潔蓮花卻有一片枯萎,枯萎的花瓣離開蓮蓬卻並沒有向下落去而是向上飄起,在半空化成一點光芒印到南宮涵的眉心,留下一點猶如劍痕般得印記。

印記印在眉心,南宮涵只感覺頭頂在這一瞬間被雷電劈開,無限光芒紛涌而入,過往一切不解之事都在這一刻豁然開朗,南宮涵從未感覺過頭腦會如此的清除,甚至足以將天地看透,納入胸中。那一瞬間的感覺,若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便是開竅。

月天子道:“佛方纔說,你具有不錯的慧根,若是潛心修佛,假以時日也能如吾輩一般成佛成聖。”

月天子在稱讚自己,但南宮涵卻似沒聽到一般,因爲那一瞬間的開竅讓他想通了許多之前還想不通的問題:“這裡是普度慈航也是無涯苦海,苦海既然無涯,慈航如何又會有涯。自己之前所在的船,不過是腳下這蓮花的幻象,抑或連這蓮花都是幻象。而那在甲板之上與自己交手的人,也許不過是自己映在苦海之中的影子,飽受了苦海之苦,所以他纔會顯得那樣破敗,殘舊。”

想明白這一切,南宮涵這纔回過神來,又想起方纔月天子好像對自己說了什麼,但一時也想不起來,便只是輕輕點頭。

月天子卻問道:“你當怎想好了?”

南宮涵被問得一愣,道:“你說想好什麼?”

月天子道:“自然是留在這普度慈航之上,。”

南宮涵卻道:“但我卻還有事要做。”

月天子問道:“世俗事自有世俗人理,方纔佛已爲你加持,此刻你的靈魂已經得到超脫,世俗與你便如腳下這無盡的苦海,陷入其中,你就永生永世都休想再得超脫。”

南宮涵淡淡一笑,道:“我也不過苦海中的一條魚,若是離開了水,我怕我會死,看來我該走了。”話音剛過,他腳下的蓮花卻霎時間四分五裂,身體便直線墜入下面那無涯的苦海當中。南宮涵並不知道該如何離開這裡,甚至他連怎麼來到這裡的都不知道,雖然一路跟着出離心和小和尚,但他每走出一步就會忘記上一步的方向,也許這裡,真是一個藏着無盡玄妙的地方吧,

但無論怎樣,南宮涵終於還是離開了這裡。

這裡,纔是他真正該來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的。只是很慶幸,他還是回到了屬於自己的地方。當他的神智也迴歸本心的時候,他發現原來莫陽還在原地,小和尚和出離心也在這裡。

“這裡,那裡……”南宮涵一時也覺得錯愕,因爲他見到這三位實實在在的人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方纔的經歷是那樣虛幻。下意識的,他的手摸了摸眉心,那裡的印記卻真的存在,這是否證明方纔他的一切經歷,都是真的?

出離心走上前去,雙手合十,頌了聲佛號,道:“施主能從普度慈航中走出來,看來不但有了超脫世俗的心,也有了普度衆生的慈悲。”

南宮涵卻無心理他,一步便越到莫陽面前,莫陽卻呆呆的立在那裡,如一根木頭。南宮涵猛的轉過頭,雙目中露出如獅子一般的兇狠。

出離心道:“放心好了,她沒事。只不過現在我要說的話,她不可以聽到。”

南宮涵卻道:“但我還是會告訴她。”

出離心道:“我想,當你聽完這件事之後,你就不會打算告訴她了。”

南宮涵道:“既然如此這件事定然很不好辦,我也不想知道。”

出離心道:“這不像是一個心繫蒼生的人該說的話,也不是你該說的話。”

南宮涵苦笑一聲,道:“說說看吧。”

出離心道:“讓你去普度慈航,這的確是佛的旨意,但你方纔去往的地方並非真正的普度慈航。”

南宮涵淡淡一笑,道:“猜得到,那裡該是我的心,或者說是你用我的心編織成的一處世界。普度慈航是我的心,原本我的心有限,卻因爲看破而達到無限,最終則因看破無限而將一切歸於零。”

出離心道:“沒錯,難怪佛曾言道,你是這世上少有的具有真佛心的人。若你肯潛心修佛,定能位列五方佛之一。”

這顯然似稱讚,南宮涵卻只是道:“這就是你要和我說的事情?”

出離心道:“當然不是,如果你要聽,我現在就告訴你,

……”

第十四暗的手中居然握着一把劍,一把與染塵一般無二的劍。但這不是染塵,而是染塵劍的始祖,軒轅劍。原本這軒轅劍是人王伏羲所有,但伏羲死後這把劍卻不知流落到了什麼地方,想不到居然會到了第十四暗這等人物的手中。

更想不到,第十四暗這樣的人物,居然會對一把這樣的劍感興趣。

段痕看着面前的他,也看到了面前的月憐兒,此時的她雖然穿上了衣服,但只是一層如蟬翼的薄紗,原本這身衣服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血脈噴張,可惜段痕對她,只有厭惡。而在這二人旁邊,同樣站着兩個人,一人手持一杆亮銀槍,另一人則手持一把金邊玉骨白紙扇。

段痕當然認得出,他們是業龍與代天。而這裡,卻正是代天的府邸,留榭香居。

這裡的一切依舊如昨,若說這裡的變化,就是那一塊立在這留榭香居之前的免戰牌,原本上面還能看到一個完整的“免”字,但現在卻只能看到半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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