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言之,那一劍在他的靈魂上留下了傷口。
回到這裡,這裡氣派豪華,這裡雕樑畫棟,這裡有世上最好的療傷藥。
這裡,卻冷。
那是一種原本如第十二暗這種人感覺不到的冷,這種冷的源頭來自於孤獨。原本他這樣的人不會孤獨,野心早已將他靈魂佔滿。
但這樣的人卻也會受傷,受傷的時候難免脆弱,脆弱的時候,難免會想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陪在身邊。那將是一件多麼溫暖的事情。
只可惜,這樣的事情他卻體會不到。
觸摸到那張用赤金打造的盤龍大椅,原本他的心也會爲之沸騰,但這一刻,他卻感覺到冷,冷的扎手。不單單是這樣椅子,這裡的一切都變得那樣冰冷,斜坐在那張椅子上,第十二暗幾乎可以看到自己呵出的白氣。
原本這裡還有別人,可是此刻這裡卻好像成了一座死城,除了他自己之外,在沒有別人存在。
白色,忽然出現的白色。
第十二暗裹着一件黑色的斗篷,這人卻是一襲白衣,連頭髮眉毛都是白色的,甚至是原本該鮮豔的嘴脣也是白色,就連瞳孔都是蒼白。
黑與白,在這冰冷的房間裡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受傷了,你怎麼了?”那蒼白的人問道,他的聲音充滿了譏諷,卻也充滿了蒼白。
被白色填滿會是怎般模樣?
看不到,也想象不到。
第十二暗道:“你怎麼會出來。”
這白色的人道:“爲什麼我就不可以出來。我早說過,沒有我,你什麼也做不成,可你偏偏不信。是誰傷了你,什麼兵器,幾招?”
第十二暗道:“你明明知道,何必多問。”
這人道:“代天,重月劍,一招。對嗎?”
第十二暗不答,這傷彷彿很重,讓他很累。
這人笑道:“但是你知道嗎?你走之後,代天用同樣的一招對付段痕,但這一招卻被段痕破解了。你知道代表什麼嗎?”
第十二暗道:“代表什麼,代表我的實力還不及那個毛頭小子?”
這人道:“這不過是遲早的事,早晚有一天你會被那小子殺死。除非……”
第十二暗道:“除非,我和你聯手,對嗎?”
這人道:“和我聯手並不丟人,畢竟是我,我怎麼說也是你的兄弟啊。”
第十二暗道:“魔族之中,除了罪魁和禍首之外,我卻還不知道又別的什麼兄弟。”
這人道:“罪魁、禍首,不過是一對廢物。對了,最近一段時間你見到過他們嗎?碰巧有一天我心情不太好,碰巧他們在那一天打翻了我的酒,於是碰巧,我就捏碎了他們的腦袋。”
第十二暗道:“爲什麼?”
這人道:“什麼爲什麼,原因不是已經和你說了嗎。”
第十二暗道:“不單單是他們,還有天殘地缺。”
這人道:“整天和那樣的糟老頭子在一起,我怕你也會老的很快的。”
第十二暗道:“如果你是爲了讓我無所依靠,那麼你真的是大錯特錯了。”
這人道:“我這麼做,只是因爲他們,沒有資格做你的夥伴。”
第十二暗道:“我不需要夥伴,他們不過是我的奴隸而已。”
這人道:“但你現在需要我。”
第十二暗道:“需要你,什麼?”
這人道:“你需要我的力量,如果只有你一個人,就算你突破百番禁癸,你也無法真正的稱霸天下,因爲你就算再強也始終有限。黑暗之所以選擇了屠善無間而不是你,就是因爲這個原因。但是有了我,一切都會不同,只要你我和我聯手,屠善無間根本不可能是我們的對手。”
第十二暗道:“但我不需要夥伴,也不需要你。”
白衣人道:“你會需要的。”
第十二暗擡起頭,終於正視這個人,那蒼白到幾乎看不清輪廓的臉在這一對視間卻終於變得清晰,這居然是一張與第十二暗一模一樣的臉,除了蒼白的瞳孔之外,幾乎找不到一點差異。
“如果你想證明你是對的,”第十二暗似乎妥協了:“只要你找到其餘兩件兵器,不,只需要找到其中一件,我就會考慮是否和你聯手。否則,滾回到你來的地方,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白衣人道:“都是兄弟,何必做的這麼絕情。”
第十二暗道:“我們不是兄弟,我沒有兄弟。魔族之中唯一的一對兄弟不是已經死在你手裡了嗎?”
白衣人道:“對,魔族中只有一對兄弟。但我,並不是魔族中人。”
“的確,”第十二暗道:“我怎麼忘記了,你不是魔族中人。”
白衣人道:“記住你剛纔說的話,百魔劍,十日之內定當雙手奉上。”
第十二暗道:“我等着。”
白衣人離開,這大廳又變得冷清。循着不可尋的蹤跡,第十二暗居然想去找到那人離開時的蹤跡。
身上的傷已經復原,靈魂上的傷也終會復原,但當傷愈的一瞬間,第十二暗卻感到一絲前所未有的期待,他竟然在想那個人,那一團連雪也遜色白。
“十天,”第十二暗喃喃說道:“我就等你十天。”
十天,有的人等得十天,有的人卻連一刻都已等不得。
梵天奇在牀邊來回踱着步,眉頭擰成一團,好像一根炸壞了麻花。能讓梵天奇頭疼的人只有一種,就是那些身患他也沒法醫治的絕症的人。而躺在牀上的段痕,他卻不是得了什麼病,也不是受了什麼傷,更沒有中什麼毒。
他只是,承受了人無法承受的邪惡。
只是邪惡而已。
“真的醫不了嗎?”南宮涵也急,甚至比梵天奇更急,只是梵天奇着急會來回踱步,南宮涵着急,卻只是坐在椅子上,坐下站起來,站起來又坐下。
梵天奇終於站定,道:“不是醫不了,而是不用醫。”
南宮涵站起來,問道:“不用醫,爲什麼不用醫!”
梵天奇道:“他非傷非病非毒,世上沒有一種藥或者一種力量能醫好他。”
南宮涵道:“那怎麼辦,難道要眼睜睜看着他死?”
梵天奇嘆息道:“我也沒有辦法。”
南宮涵道:“就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梵天奇道:“沒有。”
梵天奇癱軟在椅子上,道:“難道真的只有給他找一塊風水寶地,葬了算了?”
梵天奇道:“原本也不是沒有辦法……”
南宮涵騰一聲站起,道:“什麼辦法!”
梵天奇道:“那四件兵器可說是這世上最邪惡的兵器,他先被重月劍所親,又被四轉輪所困,但歸根結底他也不過是被邪氣入體,只需要將另一股至正之氣導入其體內,正邪相抵,他這怪症自然痊癒。但他的體質與常人有異,修羅加上屠善無間之子的陰寒體質,使得他對於這種邪氣天生便有一種吸引力。”
南宮涵道:“既然如此,便讓他吸引好了,早晚會吸盡,他早晚也會痊癒。”
梵天奇卻道:“但他也是你的輪迴,是靈系一支,是盤古後裔。原本這前世今生的輪迴已將靈魂洗淨,再無掛礙,偏偏天魔將他與你命線相連,這纔對他的身體有所影響。所以,這邪氣吸也不是,不吸也不是,使得他的身體自相矛盾,這纔是他病因所在。”
南宮涵道:“既然知道病因所在,難道還無法醫治嗎?”
梵天奇道:“沒辦法。”接着嘆息了一聲,道:“其實有一個辦法,我卻不知道管不管用,而且如果稍有差池,連你也會一同喪命。”
南宮涵又站了起來,道:“快說,什麼法子!”
梵天奇道:“他所吸的邪氣雖然與其力量盤錯於一處但卻爲與其血肉經脈相融,所以只要你將他全部的功力與那邪氣一同吸入體內,再用你自身佛性將其邪氣淨化,再將功力導回至他體內。但如果你的身體無法承受他的修爲,你會被脹死,他也會精氣枯竭而亡。若是你尚未將邪氣淨化乾淨反被邪氣入侵,你還是會死。”
南宮涵道:“我知道了,是不是隻要將邪氣淨化乾淨就行了?”
梵天奇道:“沒錯,但你真的想好了嗎?此時你二人的修爲都已達至通神之境,將他的修爲洗練一遍可不是一件輕巧的事,就算其間沒有絲毫差錯,這之後你二人也定然會虛脫一場,非得三五日不能復原。”
南宮涵道:“少說這些沒有用的,若是今日被邪氣侵體的是我,我相信他也會做出和我同樣的選擇。”
梵天奇道:“我不是說他不該救,但若是其間來了個什麼厲害的角色,卻不是我能對付得了的。”
南宮涵道:“那這就只有看天意了。”
梵天奇嘆息一聲,道:“造化弄人,我也不多說什麼了。你先你行經脈,將自身修爲散於五臟六腑,任脈諸穴,騰空自己氣海與丹田。然後與他掌心相對,牽動其修爲,將其引入自己丹田之中,同時便要將其淨化,再經由手少陽三焦經脈導回其體內。當其真氣在你體內經歷九番輪轉之後,其中邪氣應該就被洗練乾淨。但切記,其間決不可停頓,若是中斷輕則前功盡棄,重則,你與他經脈寸斷,終生殘廢。”
南宮涵道:“知道了,還有別的什麼要交代的嗎?”
梵天奇道:“沒了,你好自爲之。”
南宮涵淡笑一聲,道:“別說的好像我是去送死一樣。”
梵天奇道:“我早說過,你遲早會死在自己手上。”
南宮涵聳了聳肩嗎,無所謂的道:“死在自己手裡總比死在別人手裡好吧。”
梵天奇嘆息一聲,道:“我去給你們準備吃的,治好他這怪症,不管是他還是你只怕都會餓得要死。”
南宮涵道:“如此,就麻煩大哥了。”
梵天奇無奈的道:“做你的兄弟,比做你的敵人更累。”
南宮涵抱歉一笑,卻已來到段痕牀邊,扶起段痕,掌心對背心,按照梵天奇所說之法運轉真氣。這本就是一件極其耗力之事,就如梵天奇說的,就算其間毫無差錯,待到功成這兩人也定然如同虛脫了一般。
約莫過了三個時辰,南宮涵與段痕卻都已是頭頂生煙,大汗淋漓,身上的衣襟原本早已溼透卻又被散發出體外的灼熱真氣烘乾,烘乾之後再溼透然後再烘乾,此刻卻已不知道是第幾次被浸溼了。
“經歷九番洗練,如今已經是第四番。只是想不到段痕的修爲居然已經強到這般地步,如果不是得到小和尚那一身修爲和琉璃心相助,只怕我也未必能夠把持得住這股力量。大哥說的果真沒錯,若是修爲不足,這的確是件傷人傷己的事。”南宮涵心中暗暗苦笑,手下卻沒有停過。
梵天奇將做好的飯菜端到一旁,卻看這兩人還未停下來,也不禁感嘆:“這兩個人的修爲究竟到了何種地步?”有此一問,全然是因爲這洗練真氣所需時間的長短完全取決於被洗練之人體內真氣的積蓄,時間越長則真氣越足,而且洗練者也必須有與其相當的修爲才能行得此事。原本他以爲兩個時辰已經綽綽有餘,但現在看來,非得一日一夜不可。
“百魔齊哭。”
這是那十六個字中的第三句,所預言的便是一把被稱作百魔劍的兵器。
他答應了那個人,十天之內要將這把劍帶回去見他,所以他現在正十萬火急的趕往一個地方,一個可能藏着百魔劍的地方。
百魔劍,既然是以百魔爲名,要找到它是不是該去一個百魔聚集的地方?
有這樣的地方嗎?當然有。
大雪山下,無間地獄之中,那裡封印着三萬六千隻鬼魔,區區百魔算得了什麼。只是在這大雪山中除了是這無間地獄的
入口之外,還是一隻神鳥的道場,這神鳥被稱作佛母,佛號孔雀大明王。
自暗香居到這大雪山可說是天南地北之遠,但這白衣人腳程卻是極快,這天南地北的路程他卻半日便已趕到。站在大雪山巔,白衣人已感覺到一股靈氣環繞周圍,這裡畢竟是佛曾經修煉的地方,盤古那開天闢地的一斧直到今日仍有餘溫,佛曾在這裡駐足,靈氣至今不散也算不得什麼新鮮事。
白衣人四下巡視,似是在找那無間深淵的入口。但就在他尋定目標,正欲往之之時,他卻感覺到一股極濃烈的殺氣正朝自己逼來,白衣人轉頭,看見一隻巨大身影從天而降,不是別物,正是孔雀大明王!
白衣人不禁笑道:“區區一隻扁毛畜生竟也敢如此囂張,我本無心殺生,這是你逼我的。”
當初屠善無間來找孔雀大明王,以三萬六千鬼魔的性命爲要挾使其助自己擒下大善,但歸來之時屠善無間卻對其生了殺心,若不是其警覺只怕早已魂斷刀下。但自那之後,孔雀明王卻已對所有異類心存敵意,此時這白衣人來到,正是給她那滿心怨恨發泄之處!
孔雀的喙本不是那般銳利,但這急速襲來之勢卻能彌補其不足,若是被這一嘴啄到,任你是銅皮鐵骨也要碎成百千塊。但這時眼見大明王襲來,白衣人卻凜然而立,待這巨鳥來至面前之時,白衣人身形一偏,側步一滑,單手順勢一帶,大明王這一擊竟而落空。
白衣人同時反擊出手,左手扼住孔雀脖頸,右手一抓孔雀那鋒利如刀的喙,肩頭一震,雙臂用力,竟生生將這孔雀大明王的腦袋,給擰了下來!
燈籠大的腦袋丟到一旁,孔雀那一腔熱血卻已噴了出來,大雪山那潔白顏色,卻已被這血染得通紅。將屍體也丟到一旁,白衣人蔑笑道:“想不到,這所謂最兇的孔雀居然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把佛吞到肚子裡的,可能也不過是個傳說罷了。”
孔雀的血還在流淌,原本在山溝之中,這血該越積越深,但現在看來,這血似乎有什麼流淌之處,白衣人眼力何等尖銳,一眼便看到山下有一井口一般的洞穴,孔雀的血正流淌其中。
“就是這裡了。”白衣人微微一笑,卻已朝那洞口飛身而去。
那裡,不正是無間深淵的入口所在嗎!
無間深淵其實並不深,至少沒有傳聞中那麼深,白衣人向下俯衝,半盞茶的功夫不到,他卻已經到了底。而在這裡,他卻也沒有看到傳說中的三萬六千隻鬼魔,卻只看到一審批素白袈裟的和尚正坐在地上,閉目養神,盤膝打坐。
白衣人湊了過去,道:“大師,請問這裡是哪裡?”
這和尚也不睜眼,定定回答:“心安樂處,亦是身安樂處。心安樂則無處不安樂。”
白衣人道:“大師字字珠璣,寓意邃遠,在下心服。”
和尚道:“不過一絲心得,何來珠璣之有。”
白衣人道:“大師謙虛,卻不知大師在此,又是爲何?”
和尚道:“在此處,經歷。”
“經歷?”白衣人道:“在這裡經歷什麼?”
和尚道:“經歷未經歷之事,經歷該經歷之事。”
白衣人淡淡一笑,又道:“卻不知有什麼事,是大善如來未曾經歷之事,又有什麼事是大善如來該經歷之事。”
這盤膝打坐的和尚,竟然就是西天大善!
其面貌與常人無異,只是那表情卻難以言喻,似微微含笑,又似不怒自威,滿臉慈悲,卻又肅殺凜然。也許這纔是佛該有的表情吧。而且雖然盤膝而坐,白衣站在一旁顯然比他高出一截,但即便如此,白衣人與他說話之時卻竟然無法俯視,反之更要仰視。佛,似乎永遠比他高出一籌。
想來屠善無間將大善擒住卻也當真並未將其誅殺而是囚禁在這無間深淵之中,要其與鬼魔爲伴,只爲讓其受魔氣侵蝕,使其淪爲魔道。但此時看來大善依舊是大善,雖然在地獄之中,仍不失大善風采。
此刻身份被識破,大善仍不動聲色,道:“佛於地獄,佛仍是佛,魔於天堂,魔仍是魔。”
白衣人笑道:“那請大善法眼一觀,我是佛還是魔?”
大善並不睜眼,道:“佛與魔只在一念之間,卻並非已於所能道破。”
白衣人微微點頭,道:“有道理,那不知大善可知道我來此地所爲何事?”
大善道:“爲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夢。”
白衣人聽罷竟大笑出聲,道:“想不到堂堂西天大善,被譽爲三界六道之中最有智慧的人,卻居然也不過是一個只會耍嘴皮子的癡人罷了。”
大善也不見慍怒,道:“癡人智人卻也不是旁人一語所能定奪。”
白衣人道:“現在我已經沒心情和你說這些,告訴我,那三萬六千隻鬼魔在什麼地方,也許我會考慮不殺你。”
大善道:“生而何歡,死有何苦?生死亦並非生命的開端與終結,而不過是輪迴大道之中一個站口而已。”
白衣人卻怒道:“嘮叨,再敢說這廢話,我便割了你的舌頭。”
大善道:“魔之所在,不過一心,魔心之中便是魔匯聚之地。”
大善顯然已經給出了答案,在這無間深淵之中只有一個地方能夠被稱作魔心,而那裡卻就在大善的身後。
“讓開。”白衣人命令道,一個敢命令大善做事的人,還有什麼事是他不敢做的?
大善道:“我就在此地,不動不移,難道這左右的路不夠你走嗎?”
白衣人無心與他爭論,便從其左邊走過,但當他來至大善身旁之時,大善的身形卻猛漲一倍,將這白衣人的去路堵了個嚴實。
白衣人怒道:“你做什麼!”
大善道:“我未曾動過,也未曾變過。只是此刻在你心中我已是這般大小,我已是你的障礙,你無法超越我,是因爲你無法超越自己。”
白衣人道:“既然如此,我就劈了你!”
騰空而已,雙手凌空一抓,一道劍光疾閃而過,直劈大善天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