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還要打嗎?”那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的人站在南宮涵與天地玄黃中間,沒有誰看到他是用何種身法出現在這裡,就好像他一開始就已經站在那裡,只是沒有人察覺到。但是所有人卻都看到他的出手。
太玄斧意,曾經用來開天闢地的力量,加之南宮涵全力揮出的一劍。這兩股力量合在一起足以毀滅或創造一個天地,但這人卻只是袍袖一揮,甚至連手都沒有露出來,但就是這樣,他卻讓這兩股力量消失在衆目睽睽之下。
天一斜視了一眼那書生,恨恨道:“你手下既有這等奇人異士,卻還要我們做什麼?”
書生道:“我找幾位自然是有用得着幾位的地方,至於我要幾位做的事,暫時無可奉告。不過幾位既然已經來了不放在這裡多多盤桓幾日,這裡雖然簡陋但也不會怠慢了各位。”
天一卻道:“難道你打算強行將我們幾人留下?”
七重插話道:“我告訴過諸位,既然來了這裡就要來之安之。而且我答應幾位的事,一定不會爽約,事成之後,靈之天堂就是幾位的,而且我會全力幫助諸位找齊盤古神斧的碎片將其重鑄,爲你盤古後裔重鑄聲威。”
天一道:“但你也說過,我幾人要來便來要走便走。”
七重道:“我當然記得,但我說的是幾位要來便來要走便走,我絕不會出手阻攔。但我卻不能保證,在座除了我之外,旁人不會出手阻攔。”一個小人,卻將自己粉飾成了十足的君子,諷刺的是他的話,卻讓人無從反駁。
天一道:“我便要走,看有誰能阻攔!”
四人已同時起身,兩步就已走到門口。
九道身影,已將他四人圍在中央。九人同時說道:“走,死;留,活。”
天地玄黃四人登時呆立當場,他們做夢也無法想象,世上還會有如此神異的事情,原本安靜的坐在七重身邊的人此刻卻分出九道身影,而且每一道都是真實存在,不似幻影一般。
原本坐在七重身邊的幾人他們早已有了提防,如果沒有幾下子是絕不可能有資格坐在這裡,就如那將自己裹成糉子的人。那人的實力就足以讓他們震驚,但他們絕對相信這一人或者說着九人的實力,絕對在那糉子之上。
“幾位當然可以考慮,就給諸位一彈指的時間,如何?”書生的手指已經彎曲,隨即輕輕一彈,四道赤金之氣驚鴻一般劃出,穿過中人視線,眨眼間已掠至天地玄黃四人面前。生死之間的距離,甚至已小於一浮念。
“我答應你!”那四人幾乎同時開口,也真爲難他們能再在這千鈞一髮之間喊出這四個字。也許他們的聲音已經很快樂,但在這裡卻還有兩樣存在比他們的聲音更快,一就是書生的那一彈指,二就是這九人的出手。
四道驚鴻,已被他們攔於掌下。
“你們可以活。”九個人說話的時候已變爲一個人,又坐回到七重旁邊。
“我就知道幾位是聰明人,既然幾位已經答應了,就留下吧。”七重邪邪一笑,一道身影化作七縷黑煙離開這房間。
書生也站起身來,道:“既然諸位打算留下,我這就讓阿一爲幾位準備客房。”
阿一當然不用等書生吩咐,就已經將天一四人領了出去,九轉亦同時將千滅帶出了這房間。此刻留在這屋中的只有南宮涵與那書生。
書生恍惚間已來到南宮涵面前,“看到了嗎?”書生道:“算起來,你不過三十幾歲,三十幾歲能有你這樣的修爲已屬是鳳毛麟角,但在這裡,隨便誰想要取你性命都是輕而易舉。”
莫陽站在一旁,卻也不免有些提心吊膽。
南宮涵卻微微一笑,道:“你和我說這些應該不是想讓我死,而是想讓我活,對嗎。”
書生道:“你果然聰明。你縱然修爲不弱,內息積聚頗深,足以與神甚至是我輩魔族媲美,但你知道你爲何無法超越九轉與七重嗎?因爲你始終只是一介凡夫,縱然你的身體被改經換脈,但卻依舊無法真正超脫,你的力量也無法真正發揮出來。若我現在問你,如果我讓你和九轉七重一般的力量甚至讓你比他們更強,你可願意?”
南宮涵道:“世上該不會有這麼便宜的事,說吧,又讓我去給你做什麼事?”
書生卻道:“這次你卻錯了,我需要的一切都已經找到了,接下來我要做的就是等。我只是不希望等待的時光太過空虛。”
南宮涵道:“你不怕我有那麼一天,會殺了你。”
書生道:“我敢教你自然就不怕你來殺我,如果你真有本事殺了我,我也死而無憾。”
南宮涵道:“總有那麼一天,我會殺了你。”
書生道:“那你大不算和我學?”
南宮涵道:“學,自然要學。”
書生淡淡一笑,道:“明天開始,我來調教你。”
南宮涵牽起莫陽的手,道:“我們先走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我們現在,真的要回去嗎?”段痕終於忍不住問道。
無爲道:“南宮涵現在一定就在那裡,而且你的父母和妹妹還在他手中,無論如何你都非回去不可。而且,你不想找那個人報仇了?”
段痕道:“我自然可以回去,但你……”
無爲哼笑一聲,道:“我死不了,他不會讓我死的。他將我造就出來就知道一定會有這麼一天,但他還是讓我存在。所以,他不會讓我死。”
段痕道:“但你回去也還是會有危險。”
無爲道:“放心好了,我的生死不必要你操心,放心好了,我就算死也只會死在你手裡。”
“那你就去死吧!”
一道看不見臉的身影,一雙藏早袍袖裡的手。
段痕與無爲根本看不清這人的身手。
千鈞繫於一髮,二人根本無力還擊。而下一刻,無爲卻做出了一件他自己都未必想得到的事情。
他,竟然擋在了段痕面前。
那道身影已經貼在他胸前……
……
光陰,似箭……
轉眼間,五年匆匆而過……
山,一座看上去很高很高的山。
這裡據說是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
五年間,天空中的黑雲依舊沒有散去。
而近一個月以來,黑雲之下陰雨綿綿,一場雨下了一個月卻沒有一刻挺過,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是要停下的樣子。
雨原本只是如普通的雨滴一般是透明的,但十天之後卻變成了鮮紅的血雨,而最近十天血雨卻又變成了黑雨。
黑羽落到地面,草木皆枯,即便是岩石被這黑雨淋溼也會如被風化一般,腐蝕殆盡。
這雨似乎要讓一切爲之枯萎,卻惟獨留下了一種,那被稱作——生命。
他站在山頂,臉上戴着一張被割碎之後又拼湊起來的面具。身後揹着一柄長劍,劍鞘卻是用銀色金屬鑄就而成。這人手中也提着一柄劍,劍長三尺餘,護手是一四芒星,上面更鑲嵌着四顆晶石。
他就這樣站在雨裡,黑色的雨滴落在他身上,將他的衣服也染成了黑色。而也就是因爲這樣,他臉上的面具被映襯的更加慘白。黑與白,這兩種不算顏色的顏色卻構成了他的全部。他向下俯視,芸芸衆生就在他的眼中。
而他的眼中,只有絕望。
山腳下的一間茶寮,黑雲下的茶寮卻沒有一絲燈光,在這裡聚着那麼一羣人。
“聽說了嗎,最近一直有一個人在和我們作對。”一個人低聲說着,聲音沉重如鍾如磬。只是黑暗之中看不到清他的面孔,只是隱隱能看到,這不似是人該有的身體。
旁邊有人道:“今日那人,一定要死。”
其他人一齊應和,聲音如鬼似魅。
“我殺人是爲了救人。”一個聲音從茶寮外傳來,悠揚卻絕望。
“這裡沒人要你救,滾吧。”說話的聲音雖然極其粗狂雄壯,但卻似有些膽怯。
門外那人道:“我何時說過要救的是你們,我是來超度你們。”
一道黑色的劍光閃過,將這房間的屋頂掀開,黑色的陽光照射進來,終於能看清楚這裡所有人的面貌。原來他們,全都是這個樣子。
人的身體,卻更加接近野獸的形態,比常人高出一頭的身軀,盤附在全身每一寸的肌肉,嘴角露出的獠牙,手臂上外露的毛髮,有誰能相信他們曾經也是人類,只因爲這黑色的雨。
又一道黑色劍光,這茶寮已經被劈成兩半,殘垣向左右兩邊倒塌,屋中那已分不出是人還是野獸的怪物卻以聚在一起擺出架勢,準備迎接戰鬥。
只是他們,雖然比常人更強,但比起這個人來卻簡直雲泥之別。
劍光一閃即逝,那些人卻全都倒在地上,倒下只是一顆圓球從他們的脖頸上滾落,如黑雨一般顏色的血標出,與那黑色的雨混在一起,分不清哪裡是血哪裡是雨。
這從天而降的,到底是雨是血,而在這些人體內流淌的,又到底是雨是血?
他想知道,卻又不想知道,因爲這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他要做的,就是殺光這羣被黑雨侵染變成這兇奴的怪物,因爲這是那個人想要得到的,他只是不希望那個人達到目的。
雨還在下,他走在雨中沒有回頭,回頭也只有那幾具屍體和自己留下的腳印。
“五年了,這傷口在你身上留了五年,爲了什麼?”黑雲下一個連黑暗卻不敢進犯的山洞,一個熟悉的聲音低低問道,這聲音就如王者中的君子,君子中的王者。
另一個聲音回答:“我只是想讓自己記住,居然有人能傷到我。”
前一個聲音道:“五年了,也許他早已不再是人。”
第二個聲音道:“但是,你又可曾想到,自己一手造就的兵器卻會背叛自己。”
前一個聲音道:“我既然造就了他就不怕他反水,而且我造他就是爲了毀他,況且,我的兵器不止一劍。去把南宮涵給我找來。”
“不用找了。”黑暗中他的聲音卻如一道光芒。
五年光陰,除了一雙閃着如太陽一般光芒的瞳孔之外,他與五年前卻沒有絲毫變化。
“五年了,該學的你也都學了。現在也到了你一顯身手的時候了。”黑暗中終於有人走了出來,那書生也依舊是五年前的模樣,包括他的目光在內都與五年前一模一樣。
南宮涵面露微微笑意,道:“你現在讓我出去,不怕我一去不回頭?”
書生道:“我相信,等你走出這裡之後,就一定會回來的。”頓了一頓,書生又道:“這次你會遇到一位故人,他會告訴你很多事情。聽了那些之後,我更相信你會回來。”
“故人,”南宮涵又露出一絲笑意,因爲他知道書生說的故人是誰:“五年未見,你應該也會有很大進步吧。無論是爲了仇恨,或者其他。”想到此,南宮涵卻又泛起一股莫名悲傷。
“還有,”書生從身後拿去一個卷軸拋給南宮涵。
南宮涵把卷軸接住,問道:“這是什麼?”
書生道:“你先打開看看。”
卷軸攤開,上面卻畫着一副濃墨山水畫。山勢奇高卻不免頹廢,山巔處一座宮殿卻也只剩下斷壁殘垣,一條河流順着山尖直流而下,卻竟是一條鮮紅的血河。
書生道:“這畫上畫的地方,你可認得?”
南宮涵上下左右的看了幾看,雖然覺得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這是什麼地方,搖頭說道:“不認得。”
書生道:“你當然不認得,因爲那是三日之後的泰山。泰山之巔也該有你以爲故人吧,去看看他吧,他沒有幾天好活了。”泰山之上的故人,不正是天三少。
南宮涵收起畫軸,道:“你如果敢傷害天三少,小心我和你拼命。”
書生冷笑一聲,道:“若我真有心害他也就不會告訴你這些,而且區區一個天尊轉世我還不放在眼裡。我給你這畫軸就是給你提個醒,三天之後的泰山,會發生一些你從來沒有見過的事,別錯過哦。”
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沒人知道,但如果
是一件能讓他如此開心的就絕對不會是好事。
南宮涵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沒有問。
三天時間,他相信自己可以改變什麼。
泰山之巔,那座依舊氣象恢弘的天比高宮殿之中。
天三少慵懶的坐在他那張已經加寬了的羅漢牀上,冥月則坐在牀尾,懷裡卻抱着一個嬰兒,這嬰兒出生還不到一個月,但一雙如劍的目光卻也註定他要成爲和他父親一樣的強者。而這位未來的強者此刻在母親的懷裡顯得格外安靜。
“我想到了。”天三少霍的坐起身,道:“我知道給我們的兒子取個什麼名字了。”
冥月道:“說說看,我倒想聽聽你這個父親能想到什麼好名字。”
天三少道:“叫懷天,你看怎麼樣?”
冥月重複了幾次這個名字,道:“還不錯,那以後我們的寶貝兒子就叫懷天吧。”
天三少道:“當然得叫懷天,我取的名字就算不好他也得這麼叫。”
“是是是,”冥月笑着答應:“你堂堂天三少開口,還有誰敢不聽你的話。”
天三少沉默了片刻,道:“帶着孩子,離開吧。”
冥月道:“我知道,這句話你遲早會說的。”
天三少道:“你也該知道我有多捨不得。”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哀傷:“三天之後,這場雨就會停,但到那時候被這場雨感染的那些怪物只怕都會爬到我泰山之巔來吸收天地靈氣,你和孩子體內都流轉着上佳的靈氣,他們怎麼可能放過你們。你們還是早點走吧,走的越遠越好。而現在,卻碰巧是我命程逆轉的關鍵時刻,我不能離開這裡。”
冥月微微笑了笑,道:“如果孩子問起來,我會告訴他,他的父親是個英雄。”
天三少道:“只可惜,英雄卻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兒。”
“如果你不行,不知道我這個做叔叔的可不可以保護自己的侄子。”尹玲瓏不知又從什麼地方走了出來,歲月並未在他的身上留下過多的痕跡,爲他染上顏色的只有外面那下個不停的黑雨。
見他出現天三少一點也不顯得驚訝,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只是問:“來了。”
尹玲瓏道:“自然是要來的,如果我不來,我的弟媳豈不是要成了寡婦。”
天三少卻道:“我可從未承認,你是我大哥。”
尹玲瓏道:“等這一仗打完之後,我們兩個再來排一下長幼吧。”
天三少苦笑一聲,道:“只要到時我們還能活着。”
“你們怎麼可以死,你們若是死了哪個陪我老頭子下棋比武啊。”孫肖手持封神榜也走進了這座宮殿,“我帶來了我崑崙一族所有的戰鬥力,再加上我這把老骨頭,應該能保得住他們母子安全。”
天三少道:“大恩不言謝,只是我真的不希望諸位來趟這趟渾水。你們二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不希望有任何一個人因爲我,而白白喪命。”
尹玲瓏咳了一聲,道:“如果你死就是我死,孫肖是我的朋友,不是你的,他幫的也不是你,而是我。你別自作多情了,好嗎?”
這一句話說的天三少啞口無言,一旁的冥月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如果說是蹚渾水,不妨也算我一個。”南宮涵仗劍已來到大殿之中。
久別重逢,天三少不由得格外欣喜。
他的目光又與冥月的目光相接,眼中盡是喜悅。
“看來我們母子是不用走了。”冥月笑吟吟的問道。
南宮涵道:“只怕想走都走不了了吧。”
冥月道:“既然如此,幾位也別走了,讓我親自下廚,給諸位做幾道拿手的小菜嚐嚐。”
孫肖道:“嚐嚐可是不行,我這把骨頭雖然老了但胃口可不老,如果小姑娘做的東西只夠嚐嚐,我這當客人的可要不高興了。”
“是是是,”冥月笑着應道:“一定讓諸位吃飽。”便將懷天交給天三少。
懷天,是否就是懷念天三少的意思,是否天三少已經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菜做得很豐盛,至少做飯的和吃飯的人是這麼認爲的。一道菜剛剛端上來就被一掃而空,因爲菜可口?因爲客人給主人面子?還是因爲沒人在乎?應該都不是,只是因爲他們高興,僅此而已。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桌上已經是杯盤狼藉,想不到尹玲瓏居然是幾人中酒量最差的,第一個醉倒在酒桌上,這當然免不了被衆人嘲笑一翻。但真正酒量好的人又有幾個,沒有喝不醉的人,只有不願意醉的人。
天三少還不想醉,他還想喝,喝到一滴酒都喝不下然後再去醉,醉上個十年八年,然後等自己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一切都過去了或者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或者當自己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原來一直都在醉着,之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豪飲之後的狂夢一場。
只是,事實就是事實,不會因爲一壺烈酒而有絲毫改變。
天三少何嘗不知道,所以他不能讓自己這麼快就醉,他還要看清這些人的臉,因爲這些人,是他的朋友。珍惜朋友的人也會被朋友珍惜,天三少就是這樣的人。
醉,醉了三天。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
所以這裡的人都沒有再醉下去,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在枕戈待旦,崑崙一族的所有戰力也都在大殿之外等待一聲號令。
“我們,也該出去了。”天三少在相距不到三尺的距離凝望着冥月和在襁褓中熟睡的懷天,這裡是一間小屋,在兩間房屋的夾牆裡,天三少這種人當然不會爲自己準備這樣一間小屋,這裡是尹玲瓏悄悄修建的。望着自己的愛人,天三少柔聲說道:“你後面有一條地道,能直通山腳,原本我挖這條路不是爲了走,只是想將這泰山打通而已,卻想不到這條路今天卻派上了用場。”
冥月邊悠着懷天邊說道:“我等你。”
天三少卻只是微微一笑,便已轉身離開。
天比高外,壓抑了五年的鉛雲散盡,而一羣野獸般的怪物卻以從山腳涌了上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