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瑋尚記得野兒的家,這北京城雖大,頓飯不到被他找到方向,路上行人見他疾奔如飛
,莫不驚訝相視,幸好時光還早,路上行人不多,否則他這般飛奔,定要鬧得滿城轟動。
來至兵馬大將軍府第,只見府四周靜悄悄的,不見任何行人,或許因時光尚早,行人難
見,也或許是因兵馬大將軍的府第,禁衛森嚴,行人一早不敢打道此過。
芮瑋踏上石階,看那景物依舊,人事卻非,當年是偕同野兒離開此地,雖說野兒性命堪慮,倆人相依不離,迄
今回憶起來甜蜜無比,如今重回此地,單身一人前來找野兒,心中既落寞又難過。
他不知見到野兒說些什麼好,倘若野兒問他:你別來如何?他真不知如何回答,難道回
答我已結婚而且生子?
野兒聽到如此回答作何感想?
芮瑋暗暗苦笑道:‘她一定怪我太無情了,怪我不該不找她的下落,而與別的女子結婚生子!’
可是這幾年來的發展,任誰也無法預料,自己的遭遇坎坷離奇,足可說上幾日幾夜,然
而就是說破了嘴,盡力向野兒解釋,她會諒解自己嗎?
芮瑋站在石階最上一層停住,微微搖頭,心想:‘她不會原諒自己的,她一定心裡想:
你早不來遲不來,卻在妻妾被害後來找我,莫非是太寂寞了纔想起我?’
芮瑋想到這裡,收回欲要敲門的手,尋思道:‘我還有什麼顏面見她,還是不要見她,
悄悄地走吧!’
但他才一轉身,卻再也擡不起步子走下石階,內心升起一股強烈的,這令他勢
必要見野兒一面,不見一面不得甘心。
於是他又尋思道:‘既然來到這裡還是見她一面吧,不管野兒見到自己作何感想,她恨
自己也好罵自己也好,自己卻要老老實實地向她敘述幾年來的遭遇,問她好嗎?’
‘只要她生活得好好的,自己就心滿意足了,哪怕她恨自己無情無意,說永遠不再相見
的話,自己也心安理得的離開,因爲到底毫不隱瞞的坦白的敘說了!’
他這心理,如同做錯事的孩子,無論如何都要向母親老實地說個清楚,不管母親責罰與
否,否則心裡永遠難安。
他既決定要見野兒,那顆心立時又激烈地跳動起來,就像在琴兒口中突知野兒的下落,
剎那間狂喜莫名,連外衣也不及穿就衝出房門般的興奮。
只見他舉起的手微微顫抖的叩擊那兩扇鐵環大門,‘當’、‘當’、‘當’三下清脆的
響聲,這三聲響後,他又想道:‘多年不見,不知野兒容貌清瘦否?她不曉得自己還活不活在世上
,記得她逃開她師父掌握那年,只當自己性命頂多再活半年,半年後便是史不舊令自己服下
毒藥毒發之期,難怪她要逃出點蒼山,她是想在半年內找到自己,好和自己相處一個時間呀!’
‘她找不到自己,自己也未去找她,迄今三年過去,想來她已當自己去世了,她要是思
念自己,三年來豈有不瘦之理?’
想到這,心中的情思激盪不已,恨不得馬上見到野兒,向她說:我沒死,你看你的大哥
仍健壯地活在世上。
當下也不想怎麼沒人前來開門,猛地雙手一推,那沉重的大門竟被他一推之下,豁然兩
面打開。
芮瑋一愣,心想:‘大門怎麼並未上閂,奇怪?一向警衛森嚴的府第怎會門不上閂,也
無守衛看守呢?莫非高壽不在這裡憩息,警衛便撤除了?’
他跨進大門,才走幾步發覺不對,心想這裡沈寂得可怕,如同荒廟一般,哪像當朝炙手
可熱的大人物的府第?
一陣輕風飄來,芮瑋嗅到血腥味,內心猛地大恐,他想起那天回到懷廬妻妾被殺的
情形,不正是此時的寫照,難道這整府上下的人皆遭不測……
芮瑋狂奔入內,一進大廳,慘狀映入眼際,只見衛士一個個死在大廳上,死狀一致,頭
顱不知被何物擊的粉碎,掃目暗數,至少有二十具屍體。
也就是說守衛高壽第二處府第的衛士,大部死在這大廳上了,芮瑋驚駭得目瞪口呆,暗
中大呼道:‘是誰?是誰到這裡來行兇?高壽不在這裡,行兇的目的爲了哪個,難道是爲了高
壽的妻女?’
芮瑋悲痛得幾要大聲呼叫,驀地一想也許兇手尚未遠去,一喊反而驚動,當下忍住不安
的心,一步步向內走進探看究竟。
走到後院廂房,看到幾具屍體,芮瑋忍不住眼淚奪眶而下,因爲他認出那幾具屍體中有
一位是野兒母親‘玉掌仙子’的屍體。
玉掌仙子死了,倘若野兒在這裡兇險可知,芮瑋急得四下飛奔,見到女屍仔細辨認,看
是不是野兒的屍體。
但他整棟屋宇走遍,卻不見野兒的屍體,心想:‘莫非琴兒騙我,野兒並不在這裡?她
要在的話決不會獨自逃走,不是死了就是仍在與兇手拚鬥。’
他這想法十分正確,想那玉掌仙子被殺,高莫野不可能不與兇手拚命,而且非拚個死活
不可。
芮瑋心想琴兒騙自己的成份少,野兒在的成份大,既然很可能在,她在哪裡,是死了抑
是未死?
芮瑋心頭蒙上一層陰影,直覺到某種不幸將要降臨,他與野兒的情感業已根深蒂固,只
因奇特的遭遇才暫將她遺忘,此時憶上心坎,所謂關心則亂,心中真如亂麻一般,恨不得大
叫:‘野兒!野兒!你在哪裡?’
只見他茫無目標地亂闖,牙根緊咬,生怕突然發現野兒死了,但他走來走去,再無任何
意外的發現。
於是他想到底琴兒騙了自己,野兒並不在此地,琴兒信口胡說而已,野兒不在這裡,紛
亂的心稍覺安定,卻又覺得無比地惆悵,失望……
他這時的心情十分矛盾,既希望野兒在,又不希望野兒在,希望的是能與她相見一面,
互相暢談各自的遭遇。數年不見,僅那思慕之情就述它不完,但怕在的話野兒遭到不測,那
還不如不在,寧願終身不見,只要她活得好好的,所以他又不希望野兒在。
目前事實證明野兒不在,芮瑋心安了,走到玉掌仙子屍體前,環臂抱起,他要替野兒把
她母親的屍體暫時安葬,不能讓玉掌仙子的屍體與另外的屍體一般的橫陳。那玉掌仙子的死
狀與所有的屍體並無兩樣,頭顱被擊碎一半,不仔細認,認不出來,芮瑋恭敬地抱着走到庭
院中,想尋個幽靜的地方安葬。
庭院遍栽各種花草樹木,可聞甚多鳥鳴聲,大約是深廣的原因,飛鳥棲息此地,芮瑋腳
下踏着枯葉慢慢深入。
走了百丈,找到一處幽靜地,正要放下玉掌仙子的屍體,只聽‘託’的一聲,這聲出自
兩件木器相擊,聲音雖小,芮瑋聽的清楚,來自右前方。
擡頭向右前方望去,敢情因林木掩蔽的關係,早先竟未看到深院中尚有一棟屋宇,這屋
宇不大,只有三開間,建的像尼堂一般,芮瑋奇怪怎麼在深院中還建一座如此形式的房屋呢
驀聽又是‘託’的一聲,芮瑋推測那‘託’聲是擊木魚聲,心想誰在那屋內修行,兇手
難道也未發現這棟屋宇,故那修行人未曾遭殃?
這修行人也奇怪,怎會在堂堂的大將軍府第後結廬修行,天下何處不可修行,偏偏選在
這裡?而且更奇怪那修行人竟未發覺整府上下被殺得一乾二淨,除非是個聾子,不可能聽不
到府第內被殺者臨死前發出的慘叫聲。
難道那修行人行道已高,在誦經時物我兩忘,故不知外界的變化,真是如此,這修行人
倒有點神秘了。因一位虔誠的出家人,竟在大將軍府內後院中修行,這出家人的身分來歷實
在難測?
正想着,‘託’聲又響,這一響擊得很重,聽得格外清楚,不錯,正是木魚聲,毫無疑
問,確是一位出家人在這裡結廬修行了。
芮瑋本想過去探看究竟,看是不是一位出家人在裡面修行,這時他想打消一看究竟的心
意,尋思:‘我何必去打擾人家?’
於是他彎腰放下玉掌仙子的屍體,預備暫先安葬,以便死者靈魂得安,然後通知高壽重
新安葬。他正要用手挖個淺坑,耳聞又是‘託’的一聲,這聲更重,彷佛那修行者含怒而擊
,故擊得木魚如此響亮。
芮瑋奇怪地搖頭,心忖:‘好奇怪的出家人,怎麼如此擊木魚法?不但輕重不一,而且
相隔的時間或長或短,又不聞喃喃誦經聲?’
要知出家人多半一面敲木魚一面誦經,因誦經時心中一片祥和,那木魚擊的異常有規則
,聽來甚爲悅耳。但這木魚聲擊的既不規則更不悅耳,反而刺耳了,芮瑋心中起疑,過去探
看究竟的心意又起。
他站起身來輕悄悄地接近那棟尼庵式的小屋,他怕驚動出家人的清修,故而走的毫無聲
息,又想看個究竟而不欲打擾。
走到小屋前,那小屋的大門虛掩,內裡的情形本可偷窺,芮瑋考慮要不要看,陡聽‘託
’聲大響,嚇了芮瑋一跳,暗忖那修行者如此重擊木魚,木魚定然敲碎了。
芮瑋猜想的不錯,那木魚果然敲碎了,只聽修行者說道:‘你再不交出,你母親的性命
將要如這木魚般被我一擊而碎!’
芮瑋聽的一怔,心想那修行者在跟誰說話,出家人怎可說出如此兇狠的話來,倒像在威
嚇一人似的。
被威嚇者答話道:‘師父,你不要殺我母親,我交給你就是……’
這聲音微微顫抖,顯然那人經不起威嚇答應修行者的要求,交出一件東西。
那修行者哈哈笑道:‘諒你不敢不交出,五聲木魚響後,片刻遲緩不得,快說在哪裡,
否則莫怪爲師要殺你母親了。’
被威嚇者道:‘師父,徒兒不該盜取師父的劍譜,如今任憑師父責罰,只是徒兒有個要
求,不知師父能不能額外應允?’
那師父冷笑道:‘念你早已出家懺悔,說吧!什麼要求?’
那徒兒道:‘倘若師父遇到芮瑋,希望師父將芮瑋不會的兩劍傳給他,這要求徒兒知道
太大膽了,但……但徒兒願以一死相求……’
那師父冷酷地大笑道:‘一死相求!你以爲師父還會饒你一命嗎?大膽丫頭,竟敢背叛我
偷盜海淵劍譜離開點蒼山,尋那喻百龍的弟子,你想得好,偷了劍譜好私傳那小子,那小子
學會八劍天下無敵,哼,沒有這麼便宜的事,快說劍譜在哪裡,再不說立時殺你母親,教你
做個天下不孝女……’
話聲剛完,眼前一花,一人落在師徒兩人之間,面向在門邊的師父,背對緇衣尼帽的徒
弟。
那人面蒙黑巾,聲音沙啞道:‘高莫野,令堂已被一燈賊尼殺害了……’
他身後那女尼聞言慘變,聲音激動道:‘家……家母……被……被……殺了?’
蒙面人頭不回,一面沈痛無比地哀嘆!
站在門邊的一燈,早已蓄髮,後挽一髺,稱她賊尼實不恰當,因她此時全副俗家豔婦的
打扮,只是張玉珍容顏已老,如此打扮十分不倫不類。
張玉珍望着蒙面人怒目道:‘你是誰,快滾!’
蒙面人冷哼道:‘我該滾,但你也該滾,賊……’他忽然轉變稱呼道:‘……張玉珍,
咱們一起滾出去,不要污穢這塊聖潔的地方。’
他轉變及時,沒有喊出賊尼兩字,這裡只有一位女尼,他要罵賊尼,倒未罵到張玉珍而
罵到高莫野了。
張玉珍冷笑道:‘咱們兩人間有仇麼,你敢不敢說出自己是誰?’
蒙面人聲音更是沙啞道:‘你別想激我說出我的身分,但我告訴你,咱們兩人間不但
有仇,而且是極深的仇恨。’
張玉珍被蒙面人突現的身法震住,不敢小覷他,有意探問虛實,問道:‘什麼仇恨?難
道我殺了你的父母,妻子?’
蒙面人懶得嚕嗦,而且怕時間久了被身後的女尼認出自己是誰,此時他極不願意削髮爲
尼的高莫野認出自己,大聲道:‘張玉珍,你到底敢不敢跟我出去較量,解決那段極深的仇
恨?’
張玉珍內心打定主意要殺蒙面人,而且要用殘酷的手段,但她冷靜道:‘你想死在我手
中太容易了,哼,你不道出身分,當我不會知道嗎?你出去等着,待會三招說出你是誰!’
蒙面人道:‘要出去一起出去,咱們走到無人處好好較量。’
張玉珍道:‘想死不急遲早,以我張玉珍的聲望,決不會臨陣逃脫,你乖乖在外等着,
聽我的話,輸在我的手中讓你死得痛快點,此時我要懲戒叛徒,知趣的快走!’
張玉珍恨透蒙面人,若不是他,高莫野已將海淵劍譜交出,原來張玉珍用心計威嚇高莫
野,聲言玉掌仙子落在自己手中,以五聲木魚響爲限,五聲敲後再不交出劍譜,殺死玉掌仙
子。
雖然玉掌仙子早被張玉珍來時殺死,高莫野卻不知道,三年前高莫野從點蒼山逃出時偷
走海淵劍譜,想在半年內找到芮瑋交給他,以便芮瑋練會海淵八劍成爲天下第一人。哪知半
年芮瑋的消息毫無所聞,高莫野費盡心血打聽不到芮瑋的下落,半年後高莫野心灰意懶,只
當這半年找不到芮瑋,定是史不舊那毒藥發作,芮瑋已經死了。
高莫野愛極芮瑋,她以爲芮瑋死了,再無人生樂趣,於是削髮爲尼,年前被高壽的部下
在華山尼庵中找到,高壽、玉掌仙子夫婦兩人聞得愛女爲尼,親至華山勸女兒,可是高莫
野誓不還俗,但不忍父母思念之痛,隨同高壽夫婦回至北京,高壽特爲女兒在深院中蓋一座
小尼庵,高莫野便在家中修行,以便父母常見自己。
高莫野出家後,心意甚堅,本來出家人四大皆空,但她素來孝順,纔回家修行,迄今她
爲尼三年修行不可謂不深,孝心卻也絲毫不滅,張玉珍以她母親的性命要挾,高莫野不得不
交出那八本海淵劍譜。
張玉珍眼看失去的劍譜垂手可得,卻被蒙面人前來擾亂,心中恨得癢癢的,若不是有所
顧慮,真想將那蒙面人千刀萬斬。
蒙面人望着張玉珍手中敲木魚的木槌,聲音低沈道:‘張玉珍,你本來是個尼姑現在還
俗了,但你徒兒作了尼姑,你是過來人難道不知出家的痛苦嗎?你徒兒固然有錯,現在她既
然爲尼,所有的過錯都該一筆勾銷了,還說什麼懲戒?’
張玉珍冷笑道:‘只要她交還劍譜,懲不懲戒不關緊要,她快把劍譜拿出,否則懲戒免
不了,她母親的性命更免不了一死!’
其實她心中的打算,劍譜到手,立時發難,發誓不讓蒙面人與高莫野活下去!
蒙面人嘆道:‘張玉珍啊!你爲人未免太狠了,明明已將人家母親殺害,此時還要要挾
人家,你的良心何在?’
張玉珍怒喝道:‘住口!我與玉掌仙子無冤無仇怎會平白殺她,高莫野,你快將劍譜拿
來,我饒你母親一死,若再聽這混帳小子胡言亂語,莫怪無情!’
高莫野早就想交出海淵劍譜,但她心中總盼芮瑋未死,所以提出要張玉珍傳芮瑋不會的
兩劍爲條件,她不知蒙面人是誰,聽他說母親被害,半信半疑,心想師父不會那麼傻,沒有
得到劍譜先殺死威脅自己的人質,師父既然以五聲木魚響讓自己考慮,母親定然沒有被害,
師父才以此要挾。
其實她哪知張玉珍的毒辣,張玉珍故使心計,深知人類心理的弱點,倘若一上來以玉掌
仙子性命爲要挾,反令高莫野懷疑母親被殺了沒有。
張玉珍手敲木魚讓高莫野考慮,其實要她心中焦急,到底交不交出劍譜,不令她去想母
親現在是生還是死。
高莫野總以爲師父以母親的性命爲人質,雖聽蒙面人說母親被殺了,內心只當母親沒有
被殺,這又是人類心理的弱點,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況且是至親的性命呢。
高莫野怕師父一怒採取手段,急忙道:‘師父,我拿出就是,只盼……’
張玉珍知道高莫野下面要說傳芮瑋兩劍的條件,她怕蒙面人再搗亂,倘若高莫野相信玉
掌仙子被殺定不會拿出劍譜,截口道:‘也好,念你我一場師徒之情,我答應你傳芮瑋那臭
小子兩劍就是。’
高莫野盜劍譜的用意就爲芮瑋,別無他求,張玉珍答應了自己的要求,劍譜留不留無
所謂,要知劍譜在她手中三年之久,她卻從未翻過一遍。
正當要取出劍譜,蒙面人突道:‘且慢!’
蒙面人這兩字聲音不像先前說話故作沙啞,高莫野聽到耳裡覺得熟悉,一愣間,停止前
去取密藏劍譜的舉動。
張玉珍大怒道:‘好小子,你不要命嗎?’
蒙面人冷冷道:‘我既進來,這條命早準備不要了,張玉珍,你說無冤無仇不會平白殺
玉掌仙子,我問你,紅袍公、藍髯客與你也無冤無仇,但你爲什麼殺了他們!爲什麼?爲什麼
?我要你說出道理來!’
這番話先前蒙面人逼低嗓子,但說到後來,氣憤難當,原來的聲音暴露無遺。
張玉珍大驚道:‘你倒底是什麼人?怎知紅袍公、藍髯客是我殺的?’
張玉珍在點蒼山殺紅袍公、藍髯客,皆因他倆人傳了芮瑋飛龍八步、化神掌法,張玉珍
殺他兩人時,點蒼山上只有劉忠柱,芮瑋與林瓊菊。
劉忠柱不與江湖人氏來往,張玉珍猜他不會傳出自己殺武林兩大高手的事來,除非是芮
瑋、林瓊菊四處傳說,天下再無人知‘紅照一天高,藍映四海深’的兩大高手死在自己手中。
蒙面人恨極而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張玉珍,虧你曾被譽稱一燈神尼,卻
是個嗜殺人命的女屠夫,你問我與你有何仇恨,紅、藍兩前輩被殺,便是段解不開的深仇!’
張玉珍聽蒙面人稱呼紅、藍兩前輩,因他兩人被殺而與自己結仇,顯然他倆人對蒙面人
有恩,張玉珍想到這點即刻明瞭蒙面人是誰,冷哼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姓芮的臭小子
,芮瑋,我的徒兒作了尼姑,你做何感想?’
蒙面人正是芮瑋,他萬想不到生性活潑的野兒竟出家爲尼,當他聽到高莫野說要張玉珍
傳自己兩劍,內心有說不出的難過。
野兒念念不忘自己,爲了自己寧願背上叛師之名,結果親生母被害,而自己呢?何嘗關
心過她,近年來把她忘得一乾二淨,若不是被救到北京高伯父家,還不把她憶在腦海內。
芮瑋心想自己真是天下第一等的無情無義的人,玉掌仙子被害,直接的兇手雖是張玉珍
,那間接的兇手卻是自己,高莫野不是爲了他,不潛逃點蒼山,不偷盜劍譜,張玉珍再嗜殺
也不會殺野兒的母親的。
想到這,芮瑋難過萬分,暗忖:‘張玉珍啊!張玉珍啊!你我間又添一筆仇恨,芮瑋有生
之日,誓必不容你並存世上!’
張玉珍指出他的真面目,他立即聲音沙啞道:‘你說誰是芮瑋,我可不認識,此來主要
目的爲紅、藍兩位前輩復仇,張玉珍,你若承認是江湖上一號厲害人物,就跟我出去!’
張玉珍說出蒙面人是芮瑋後,心中就懊悔不已,暗忖:‘芮瑋蒙面最好不過,否則高莫
野知道豈肯再將劍譜還我,拚死也要將劍譜給他。’
正懊悔,哪知蒙面人否認是芮瑋暗中大喜,心想:好啊,你不承認最好!
張玉珍展顏笑道:‘你是紅袍公的徒弟嗎?’
芮瑋要掩飾自己,答道:‘家師被殺,此仇不共戴天!’心想紅袍公有傳藝之恩,本就
該拜他爲師,稱他家師並不爲錯。
張玉珍又笑道:‘你又要替藍髯客報仇,可也是藍髯客的弟子?’
芮瑋點了點頭,怒目似要噴火道:‘兩位恩師被殺,今日雙方無一死亡,誓不罷休!’
張玉珍心知芮瑋的武功不足爲懼,大笑道:‘你要替那兩位老鬼報仇,我成全你,你先
出去等着,我和叛徒說幾句話就出去成全你,想你兩位師父多年不見你,一定感到寂寞了,
我今天成全你去見他們。’
芮瑋雖知和張玉珍拚鬥敗多勝少,心中毫無懼意,走出兩步,回頭低底嗓子道:‘高姑
娘……’
身着尼裝的高莫野合什道:‘貧尼法號素心。’
芮瑋心中一酸,暗忖:‘你取名素心意思可是一心向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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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這麼問沒有說出,接道:‘令堂確實被張玉珍殺死,屍體現在院中,我先安葬她
老人家,再去通知令尊。’
高莫野嘆道:‘多謝施主好意!’
張玉珍怒喝道:‘臭小子,你還嚕嗦什麼?’
高莫野道:‘師父,你不要再隱瞞了,我知道家母被殺了。’
張玉珍道:‘你想賭賭運氣嗎?你若不信母親現在我手中,爲師立刻把她押來在你眼前
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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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莫野道:‘一個人不能死兩次,師父,你不要威嚇我,那劍譜我送了別人,再也取它
不回,你就是殺了我也無法取出。’
張玉珍大怒,心想:‘她怎麼突然間心意轉變得如此快,本來還相信玉掌仙子活着,現
在完全不信,無法再要挾她交出劍譜,只怪自己太粗心,玉掌仙子他們不說野兒在何處,一
氣之下全部殺死,否則不殺玉掌仙子,不是可以拿玉掌仙子的性命當面要挾高莫野?’
高莫野怎會突然相信母親被殺了呢?原來此時她知道蒙面人是誰了,芮瑋怕她知道不放
心自己和張玉珍拚命,進來矇住面孔,且說話時故作沙啞以免高莫野聽出,豈知聲音再僞裝
,當憤怒時,本來的聲音再難掩飾。
高莫野與芮瑋相處一段不短的時光,兩心相好,焉有記不得芮瑋聲音的道理,芮瑋一露
出本來的聲音,她就知道蒙面人是芮瑋了。
高莫野出家後遭遇不凡,業已全心向佛,往昔的情愛雖然迄今難忘,但那向佛之心猶勝
過那段難忘的情愛。
她知道蒙面人就是芮瑋,曾一度激動得要大聲呼喊,投身入懷,敘述數年來相思之苦,
然而她以極大的定力阻止了自己,暗中默誦了一遍心經,心情緩和下來,雖明知芮瑋在身前
,故作不識。
但她確信母親被殺了,她與芮瑋間的情愛雖被向佛之心斬斷,深信芮瑋不會騙自己,此
時她的心中痛苦莫名,就像三年前以爲芮瑋毒發身亡,灰心的出家爲尼時的心情一般的痛苦。
她對母親的愛尤勝對芮瑋之間的情愛,但她能殺師父報仇嗎?只聽她含淚又道:‘師父
,徒弟最後一次喊你師父了,從今後你我師徒間的恩仇一筆勾銷,劍譜恕難奉還……’
張玉珍見高莫野說的如此決裂,知道再難騙她,不能再以玉掌仙子的性命威脅她交出劍
譜,於是她轉念想以恩情騙得高莫野交還劍譜,那劍譜太重要了,雖然她自己不能練,教別人
練會就是自己的剋星,她不容世上有人武功高過自己,她要毀滅那八本自己無法練成的海淵
劍譜,只聽她柔聲說道:‘莫野,你我師徒情份雖斷,但你不想想當初爲師收你爲徒時,怕
你身體孱弱不堪造就,遠至小五臺山求那史不舊給你醫療,爲師費盡心血使你體魄強健,否
則你那時再也活不上三年,這一段情份你能抹煞麼?你能恩將仇報盜取爲師心愛的劍譜嗎?’
她的聲音越發變得柔和,聲聲打在高莫野的心坎上,這張玉珍不愧爲一厲害的大女魔頭
,能剛能柔,只要騙回劍譜,暫忍一切忿怒:‘莫野,我知道劍譜還在你身上,你本來要還
我的,只怪那混帳小子搗蛋,你不要信那小子胡說,我沒有殺你母親,乖徒兒,劍譜快拿出
來還給師父。’
高莫野聽的眉頭一皺,張玉珍話雖動聽,母親被殺之恨豈能消止,她越好言好語越令高
莫野相信母親被她殺了,此時她不過要施展手段騙回劍譜,這種心計,聰明的高莫野怎看不
出,厭惡道:‘我知道你對我的恩情,出家時我心中懊傷無法報答,但如今這恩情完全不復
存在了。張玉珍,家母被殺,我不報仇,就因你對我有恩之故,你快走吧,別等我心意改了
,劍譜確實送了別人,出家人不打誑語。’
高莫野最後兩句話芮瑋聽的暗暗奇怪,心想她將劍譜送給誰了?剛纔明明見她有意取
出劍譜,若不是自己喝阻,此時早到張玉珍手上。
他不知高莫野從話聲認出他後,內心已將劍譜給他等於送他了,並非送給別人,女孩子
家的想法,尤其像高莫野般的女孩想法刁鑽古怪,她認爲心裡送給芮瑋就是真的送給芮瑋,
芮瑋哪知她在意念中將劍譜送了自己。
其實高莫野初盜劍譜就決定交給芮瑋,無論自己或任何人都不能看到那劍譜的內容,就
是師父要殺自己也不還給她。
高莫野要在芮瑋死前一學天下第一等的劍法,倘若芮瑋果真不治,死後把那劍譜在他墳
前焚化,心想讓他在陰間學到無敵劍法,鬼中稱雄。
她這心意完全爲了芮瑋捨命救自己的情意,但她未能在半年內找到芮瑋,也找不到芮瑋
死後的墳墓在何處,那番打算落空,這時知道芮瑋在身前,情愛雖不能重敘,送劍譜之心牢
不可拔,因她知道海淵劍譜確是天下第一等的劍法,芮瑋學成後,稱雄天下毫無疑問。
張玉珍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將劍譜送人,卻被她直喊自己名姓的口氣激怒,暗忖:‘好
丫頭,當真不認師父了,難道老孃還怕武功出自自己的徒弟嗎,你肚子內有多少貨,老孃還
不清楚?哼!竟敢嚇老孃起來,老孃就不走,看你如何對老孃報仇!’
張玉珍看軟的不成,乾脆用硬的,不管劍譜在不在,今天非要她交出不可,當下應聲道
:‘不錯,你母親被我殺了,只怪你這不孝的丫頭叛師,如今殺了你家全府上下,但還漏了
高壽這老匹夫,等着吧!老孃宰了那老匹夫的腦袋拿來你看!’
高莫野忍住內心的衝動,暗忖:‘素心!素心!你既已受誡出家,應戒絕嗔怒,況且她還
是救命、授業恩師,如今情份雖斷,卻不能對她出手。’
只見她閉下眼睛,喃喃念道:‘你走!你走!我不殺你!我不殺你……’
芮瑋大感驚訝,暗忖:‘難道野兒竟能自信勝過她師父才如此說話,奇怪?她的武功莫
非數年來另有奇遇,大有長進?’
張玉珍怒極格格笑道:‘好徒兒,爲師謝你不殺,可惜你不殺我,我卻要殺你生父,你
在這兒等着,看老孃提那養育你的老匹夫腦袋來又如何奈得了我!’
言畢,飛身掠出。
高莫野聽到芮瑋跟追而去,突見她緊閉的眼皮流下幾滴清淚,只聽低聲自語道:‘大哥
,你我塵緣已盡,再未想到你會活在世上,望你好好生活,此心佛緣已結,我心中只當你老
早死了!’
她也走出這間小庵堂,卻未跟着張玉珍芮瑋的去路,踽踽獨去……
她爲什麼不等張玉珍再來,也不去保護她父親,因她知道憑張玉珍一人之去,決無法殺
害父親,父親護衛中有一名高手的武功,她知道不會下於張玉珍。
她不願再見張玉珍,因她此時武功確實在張玉珍之上,她怕再見她時,忍不住要報那殺
母之仇!
她看到母親的屍體,卻不停留,心道:‘母親,爹爹會來厚葬您的,您的靈魂安息吧,
孩兒去了……’
她不敢接觸母親的屍體,因她怕激起仇恨,勢必要追上張玉珍報仇,那時開了殺戒,豈
是出家人的行徑?
只見她淚流不止的離開成長的家宅,母親已死,她不必再留下,當年回來,只爲免得母
親思念成疾,卻未想到回來反而害了母親一命。
其實她就算不在,張玉珍也會殺她父母,張玉珍草菅人命,殺人不當回事,玉掌仙子被
害天意如此,無法阻止!
只是高莫野再也忘不了母親被害的慘狀,她越走越遠,生似要儘快離開仇恨、殺劫不已
的塵俗。
但她能離開嗎?
她以後就能夠永遠摒棄塵世一切,荒山結廬清靜地修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