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軒自從展白離開之後,東家之位便一直空置了下來。
畢竟這只是展家最外圍的一處產業,並不多受重視。
原本已經轉交給掌櫃展屯使用的後院,因爲展白的到來,自是主動的讓了出來,還尋人從裡到外的打掃一通。
夜幕降臨,送走了公子雋等人後,又將自己所帶的人安置下來,展白獨自走到院子中那顆大樹之下。
大樹依在,樹下的石桌椅依存,只可惜物是人非。
失神之下,展白彷彿看到了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婦,依偎於大樹之下,小聲的說着些情話。
“憐兒……只望此生,你已經託生到了一處好人家,吃穿不愁,無憂無慮。”展白嘆息一聲,眼角微動,便隱去了那一抹的惆悵。
“東家。”展屯拖着癡肥的身子慢慢的走了過來。
“坐吧。”展白指了指石椅,自己則施施然的坐到了對面。
“謝東家。”
“打探得如何了?”展白輕聲問道。
先不說身份高低,展屯近乎一生都生活在這天漠城,作爲地頭蛇,有些消息交給他,無疑是知人善用了。
“老朽,不辱使命,雖然有些匆忙,卻也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正要向東家稟報。”展屯顫巍巍的坐在石椅上,因爲剛纔走的太急了,良久才捋順了呼吸。
展白點了點頭,示意展屯繼續。
“好叫東家得知,最近幾個月,天漠城確實比以往要熱鬧了許多。原本老朽並沒有太過在意,畢竟這裡連通三大洲,平日裡的人流也的多不勝數,卻沒想到,這裡面竟真的藏有貓膩,若非東家提醒……哎,老朽當真是糊塗啊。 ”或許是年齡的緣故,展屯格外的絮叨,好在及時的察覺到了展白的不耐,急忙停下閒話,正襟危坐道,“不出東家所料,這天漠城中一共十一處通往春秋之洲的法華門附近,確實聚集了大量的外來之人。而據老朽探查,護衛於那十一座法華門前城防衛隊的態度也變得大不一樣。按照往常,必須持有特殊的令牌之人才會放行,可現在卻是明碼標價,只要付得起玄晶石,便可領到一面令牌,走入法華陣。”
“哦?”聽到這,展白卻有些出乎意料的輕咦了一聲,“照你所說,那十一處法華陣附近,有沒有人大範圍的招募兵丁?”
“這個……好像沒有。”展屯據實稟告道。
“不應該啊。”展白不解的搖了搖頭。
在他想來,春秋之洲,連年征戰,對人命的消耗必然巨大。如果說文臣武將這種高等級的精英人才,還可以通過各大超級勢力拉攏招募,那麼普通的兵丁呢,還有那些沒有多少地位的俠客呢?
全部取自春秋之洲的原著民,無疑是殺雞取卵的作法。那麼適時的開放對鉅鹿、五胡的限制,就是必然了。
所以,早在打發展屯出去探聽消息之前,展白就已經預測到,這兩年中天漠城中必然會聚集大批來自鉅鹿、五胡的玄、妖之修,意圖進入春秋之洲,成爲俠客,或求名或求利。而這些人,也絕對不僅僅來自超級宗門勢力。
所以,對展屯所說的情況,其中一半並不讓展白意外,那些通過繳納一定數量的玄晶石買下一塊令牌進入春秋之洲的,必然是奔着俠客去的。
讓展白不解的是,面對如此數量的好手,爲何沒有人進行招募,哪怕不爲了增加兵丁,招來當做幕賓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啊。
事實上,展白之所以讓展屯出去探聽情況,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爲公子雋沒有解答的那個疑問。
像現在這種大規模招賢納士的機會,顯然並非經常發生。如此一來,事情就顯得蹊蹺了。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公子雋面對如此好的機會,卻只是招募了區區五人呢?
如果只是面對超級宗門勢力的話,展白倒也不難理解。
超級宗門勢力雖然不少,可春秋之洲更是勢力交錯複雜,不說國與國之間,只是一國之內,王侯勳貴中,哪個不需要人手,而公子雋在其中,就顯得不起眼了,畢竟在外人看來,他不過是一個不被重視的世子而已,說是朝不保夕也是毫不爲過。否則,他也不會表現出對自己的勢在必得了。
所以,如此算下來,說是狼多肉少也毫不爲過。公子雋能從這些超級宗門勢力中招募到五人,或許已經是不錯的成績了。
但是,所謂花有百樣紅。超級宗門勢力走不通,爲何不另闢蹊徑,選擇那些勢力稍遜的宗門家族呢?
不管展白如何的不解,事實是,公子雋沒有選擇這麼做。不僅是他,從展屯瞭解到的情況看,整個春秋之洲都沒有人那般做。
是放不下身段,還是瞧不起那些稍遜的宗門勢力?
對此,展白百思而不得其解。
當然,更讓展白想不同的是,明明可以立即動身前往春秋之洲,公子雋爲何還要在等兩日。
“看來,春秋之洲,遠非自己想的那般簡單啊。”雖然一時間得不到答案,但展白卻不會自以爲是的認爲春秋之洲的人都是傻子,會憑白的放過那數量衆多的羣體,更不會認爲公子雋只是爲了多欣賞兩日風景,纔會在此多逗留兩日。
那麼排除掉這兩種可能後,就只剩下一個答案,問題必然出在春秋之洲上。
“嗯,事情辦的很好,你回去休息吧。”展白看了展屯一眼,敏銳的觀察到其渾濁老眼上佈滿的血絲,不禁開口道。
展屯的天資太差了,哪怕到現在,修爲還停留在太始之境,想來此生再無寸進,也正因如此,才蒼老的那般快。而人到了老年,哪怕是玄修,體力、精力也會下降到一個岌岌可危的地步。
顯然,展白交代他做的事情,消耗了展屯不少的體力,已經極爲疲憊了。
“謝公子。”展屯感激的謝過展白,便顫巍巍的起身離開了。
望着展屯蒼老的溝路背影,展白欲言又止,最終只化作一聲嘆息。
倒不是展白吝嗇賞賜,只是一來,以展屯現在的身體狀態,已經到了燈枯油滅的邊緣,除非是金丹這種極品的丹藥,否則對他並沒有太多的用處。另一方面,展屯也不是外人,作爲展家的子弟,哪怕是偏遠的旁支,能在這天漠城掌握一家酒樓吃穿不愁,已經算是展家不小的恩賜了,別說只是爲展白打探了一些消息,哪怕現在交了性命,也是應該的,再給賞賜的話,就有些過了。
雷霆雨露皆爲君恩,不論是國家還是一個家族,都是上位者牢牢掌控的特權。
坐在院中,又緬懷了一些時辰之後,展白便起身返回到了臥室,休息去了。
第二天,天剛放亮,公子雋便帶着一干人等再次來到了青瓷軒。
相比於昨日,今天倒是沒有特別的大事,更多的只是飲酒作樂,爲此,還特意的從天漠城中比較有名的青樓中請了些清倌大家,歌舞助興。
只是看了一眼,展白心中就已經明瞭,這些歌姬必然出自萬花苑,當然,花門樓也是有可能的。
對此,展白並不奇怪,也沒有主動問起。
跟展白相同,文不器等人也都帶了數量不一的隨從,只是今天卻沒有帶在身邊。展白也將劍閣弟子遣散,讓他們在天漠城中自由行動。
就這般,連續瀟灑了兩日,到了第三天的凌晨十分,按照公子雋事先的提醒,所有人於天漠城東一座通往春秋之洲的法華陣前集合。
可以看到,即便到了深夜,這裡依然人頭攢動,不斷有從城防衛隊那邊買得令牌之人步履匆匆的消失於法華陣中。
好在,展白一衆人並沒有這種麻煩,公子雋事先已經遣人將樣式不一的令牌下發了出去。
展白打量了下手中的令牌,只有巴掌大小,三角樣式,材質似銀非銀,份量倒是不輕,打造的格外精緻。正面刻印有一個大大的楚字,反面則雕刻了一柄栩栩如生的竹簡,竹簡上浮現“謀臣”兩個蠅頭小字。
一番觀察之下,展白髮現,自己手中的令牌跟那文不器的大同小異,想來,這種樣式代表着文臣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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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褚敘許的令牌則是由玄鐵打造,至於仡樓姐弟以及衆人的隨從的令牌,則是由某種特殊的紫竹打造,代表的自然是俠客了。
而俠客的令牌卻也有不同,比如那些從城防衛隊中購買來的令牌,同樣也代表着俠客的身份,材質同樣爲竹子,但顏色卻呈現灰白色,不論雕工還是檔次上,都次了不少。
“先生,還有諸位大人,公子讓屬下告知,拿到這身份令牌後,需要滴血認主,如此,才能成功通過法華陣,進入楚國地界。否則,輕則迷失,重則極有可能放逐於亂空之中,有死無生。”之前下發令牌的那名公子雋的屬下諄諄告誡道。
對此,並沒有人提出異議,大家都不是下里巴人,如何不知,有些法華陣是有條件限制的。就以眼前這座法華陣而論,所需要的條件,無疑就是令牌,而且是有主的令牌。
當下,衆人紛紛滴血認主,那令牌倒也奇特,一旦沾染上鮮血,便放射出濛濛的血光,最終融化,於手臂上留下了鴿子蛋大小的印記。
全部準備完畢後,公子雋依然無動於衷,耐心的站在法華陣前,看似在等着什麼似的。
大約半個時辰後,答案便揭曉了。
一道身影從法華陣中走了出來,於只進不出的人流中顯得格外突兀。
這人一走出法華陣,目光很快就鎖定在了公子雋的身上,好不停留的走了過來。
“公子,末將領命前來。”
循聲望去,展白眼神不由一亮,這不正是兩年前跟隨在公子雋左右的牛犇麼?
之前,展白還奇怪,爲何沒有在公子雋身邊看到這個人呢,卻不知何時,他竟是回了春秋之洲,直到今日纔再次現身。
由此,也終於揭開了展白的一個疑惑。
公子雋下令在天漠城逗留兩人,極有可能就是在等此人了。
“嗯,那邊準備的如何了?”公子雋對着牛犇點了點頭,不假顏色道。
“公子放心,天啓樓船已經待命,直等公子到了後,隨時都可開動。”
……
“諸位卿家,吉時已到,還請諸位雖孤來吧。”公子雋簡單的跟牛犇交談了幾句後,這才微笑着轉頭,笑着對展白等人做出邀請之狀。
衆人紛紛應和,也不贅言,便跟隨着公子雋有序的朝着法華陣前往。
在牛犇近乎粗魯的驅趕下,很順利的在等待於法華陣前的閒雜人等中開出了一條通道,一馬當先的踏上了法華陣。
……
短暫的暈眩過後,視野再次恢復時,景色已然大變。
繁星點點的夜幕被朝陽當空所代替,光明驅趕了黑夜,一股冷冽的空氣讓剛剛走出法華陣的展白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寒顫。
“這是……”對於突如其來的變故,展白有些語結。
“先生,這是時差。鼎三洲之間因爲空間斷裂的緣故,時辰是不相同的。因爲天漠城的時辰巧合的跟鉅鹿相同,所以突然走入春秋,都會有些詫異。”身旁的公子雋急忙解釋道。
展白苦笑的點了點頭,顯然公子雋會錯了意,自己之所以驚訝,並非是因爲時辰的差別,更多的是這春秋之洲的環境。
當然,爲了公子雋的面子,展白自然不會直接開口,先是皆爲配合的做出釋然的表情,這才問出了心中的疑問,“貌似這裡的環境也極爲特別啊。”
“環境?”公子雋一愣,不由自主的向四周望了望。
衆人此時身處一座巍峨的高山之上,因爲清晨的緣故,四周到處瀰漫着霧氣,裝點的好似仙境一般。只是,這樣的環境好像並沒有出奇的地方吧,不論鉅鹿還是五胡,都有這樣的景緻啊。
就在公子雋疑惑之際,猛得聽到展白深呼吸的聲音,心中這才恍然。
原來,先生所指的環境,是空氣啊。
公子雋畢竟是土生土長的春秋之人,對這裡的環境自然是極爲熟悉的,可展白等人卻是大姑娘坐花轎頭一回,有這種感覺倒也無可厚非。
想想當年,自己第一次踏入鉅鹿之洲的時候,不也有相同的感受麼?
事實上,春秋之洲的空氣,從成分上講跟鉅鹿以及五胡之洲並沒有太大的不同,無非都是由玄黃之氣以及鴻蒙之氣組成,不同的只是比例多少罷了。
鉅鹿之洲,玄黃之氣明顯要多過鴻蒙之氣,而五胡之洲,則是相反。至於春秋之洲,又有不同,兩者各佔半壁江山,不分伯仲。
展白之所以不適應,原因並非是出在空氣的成分上,更不是玄黃、鴻蒙二氣的比例上,如果非要說的話……
鉅鹿之洲的空氣,讓人聞了有種自由的順暢,而春秋之洲的空氣,卻要沉重的多,這裡的沉重,指的並非是重量,而是……限制。
給人一種如同揹負了幾重大山的壓抑之感。
“呵呵,孤在這裡,正是歡迎先生以及諸位卿家,蒞臨春秋之洲,一片被重重規矩所籠罩的廣袤中土。”公子雋看出有此疑問的不僅僅是展白,爲了避免麻煩,便張開手臂,對衆人朗聲說道,做足了歡迎的姿態。
“規矩麼?亦或者是牢籠?”展白聞言,卻沒有太多的激動,心情中反而多了些沉重,目光深沉的向着四處望去。
春秋之洲,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