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了三十四年,聽得最好的一個笑話就是葉瑾給他說的:江燁霖,你真好。
好嗎?
或許好的,在三十一歲這一年遇上了葉瑾,在所有年輕的叛逆之後,他慢慢地學會了做一個好人。
那麼之前呢?
之前大概就是所有女人口中標準的“渣男”,對,渣男。
錢是個好東西,很多你得不到的都可以用錢買到,這個世界上,只要你有足夠的錢,只要你想得到,最後都會到你的手上。
名車?珠寶?豪宅?美女?
這些所有,他都可以用錢得到。
二十多歲的年紀是他最瘋狂而混亂的一個段歲月,以至於現在每次想起來,他都很難想象,自己怎麼會是那樣的人。
可事實上,他真的就是那樣的人。
而他就是在那樣的混亂中遇上陳韻的,也是他用錢得到陳韻的。
說起來有些好笑,十多歲的時候他也喜歡過一個女生,可是最後卻在對方移民之後不了了之了。
二十歲的時候也真心地愛過一個女孩,但是真心比起年輕時的躁動根本就不值一提。
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他甚至還不知道自制力是什麼,手上拿着大把大把的錢,他像很多混吃混喝的富二代一樣。
囂張、跋扈,女朋友的抱怨輕易就能夠讓他惱火,感情世界裡面不過幾句爭吵他就覺得厭煩,最後就算有過再怎麼濃情蜜意的曾經,也還是抵不過分手的下場。
二十五歲的時候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在江家的地位,那時候對他而言,江氏纔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好像不過是得意時的錦上添花,就如同女人,更別提是別人送上來的女人了。
陳韻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她長得很好看,不得不承認,儘管從十六歲就開始玩女人的他都必須承認,陳韻是他見過的那麼多女人中的佼佼者。
他們也算是好過一段時間,多長呢?
一年還是兩年,其實他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他唯一記得是當年她離開時的眼神,還有最後時的絕望。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愛過這個女人,但是他知道,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這個叫陳韻的女人了。
像很多狗血的情節一樣,一個被人送到他牀上的女人,他對她其實連最起碼的尊重都沒有。開心的時候也樂得哄她,不開心的時候卻也是將她往死裡面折騰。
如今想起來,他都覺得當年的自己是一個殘忍的劊子手。
所以他怎麼都想不明白,陳韻到底是怎麼愛上他的。
她離開的那一天雷雨交加,她就那樣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跟他說:“江燁霖,我們永生不見。”
永生不見啊。
那又怎麼樣,他不過是少了一個合拍的牀伴而已。
後來的日子裡面,他偶爾也想起過這麼一個女人,以及她說過的話。在和別的女人釋放之後,他倚在牀頭抽着煙,會想起這麼一個女人,想起她曾經從自己的手裡面搶走煙,明明不會,卻還是一口就抽了下去,最後嗆得滿眼的眼淚。
陳韻認識他之前是不會抽菸的,可是認識他之後,抽菸喝酒什麼都會。
很多時候,他們在事後都很有默契地靠在牀上抽着煙。
房間裡面煙霧繚繞的,誰也沒有開口,兩個人之間甚至隔着將近半米的距離。
那時候覺得沒什麼,但是如今看着身邊媚眼如絲地討好着自己的女人,他才覺得有什麼。
那是一種,和誰都不會再有的親密了。
再見到陳韻的時候已經是三年後的事情了,很狗血的是,她已經有一個孩子了,只是沒有嫁人。
他從來都沒有想那麼多,他雖然玩得厲害,但是在避孕這個方面,向來都是很苛刻的。
但是有些事情就是這麼巧合,要不是老爺子進了醫院,他剛好碰到他們撿了那體檢單,他也不會有懷疑。
孩子是他的,她瞞了他整整三年的時間,很顯然,她還想繼續瞞下去。
其實是很憤怒的,他從來都沒有被人這麼算計過,更何況還是一個來取悅他的女人而已。
他讓人查了她這幾年的事情,原本以爲這三年都碰不到人,約莫是離開t城了。
她沒離開,她還在t城,只是這三年,他們確實是沒有碰過面。
他去找陳韻想對峙,可是那三歲不到的小蘿蔔頭抱着他問他是不是他爸爸的時候,他所有的憤怒好像就莫名其妙就不見了。
他是江家的私生子,被接回去江家也不過是江城他們兩兄弟把他爸害死了人怒了老爺子。
從小到大都是他媽媽將他帶大的,他知道一個單親孩子的痛,明白一個單親媽媽的難處。
陳韻跟他的時候好像才二十歲不到,大學都沒有畢業,如今就在夜市裡面擺着地攤,白天去給人家當化妝模特。
那是他的孩子,他覺得有點神奇,二十八歲的這年發現自己有個兒子。
但是陳韻的心情顯然是跟他相反的,她說永生不見,就真的想永生不見。
她帶着孩子想跑,他怎麼會讓她帶着孩子跑。她走可以,但是孩子要留下來。
她也確實是狠心,說走就走,留下一個剛斷奶的孩子給他。
但是她又不夠狠心,偷偷摸摸地在周圍看着孩子。
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其實他也不知道了。
那是他第一次見陳韻那麼瘋,就算是當年他讓她走的時候,她也沒有這麼瘋過。
那麼多年,他知道她多難,但是他從來都不是同情心氾濫的人,更何況她從來都沒有向他示弱過。
既然這樣,他又何必上前彰顯着自己的強大呢。
那是她第一次求他,跪在他的面前求他,求他一定要把孩子找回來。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陳韻,不知道什麼感覺,那一刻,覺得自己做人有些失敗。
他在男女之事上面確實有些荒唐,可是那是他的兒子,他會見死不救嗎?
後來孩子找回來了,只是只有一具冰冷的屍體。
他不知道第幾任的女朋友將孩子帶走了,折磨了幾天之後,孩子死了,她才把去自首。
那孩子身上全都是傷痕,他看到屍體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
他甚至不敢跟陳韻說,他寧願告訴她孩子沒找到。
可是她到底是知道了,她沉默得很,抱着孩子一步步地走開,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跟在她的身後,看着她把孩子抱回家,小心翼翼地放在牀上,將新衣服一件件地穿上。
整整半個與的時間,陳韻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甚至連孩子下葬,她也是沉默的。
下葬的那一天就只有幾個人,幾個陳韻的朋友,還有他。
其他人都哭得稀里嘩啦的,陳韻卻站在那墓碑前,一句話都不說。
直到那一天,她突然出現在他的公司門口,看着他一步步從公司走出來,然後告訴他:“江燁霖,我這輩子,最痛恨的事情就是認識你。”
她說完就走了,眼底紅得就好像燒了一把火一樣。
他站在那兒看着她一步步地走,傾盆大雨落下來,她的身影在那雨幕中涼薄得讓他難受。
“你要去哪裡?”
他伸手過去拉着她,看到她眼眸的時候心口顫了一下。
她擡手就將他的手拉開,“去沒有你的地方。”
她的話讓他無從反駁,只能撐着傘一直跟着她。
那一天陳韻其實沒有什麼不對勁,她對他的態度他也覺得理所當然的,如果是不會他的濫情,孩子根本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情。
那天晚上他在她的出租屋裡面過的,不到三十平的房子,客廳就只能放下一張沙發和桌子,他就窩在那上面。
淋了雨之後他有點感冒,晚上睡得沉,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什麼都已經晚了。
那是他第一次見那麼多的血,那牀單好像都被血染滿了。
陳韻死了,在孩子下葬之後的第三天。
沒有留言,不,有的,她對他說過,這輩子,最痛恨的事情就是認識他,她要去沒有他的地方。
她成功了。
而他卻要永遠地活在一個叫陳韻的女人的陰影下,永遠。
這年他二十八歲,被前女友虐殺死了親生兒子,孩子的媽媽死在他一牆之隔的房間裡面。
往後長達的一年的時間裡面,他每天晚上都會驚醒好幾次,沒有理由,就是會醒來。
後來去看心理醫生,才知道這是心理創傷。
如果那天晚上他沒有睡那麼熟的話,或許陳韻就不會死,可是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如果。
如果有如果的話,他甚至希望自己會愛上陳韻,那麼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所以遇上葉瑾的時候,一開始他只當是一個長得好看的女人,直到知道她是一個單親母親。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反正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好像只有那樣,他才能夠忘記二十八歲那一年的所有事情。
葉瑾和陳韻太像了,她們的性格幾乎一模一樣。
陳韻死後,他調查了那三年裡面她經歷過所有的事情,以至於後來他調查葉瑾的事情的時候,甚至以爲她就是陳韻。
看到浩浩的時候他更沒有辦法剋制自己的情緒,他覺得自己瘋了,可能是真的瘋了。
這麼多年來的痛苦好像突然之間有了一個宣泄口,他開始將曾經的愧疚和遺憾全都轉移到葉瑾和浩浩的身上。
他不介意葉瑾不愛自己,他甚至不介意她還愛着許南深,他只是想要以一個“父親”和“丈夫”的身份,讓她和浩浩過得好一點。
但是現實總是很殘酷,他不是無所不能的人,他不是什麼事情都能夠做得到。
江城和趙家的合作讓他有些措手不及,許南深的袖手旁觀說的上是好事,也不算是好事。
他在無聲地逼着他放棄葉瑾,而葉瑾也在逼着他無聲地放棄他。
有時候他不得不承認,女人很多時候確實比男人要專情一點,或者說,她們在感情裡面對時間的免疫力要高一點。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對葉瑾是什麼感情,但是他很清楚,葉瑾不愛他。
放手吧,這是一件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
但是午夜夢迴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想起過,她對自己說會好好和他走下去的情景。
他其實是個很寂寞的人,那麼多年了,來來去去地換着女人,好像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不,他喜歡好看的,卻那麼多好看的,從未有一個是讓他覺得自己愛的。
愛情真的是世界上最詭異的話題,你無法解釋爲什麼,也永遠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樣的到來。
但是他寂寞,這是真的。
她說要好好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是真的想要和她一直走下去。
可是到了最後,還是他先開口說分開的。
從民政局走出來的時候,他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感情,就好像陳韻下葬的那一天,天下着陰沉沉的雨,他撐着傘站在那雨幕中,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就是這種感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陳韻說要去一個沒有他的地方,然後她自殺了;葉瑾說她不會回頭,然後她真的不回頭。
她對着他笑,對着他哭,卻再也不會越過朋友的這條線了,就算是擁抱,也沒有了當初的溫度了。
是不是人總是在失去的時候纔會頓悟?
可是失去之後,誰能夠再重新擁有?
他不是許南深,沒有許南深那樣的運氣,這一輩子他想他愛過的兩個女人,都不會屬於他的。
一個是在混沌不堪的歲月中懵懂不知任由她絕望到死;一個是在相逢不適的時間裡後知後覺看着她失望離開。
大概是前面的人生傷害過太多的人了,所以碰上自己愛的,最終都求而不得。
所以知道那是炸彈的那一刻,他其實覺得,將自己炸死了也好,起碼死了,他就再也不用一個人在漫長的黑夜中去回憶那些陰暗晦澀。
可是他還是沒死成,睜開眼睛看到葉瑾站在自己牀頭的那一刻,他甚至有種衝動,想要開口告訴她——
我愛你。
可是就連上天都不給他這個機會,他努力張着嘴,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眼睜睜地看着她跑出去叫來醫生,最後在看到抱着她的許南深之後,再也不用開口了。
他做不到她的愛人,就只好做一個朋友,好朋友。
起碼這樣,在她的人生裡面,始終佔了那麼一個位置,就算是許南深再不爽,他也還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邊。
就好像如今,牽着她的手,一步步地將她帶到她愛的那個男人的跟前。
大概再也沒有像他們這樣的,前夫牽着前妻子的手交給她的現任。
但是隻有這樣,才能夠讓他好過一點。
他不能讓她幸福,也起碼能夠親手將她叫到幸福的手上。
他確實是將她親手交到了幸福的手上,雖然他對許南深很不爽,但是不得不承認,比起他,許南深確實好太多了。
後來,葉瑾生了一對龍鳳胎,一男一女。
生產的那一天他坐直升飛機到了a市,到的時候葉瑾剛生完,人累得已經昏睡過去了。
許南深看了一眼孩子就陪着她回去產房了,身邊的護士一人抱着一個孩子不斷地跟他說多麼可愛,可是許南深一句話都沒有說。
後來孩子被放到了保溫箱,他站在那嬰兒房的外面,隔着一層玻璃看着裡面兩個人新生兒。
眼淚從眼角落下來,他彷彿看到了當初,陳韻和他孩子剛出生的情景,應該也是這樣的吧。
往後的一生,他總在想,如果當初他愛陳韻,是不是就不用這樣寂寥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