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沒有道歉,不是因爲晚雪畢竟只是個女流之輩,而且還是豔俗的風塵女子中的女流子輩,他沒把她的話放在眼裡。
他是覺得沒有面子,他是放不下面子,畢竟這之前,他曾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對我不屑於顧過。
但不知何緣由,他這麼高高大大健健壯壯的男子,卻把扶起嬌無力的晚雪的話似乎當成了聖旨,想違逆又不敢違逆。
他臉有些紅,猶猶豫豫的遲疑着。
樸麗望望他,對晚雪笑道:“還是算了吧,之前只是誤會。”
樸麗不想讓他難堪。
我擔憂着亭子間的事,不知道被人羣觀望的是不是楊娜,沒時間在這耽擱,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晚雪,就別難爲他了,之前確實只是誤會。”
晚雪笑道:“真是天生一對,夫唱婦隨,竟都這麼友善。”
我也不解釋,我只想盡快離開向亭子間去,懶得解釋。
樸麗羞紅着臉道:“其實,其實……”
男子卻打斷了她,衝她道:“姐,你不用幫我辯解了,其實真的是我的錯,難得你和……”他誤會了樸麗,他以爲樸麗要解釋的是有關他和我們的糾紛,說到這很難爲情的看了看我,道:“……和這位哥哥大人不計小人過,我真是太……太……我不怎麼會說話,反正就是你們以德報怨,讓我感動,讓我愈加發現自己透頂的壞了……真誠的向你和哥道歉,請你們原諒。”
樸麗的話被岔開,也忘了自己要跟晚雪解釋什麼,只是對男子笑道:“其實,你也不是你說的那麼壞的,錯的真的是我們,要不是改之先撞上你,又因爲有急事,沒及時的給你說聲最基本的歉意的話,你也不至於那樣的。而且,你那樣的時候很男人。”
“真的嗎?姐真的覺得我當時很男人嗎?”男子的眼睛很驚喜興奮,盯着樸麗,卻不再盯着樸麗高高挺起的胸,只是盯着樸麗白淨平和還帶着微笑的臉,也沒了之前色眯眯的癡呆神情。
樸麗笑,比先前還笑得美笑得有意思,臉上竟有對淺淺的好看的酒窩,並且微微露出紅脣下潔白整齊的牙齒。
男子卻忽然消失了一臉的驚喜和興奮,有些黯然的對樸麗道:“姐說我當時很男人,意思是我剛纔就不男人了……”
悄悄的拿眼睛看了看晚雪。
樸麗愣了愣,一時沒明白男子的意思。
我卻從他悄悄的看晚雪的眼神,明白了,他是指晚雪來後他忽然變得規規矩矩再不敢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對我們不屑於顧,尤其是還得在晚雪冷冷的似乎不可稍有拂逆的“聖詣”下對我們道歉的事。
我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能屈能伸更是大丈夫。”
他似乎不太明白這句話,想了想,纔對我擡起頭來,並且不再難爲情,而是真誠的道:“謝謝。”
晚雪這纔對他笑道:“這還差不多。”
他看看晚雪,笑,卻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忽然在想,他那麼高高大大健健壯壯又比一般的男人還男人卻對扶起嬌無力的晚雪言聽計從,到底是因爲晚雪背後有我看不到的力量而對她心生懼怕,還是對晚雪暗有情愫?
晚雪也不看他,別過臉望望樸麗,對我道:“改之,剛纔她說是有急事,你才撞上咱小弟卻連句最基本的道歉的話也沒顧得上說的,你們是有什麼事呢?”
樸麗這時也看向我,她似乎已察覺到我不再是去給她爭取什麼獎品了,只是一時卻沒明白過來,奇怪的狐疑着。
我沒回答,晚雪的話提醒了我,我這才記起我又耽擱了好一會兒時間,如果亭子間那被人羣圍觀的真是楊娜,還如之前迎面而來打我身邊經過的老夫婦議論的那樣毫不反抗的任憑什麼刁蠻跋扈的九零後小丫頭大打出手的話,在這段時間裡不知她又受了多少折磨了。
我轉身就急急的向亭子間而去。
樸麗急急的跟在身後。
只是我一直沒回頭,不知道晚雪奇怪的望着我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多久,之後又有沒有隨我而來。
還有,他身邊那個墨鏡男子,又有沒有如樸麗跟在我身後一樣,她走向哪裡就跟到哪裡。
到亭子間,還沒擠進人羣,就聽有人在道:“看不出來,這麼漂亮正經的年青女子,竟是個貪圖錢財的下賤貨,還勾引男人破壞人家家庭。要勾引男人,也勾引個和自己年齡彷彿的年青點的吧,竟去勾引個連孩子都十六七歲了的老男人!難道真的是越老越有經驗越經久耐用?”
又人有道:“先別這麼亂說人家好不好,我看她那麼正正經經的,而那兩個小女孩又不給人家解釋的機會,說不定是誤會人家了也不一定。”
“誤會?誤會了她還不理直氣壯的還手?難道她是傻子不成?看她那精明強幹的樣子,也不像是傻子。估計是怕越辯解越被兩個小女孩當衆將她那些可恥的行爲暴露出來,所以只好不辯解了。更加上,看那兩個小女孩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豪門千金,就算她勾引了其中一個女孩的父親,那女孩的父親也不過是把她當了玩物而已,難道還疼愛她勝過疼愛自己的寶貝女兒?她敢對人家女兒還手不成?這叫何該!”
我厭惡的推開那亂咬舌根的人,擠進人羣。
我看到了,在人羣圍觀的中間,站着三個人,卻沒有我擔憂的楊娜。
竟是青梅和寒香跟依人!
我早該想到是青梅和寒香跟依人的,從聽到先前自人羣中離開衝我迎面而來打我身邊擦肩而過的老夫婦的議論的那一刻起,我就應該想到是青梅和寒香跟依人。
上次在解放碑附近瓶梅公司總部樓下的廣場上,寒香打青梅耳光說青梅跟她父親不清不白的事至今還記憶猶新。
然而,我卻竟然沒想到!
雖然不是楊娜,我的心情卻並沒放鬆。
我不知道我該如何去面對這三個人。
寒香和依人,雖然刁蠻跋扈,我卻早對她們心生好感,尤其是寒香,我更是覺得她有時可愛至極,把她當了妹妹一樣。
而青梅,我自己也弄不懂,我是那麼恨她,卻偏偏在她遭遇不幸的時候惡毒的期盼她被人折磨又莫名其妙的不忍她被人折磨。
有時,我以爲是因爲我老是想起青姨,想起那個曾經如媽媽一樣待我的青姨,然而她卻不在人世了。
可我又明明發現自己,在不忍青梅被人欺負想爲青梅出頭的時候,腦子裡根本連青姨的半個影子也不曾閃過。
“改之,怎麼了?”
樸麗柔聲的關切道。
她竟隨着我擠進了人羣就近近的站在我身邊。
她一定是看到了我臉上覆雜而痛苦的表情。
我沒回答。
我對着青梅。
是的,這一刻我對着青梅。
儘管在人羣觀望的中間還有寒香和依人,我卻是對着青梅,只拿眼睛的餘光去看寒香和依人。
我不知道之前都發生了怎樣的經過。
我只看到青梅的長髮凌亂,有幾縷貼着臉頰遮擋住了她的眼睛。我看不到她的眼神,但我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的半邊臉頰已浮腫。臉頰上溼溼的,不知是淚水還是寒香或依人不恥的唾沫,她卻沒有擦拭。
她就那麼站着,沒有發怔,卻默默的忍氣吞聲的站着。
我真的很難過。
我都快要忍不住眼裡的淚水。
可我又談不上半點對寒香和依人的怨恨。
我只是不知道青梅爲什麼會如此,曾經,連我只是輕輕的觸碰了下她胸前的蓓蕾,就被她狠狠的打過耳光還怒罵過娘,她可是一直如我愛青姨一樣愛我媽媽的。
是不是青姨的離世,讓她沒了依靠,她才墮落,她才忍氣吞聲?
如果,自我一來瓶梅,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無論她怎麼計較前嫌,我都拋棄自己的面子,對她表明立場,自己如小時候青梅竹馬和她牽手拋過故鄉的山野一般,要和她牽手在這個城市闖蕩,她還會不會因爲覺得無依無靠而軟弱墮落?
我更應該,把她交到我的媽媽手裡,青姨永遠的去了,她一定會在我媽媽那裡重新找到家的溫暖的。
她一直都如我分不清青姨和媽媽誰更愛我一樣,分不清我的媽媽和親姨誰更愛她的。
我的眼睛已經溼潤,我的視線開始模糊,我看不清青梅的穿着打扮,卻出奇的覺得她凌亂的衣衫領口處有什麼東西異常顯眼分明。
我眨了眨眼睛,我認出來了,儘管那東西掛在她白淨傾長的脖子上,只自被寒香或是依人拉香凌亂的衣領下隱隱露出一角。
那東西被我在脖子上掛了那麼多年,又在箱子底下壓了那麼多年,再由故鄉不遠千里帶進重慶這座大城市,我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我也根本用不着看到它的全貌就能認出它!
那不是別的,正是小時候,青姨和媽媽當着我和青梅輕笑着說了句我們當時不懂的話,自青梅脖子上摘下戴在我脖子上的玉佛。
當時,媽媽將我脖子上的玉觀音也摘下掛在了青梅的脖子上。
只是時過境遷,多年以後,當青姨已不在人世的時候,當我們都長成二十好幾的大齡青年明白了青姨和媽媽當初的心意的時候,我們卻在重慶這個屬於別人的大都市裡,違背了青姨和媽媽最初的意思,於上次的誤解和彼此猜疑怨恨中,交換了回來物歸原主了。
望着那曾經感知過我的體溫的玉佛,在青梅肌膚勝雪的脖子下靠胸口處出現,我心裡忽然更加感慨萬端。
我竟一動不動,既不幫助誰,也不阻止誰。
青梅忽然理了理貼在臉頰上的凌亂的頭髮。
她被頭髮遮擋的眼睛露了出來。
她的眼裡有淚,卻是那麼平靜。
但,她不經意的看見了我,她平靜的眼裡忽然像投進了一顆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
她放下了理着頭髮的手,幾縷頭髮又凌亂的自眼際垂了下來,我再看不到她眼睛裡的神情了。
但我知道她是看到了我眼中的淚水,她不要看到我眼中的淚水,她恨着我。等一切都過了之後,她一定會高揚起頭,只給我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我悄悄的用手背拭了拭淚。
我不敢看樸麗,我不知道她那雙滿是狐疑的不解的眼睛有沒有看到我悄悄的拭淚。
我再去看青梅時,寒香和依人已從她身邊離開。
儘管我一直沒看到寒香和依人怎樣折騰青梅的,但從青梅紅腫的臉,臉上不知是淚還是唾沫的溼溼的痕跡和凌亂的頭髮與衣衫,我也知道她們大概已經覺得折騰夠了,要麼就是折騰累了。
她們向我身邊的人羣迎來,人羣自然而然替她們分開,不知是人羣懼怕了這樣刁蠻跋扈的豪門千金,還是把青梅當了勾引男人破壞別人家庭的惡人,而她們卻是懲治惡人讓**快人心的紅粉雙俠。
但她們自己是把自己當了紅粉雙俠的,她們自人羣分開的通道肩並着肩揚長而去,不看任何人,自然也沒看到我。
打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聽到依人在對寒香輕語道:“我想這也不是個辦法,就算我們如此遇到她羞辱一回她,她也未必能開竅,知道我們不單單是爲了她跟你爸的事,更多的卻是爲了改之哥哥。”
“哼,不開竅,我就要羞辱到她開竅爲止。她以爲她忍氣吞聲,我就會心軟。我纔不會心軟呢。她竟然敢把改之哥趕出瓶梅,讓我也找不到!”寒香憤憤然的道。
我徹底的怔了。
原來,她們竟是爲了我,她們竟是以爲我被青梅趕出瓶梅公司了。
我還記得那天早上,寒香自酒店送我回瓶梅總部的時候,在樓下的廣場上曾怎樣自信的對我說過,讓我放心沒有人敢開除我的。
她那麼自信,卻再也沒見到過我了。她本就刁蠻跋扈慣了,從來都是別人順從她,現在竟有人敢做出她以爲別人不敢做的事,她不更加變本加厲折騰青梅纔怪。
因爲恨,一直想看到青梅被別人折騰,又因爲別的連自己都說不清楚的原因,一直不忍青梅被別人折騰的我,卻成了直接導致青梅被寒香和依人如此不堪的當衆羞辱的罪魁禍首!
想到這,我更添了幾分無法言說的疼痛。
但我什麼也沒說,甚至連樸麗一直近近的在我身邊,我都沒跟她打聲招呼。
我背轉身。
對於青梅和寒香還有依人,我是悄悄的來。
我還要悄悄的走。
反正,事情似乎到這裡已暫時告一段落。
“站住!”
一聲冷喝。
女人的冷喝。
有些熟悉,我轉身。
是晚雪。
她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我對面的人羣中,那個墨鏡男子也如樸麗近近的站在我身邊一樣近近的站在她身邊。
但她卻不是呵斥我,而是呵斥寒香和依人。
寒香和依人卻沒理會她,彷彿她的冷喝只是吹過耳邊的風,風過了無痕,半點也不當回事,依舊眼望前方不看任何人的揚長而去,更不要說回頭看她。
晚雪也沒有再冷聲呵斥,甚至連話都沒再說一句。
她臉上的表情平靜得沒有表情。
事實上,她也用不着再冷聲呵斥用不着再說一句話,她甚至連半個與之有關的動作都根本用不着有,哪怕一個小小的眼神也是多餘。
她要說的她要做的都有人明白有人去替她做,甚至比她做出來更有力更能威懾人。
這個人就是近近的站在她身邊的墨鏡男子。
墨鏡男子當下衝出人羣,衝寒香和依人的背影一聲怒喝:“站住,你們是聾子嗎?沒聽見咱晚雪姐的話?!”
寒香沒站住也沒回頭,竟把他的怒吼也當着耳邊風,自顧自揚長而去。
依人卻站住了,回過頭來,紅顏一怒,衝怒喝的方向掃視了下,見怒喝自己的是個墨鏡男子,並且已走出人羣衝自己和寒香憤憤而來,忽然不怒反笑,譏笑,很不屑的譏笑:“叫我們站住就站住,你還真以爲自己算什麼,你晚雪姐又算什麼?姑奶奶我通通不認識!”
墨鏡男子一愣,上上下下打量了遍依人,敢情是依人的表現太出乎他的意外,他一定以爲自己那聲怒喝連稍微懦弱點的男人都能被嚇碼膽的,更何況是依人這樣的十六七歲的青澀丫頭。
依人繼續笑,譏笑,極不屑的譏笑:“怎麼?不認識姑奶奶?要不要讓你那個什麼狗屁晚雪姐也認識下?”
邊說邊把眼睛斜了斜墨鏡男子背後的人羣,尋找其中哪一個女子是剛纔衝自己和寒香冷喝的人。
墨鏡男子的臉開始變得陰變得冷,讓我忽然彷彿看到了古龍的《小李飛刀》裡比一劍奪命的阿飛還要冷還要讓人可怕的荊無命!
之前,他於我撞了他激怒了他之後,對我舉起高高的拳頭要重重的砸向我的時候,他都不曾這樣陰這樣冷這樣讓人可怕過。
儘管,他要針對的不是我,我卻第一次面對他陰冷可怕的表情,開始無限擔憂。
爲如寒香一樣習慣刁蠻跋扈卻只有嬌柔之軀又半點不知道戒備一味譏諷嘲笑更加激怒墨鏡男子的依人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