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娜剛慢慢的輕輕的靠近陽臺,雪兒就轉過搖搖晃晃的身子,一個縱身從陽臺跳下來撲進了楊娜張開的懷抱。
她緊緊的抱着楊娜,叫了一聲“媽”,就撕心裂肺的放聲痛哭。
楊娜蹲下身子,也緊緊的擁着雪兒,將淚流滿面的臉頰緊緊的貼着雪兒的臉頰,雪兒的臉頰也早已淚流滿面。
我近近的靜靜的站在她們身邊,像她們的守護神,可我的內心卻一刻也不能平靜。
我的內心是那麼糾結。我憐惜她們的遭遇,感動她們的幸福。又是那麼佩服雪兒,年幼得誰也不忍傷害然而她自己的奶奶卻曾那麼讓她受傷的雪兒,是她超乎尋常的機敏和堅強,換來了她和媽媽的此刻相擁而泣,幸福而心痛的相擁而泣。
我想起了我和媽媽,我暗暗的咬了咬嘴脣,我發誓,我一定要機敏堅強的去面對以後的人生,儘快完成媽媽的神秘夙願,換回媽媽用半輩子的冷冷清清去等待和追求的祝福,媽媽的幸福也是我的幸福。
還有楊娜,還有雪兒,我都要給她們幸福。
我不能連如此年幼的雪兒都不如。
雪兒終於放縱的哭過了,所有內心的委屈和悲傷都發泄殆盡,她漸漸只有小聲的哽咽,最後無聲的平息,只有可愛的臉頰上還有輕輕下滑的晶瑩剔透的淚水。
楊娜也不再哭泣,她伸出指如剝蔥的手,輕輕的爲雪兒擦拭臉頰上的淚水。
雪兒是那麼懂事,也伸出白淨的小手來,一點點爲媽媽將臉上的淚水擦乾。
然後,雪兒道:“媽媽,再也不要丟下我了好嗎,帶我去你那裡,從此以後一直把我帶在身邊。”
楊娜點點頭,又緊緊的擁了擁雪兒,貼着雪兒的臉頰道:“嗯,媽媽答應你,媽媽再也不要丟下雪兒了,其實,媽媽,媽媽從來都沒要丟下過雪兒的……”
楊娜又要忍不住雪兒剛剛纔爲她擦乾淚水的眼睛。
雪兒望着媽媽的臉,道:“媽媽別哭,雪兒就不再哭的,雪兒知道不是媽媽要丟下我的,是……”
雪兒不再說話,又怨又恨,把眼睛別向老婦人。
老婦人那雙曾經惡毒的眼睛在經歷過剛纔的驚慌之後竟然變得有些軟弱,軟弱得不敢正視雪兒,如此年幼的雪兒。
但她也只是短暫的迴避,她很快就轉過臉來,對雪兒,更對楊娜怒目而視。
楊娜對她的眼睛視而不見,楊娜輕輕的站起身來,牽着雪兒的手,道:“雪兒,媽媽這就帶你離開。”
雪兒也不再看老婦人,彷彿老婦人不存在那般,點點頭,跟着媽媽,打老婦人身邊經過,一步一步走向下樓的路。
我跟在她們身後,默然無聲。
老婦人卻忽然在身後道:“小賤人,走吧,跟着她走吧,滾得越遠越好,從此再也不要踏進雪家的門半步,就當雪家沒有過你這個小賤人!”
聽得出來,老婦人是那麼不甘,還有些氣急敗壞,她怎麼容得下自己被雪兒這樣一個只有幾歲的小女孩屈服?
楊娜猛地轉過身來,怒道:“夠了!”
並且對老婦人揚起高高的巴掌。
我從來沒看到楊娜如此憤怒過,出離憤怒的憤怒。
然而,老婦人卻對着楊娜高高揚起的巴掌冷笑,道:“打呀,你打呀,反正你這種傷風敗俗的女人更傷風敗俗的事都做過了,還憚於做出媳婦打婆婆的事來嗎?更何況,雪家就算接不到媳婦,也再不可能要你這樣的賤女人!”
這中間,老婦人還把眼睛看向過我幾次,像是懷疑又像是肯定的看過我幾次,我明白她眼睛的意思,她無疑是在猜疑又在肯定,她所謂的楊娜做過的更傷風敗俗的事是和我做的。
奇怪,先前老婦人誤會我是楊娜的野男人的時候,楊娜要辯解我還急急的伸出有着修長十指的白淨細膩的手掩住她欲辯解的嘴,我是多麼希望她不辯解,我是多麼希望她給我那麼一點點沉默就是默認的錯覺,我是多麼喜歡被老婦人誤會我和楊娜之間的曖昧甚至比曖昧更多。然而此時此刻,我卻是那麼憤怒,我是那麼容不下老婦人對楊娜的褻瀆,我甚至要主動爲楊娜的清白大聲爭辯。
然而,我沒有爭辯。
楊娜也沒有將她高高揚起的巴掌打在老婦人帶着冷笑似乎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裡以爲她根本就可能也不敢打她的臉上。
一切都因爲雪兒,可愛而且懂事的雪兒。
就在我要大聲爭辯,楊娜出離憤怒要將她高高舉起的巴掌打在老婦人臉上的時候,雪兒轉過身,輕輕的拉住了楊娜的衣角,雪兒道:“媽媽,別,別……咱們走。”
楊娜高高舉起的巴掌停在了空中,但她的臉色還是那麼憤怒,出離憤怒的憤怒。
她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對老婦人道:“你聽着,這些年我已忍夠了,今天是我忍最後一次,從此我再也不要忍了,還有,我不允許你罵雪兒賤人,雪兒不賤,她長大了更不賤,即使她長大了像她媽媽,她媽媽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可以昂起頭面對任何一個人,她媽媽從來就不曾做過對不起雪家的事,即使以後做了什麼,她媽媽也不會再覺得對不起雪家,是雪家的人先負了她的媽媽的,從此,她的媽媽再與雪家沒有半點關係!”
然後,轉過身,牽着雪兒的手,背影筆直,長髮飄灑,頭也不回的離去。
我忙跟上去,伸出手牽着雪兒的另一隻手。
雪兒沒縮開她的手,儘管我的手對於她來說如此陌生。
楊娜也沒有要雪兒迴避我。儘管,竹林的外邊已有圍觀的鄰居。她再不怕任何人誤會我們的關係,讓我和她一起牽着雪兒的手,彷彿我纔是雪兒的父親那樣,在衆目睽睽下一起離開。
那條被鐵索拴着的兇猛的大黑狗也像樓上那個泄了氣的老婦人一樣,只是弱弱的望着我們,半聲也沒有發出聲音。
我們離開了那個村子,留下了身後那些猜疑的眼神和竊竊的議論。
那些雖然是與楊娜與我有關的猜疑的眼神和竊竊的議論,我們卻半點也不在乎,因爲我們前腳離開這個村莊後腳就再也不打算再踏回來了。
無論那些猜疑那些議論會持續多久會怎樣捕風捉影添油加醋,我們都再也不會看到不會聽到,在我們,從此,也就根本等於沒再發生過。
我們走到鄉村馬路邊,坐進楊娜那輛粉紅色的QQ,楊娜發燃車帶着我們飛馳而去。
身後塵土飛揚。
飛揚的塵土後面的那個村莊漸漸消失,成爲我們永遠也看不到的風景。
然而,我們沒有回重慶城,楊娜載着我們去了幾公里之外的另一個村莊。
依然有山有水有車一經過就揚起高高的塵土的鄉村馬路的村莊。
車依然在鄉村馬路邊停下。
楊娜牽着雪兒的手,帶着我們去的依然是一片茂密竹林中隱隱露出一角的房子。
只是那房子,已不是在農村極上檔次即使放在城裡也比較起眼的白色瓷磚牆的高大樓房。而是蓋着鱗鱗瓦片上了些年月的三間籬笆牆的頹敗的屋。
衝出屋的,也不是狂吠着的兇猛的大黑狗。
一條小黃狗,很可愛的小黃狗,它只輕輕的衝我們叫了幾聲,便跑過來,圍着楊娜搖晃着尾巴又蹦又跳的轉,十分歡喜和親暱,然後,又彷彿主人一樣跑在前面帶着我們走向那籬笆牆的瓦房。
這時從屋裡走出兩個人來。
一男一女的老人,和雪兒奶奶一樣的年紀,卻不是雪兒奶奶見到我們時那麼又冷又怒的表情,更沒有見到我們就掉頭往屋裡走,反是驚喜的迎了過來,還一邊叫“楊娜,雪兒!”並且對我投來雖然奇怪卻無比喜歡的眼神。
甚至還從附近的房子走來幾個鄰居,他們也像我們剛剛離開的雪兒奶奶的那個村莊的鄰居一樣猜疑,但他們沒有竊竊議論,他們都叫着楊娜和雪兒的名字,親熱得彷彿楊娜的家人。
然而,從籬笆牆的瓦房裡走出的一男一女的老人,卻不是彷彿楊娜的家人,而是真的楊娜的家人。
楊娜衝老夫婦叫了聲“爸,媽。”
無論是眼神還是語氣都飽含着那麼複雜的感情,有歡喜,有心酸,又有幾許無奈。
雪兒也衝老夫婦叫了聲:“外公,外婆。”
便撲進了楊娜媽媽的懷裡。
楊娜的媽媽不像雪兒的奶奶那麼胖乎乎的滿臉都是橫肉。她瘦而單薄,然而卻很是精神。
她緊緊的把雪兒擁在懷裡,一個勁的道:“讓外婆好好看看,外婆好久好久不曾見到雪兒了,雪兒又長高了長乖了。”
雪兒沒在外婆懷裡撒嬌,只是懂事的將手輕輕摸過外婆已有了皺紋的臉,道:“外婆,你又瘦了,你的眼睛怎麼溼溼的?外婆是要哭嗎?外婆不哭,雪兒就不哭的。”
楊娜的媽媽把雪兒摟得更緊,笑道:“外婆是高興得哭,但外婆聽雪兒的話,外婆不哭。”
然而,潮溼的眼睛卻更加有亮晶晶的淚花在閃了。
楊娜的爸看上去有些老實巴交,一雙歡喜而又猜疑的眼睛一直看向我。
在我和楊娜跟着他走進堂屋的那一瞬,他悄悄的拉了拉楊娜的衣角,然後去向隔壁的廂房。
看得出來,他是有什麼要問楊娜。
楊娜低眉跟在他身後,雙頰上竟有了可愛的羞紅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