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立儲。
雖然已經做好了準備,但當真的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太后還是有些悵然。
立儲啊。
早不立晚不立,等到儲沒了,才說立。
“可。”她慢慢說道。
伴着這一聲可,內侍傳來當值的翰林,將太后的旨意傳了出去。
因爲皇帝病重,朝會暫停,不過除了輪流在宮中值夜的朝臣外,其他人也都嚴守在自己的官廳內,太后的一聲傳召讓衆人心中亂跳。
是皇帝大行了嗎?
一衆人急慌慌的奔來,待看到去的地方不是天子寢宮,而是前殿,心裡才鬆口氣。
太后的鳳駕離開太后宮向前殿而去,走過來的晉安郡王停下腳。
“娘娘如今繁忙,孩兒過後再來探望吧。”他說道,轉過身,“我去看看慶王。”
慶王如今就住在太后宮內,遠遠的就聽到慶王的叫喊聲。
“這是又不合心意了。”晉安郡王說道,一面加快步子。
“殿下。”
有內侍從一旁閃出來,低頭躬身攔住路。
晉安郡王怔了下。
“殿下,慶王要睡覺了。”內侍說道,“殿下不如改日再來看吧。”
睡覺?
“這時候慶王不會睡覺的。”晉安郡王說道。
內侍依舊低着頭,態度恭敬。
“那是以前,如今跟着太后,慶王殿下現在就該睡覺了。”他不緊不慢的說道。
晉安郡王看着這內侍笑了。
“這樣啊。”他說道,點點頭,“好,本王知道了。”
他說罷轉身邁步。
“殿下。”一個老內侍親自送出來,在一旁低聲說道。“殿下放心,慶王殿下一切都好。”
晉安郡王看他一眼笑了。
“是啊,他當然好。我想現在沒有人會對他不好了。”他說道,又回頭看了眼。宮裡慶王的叫喊聲隱隱。
“順着他一點,他不怕累,喜歡跑就讓他跑,別拘着他。”
老內侍應聲是。
“殿下,請回吧。”他說道,壓低了聲音,“前邊,要議大事了。”
……………
秦弧走出門。沿着街慢慢的走了一段,當果然看到在街邊坐着的周箙時,他終於露出了笑臉。
“你跑這裡乘涼了?”他問道,一面撩衣在周箙一旁坐下來。
周箙沒有看他。
“你沒來找我是對的。”秦弧說道,“我知道的跟你知道的一樣多,沒什麼新鮮消息,再說,這件事如果有人能幫忙的話,就是一件很小的事,你也無需擔心。”
周箙轉頭看他。
“那個人不是我。”秦弧搖頭笑了。“是晉安郡王。”
“他?”周箙皺眉,“出了這種事,太后肯定不會同意他們的親事了。”
“心誠則靈。”秦弧說道。“只要他求娶,然後自請封地而去,我想太后會同意的。”
“請外放?”周箙說道,“好好的爲什麼要外放?”
“好好的?”秦弧也看着他,“好好的爲什麼他不外放?他一個宗室有什麼理由非要留在京城?皇帝太后縱容寵溺他,他就這麼心安理得的讓皇帝和太后受士林非議?”
做宗室做成晉安郡王這樣,也的確有些太招搖了,以前小的時候因爲招子童子就被士林中非議,如今大了非但沒有退避離京。反而建功立業博名了。
“更況且如今皇帝病重,平王罹難。慶王身殘,他還一天天的往宮裡跑。他想幹什麼?”秦弧說道,嘴邊一絲冷笑。
“他想幹什麼跟我無關。”周箙打斷他說道,“我就想知道我家妹妹將來如何,按照你說的,跟着晉安郡王離開京城嗎?”
“不離開也行,可是她又不肯嫁我。”秦弧說道。
周箙瞪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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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一直有一點不明白。”他說道。
秦弧看着他,伸手示意。
“她有錯嗎?”周箙說道。
秦弧一愣。
“她,有過嗎?”周箙又問道,說罷站起身來。
秦弧也看着他。
“我先走了,歇涼歇夠了。”周箙看着他笑了笑,拱拱手,“多謝你來找我。”
秦弧看着他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她什麼都沒有做,一直以來都是別人先招惹的她,揣測她,忌恨她,算計她…..
沒有錯,沒有過,爲什麼非要讓她避讓她退….
就因爲那是天家嗎?
可是,不避不退,又該如何?
“公子!”
有聲音的打斷他,秦弧擡頭看去,見是父親身邊的親隨疾步而來。
父親在宮裡呢,難道宮裡…
秦弧忙站起來。
“議立儲了。”親隨近前低聲說道。
…………..
勤政殿內的氣氛有些壓抑。
“哀家難道還沒說清楚嗎?”
太后終於忍受不了這種沉默。
“你們爲什麼不說話?”
不是已經說了是立儲嗎?怎麼這些大臣進來了,先是問候了皇帝的病情,又說了平王安葬的事,東拉西扯到現在,這個正題反而沒人說。
怪不得當初平王不願意上朝呢,真是無趣的很。
可沒功夫跟他們在這裡耗磨這個。
太后只得再次說一遍。
“娘娘意屬何人?”陳紹問道。
太后看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這不廢話嗎?還能有誰。
“當然是慶王了。”太后說道。
此言一出,殿內又是一片安靜。
………………
“朝臣們肯定不知道該怎麼說。”
皇后說道,一面細心的給皇帝擦臉。
“不,他們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說。”程嬌娘說道。
皇后回頭看她笑了笑。
“是啊,誰也不想落個扶持癡傻之人登位的名聲。”她說道。“這是個笑話,但是卻又讓人笑不出來。”
皇后站起身來,看了眼安靜的昏睡着的皇帝。
“尤其是本宮,更是沒什麼可笑的了。”
門外有宮女急匆匆進來。
“娘娘。娘娘不好了,安妃娘娘自盡了。”她說道。
皇后面色微變。
“沒救下來了?”她急問道。
“救了救了。”宮女低聲說道,“只是不肯吃飯也不再吃藥。”
皇后嘆口氣,看着程嬌娘。
“安妃對陛下情深意重,聽聞這個消息幾近崩潰,或許,本宮也該學學安妃,待陛下大行時一併去了。”她說道。
“是啊。這樣皇后還能榮耀下葬,得個風光之身,也免受了日後的煎熬。”程嬌娘說道。
此言一出,皇后神情愕然。
“程娘子,本宮還是低估了你的膽子了。”她說道。
“民女只是不喜歡說假話而已。”程嬌娘說道。
“那你這真話也太誇張了。”皇后搖頭,“本宮是皇后,就是皇帝不在了,本宮也是皇后。”
“娘娘心裡很清楚,立慶王爲太子,然後內禪。太后必然是要垂簾聽政的。”程嬌娘說道。
“那本宮就是皇太后。”皇后說道。
“那也不一定,楊皇太后也能被貶爲庶人,凍死餓死。”程嬌娘說道。【注1】
皇后面色微變。
“可是我朝沒有賈南風。”她豎眉說道。
“可是我朝將要有惠帝。”程嬌娘說道。“先有惠帝,纔有賈南風。”
“縱有賈南風,本宮父族也不是擅權之臣。”皇后握着手說道,一面搖頭,“程娘子想多了,本宮只是一介婦人,朝事國事管不得也不明白,前朝之事自有大臣們,國興國敗。本宮只能在宮中祈上天護佑垂憐。”
程嬌娘笑了。
“娘娘,你的父親雖然沒有擅權惹怒他人。但你自己可是已經惹怒他人了。”她說道,“貴妃之瘋。平王之死,娘娘不會以爲太后懷疑嫉恨的只是民女一個人吧?”
皇后面色再次微變。
“皇后心裡清楚得很,何必讓民女說出來。”程嬌娘說道,“民女最多是個協謀之罪,太白經天的隱瞞,安妃的懷孕失子,平王雷劈之死,皇帝氣病,大可都算在民女頭上,太后不放過民女,自然更不會放過主謀之人,太后能尋事殺了民女,自然也能尋事殺了主謀之人,或許太后現在顧忌動不得主謀之人,但隨着太后一日一日掌權,宮廷朝堂上皆有她做主,到時候宮門一關,誰還知道有個皇太后啊,誰還在乎皇太后的死活?”
“大膽!”皇后尖聲喝道。
程嬌娘不再說話,皇后卻猶自氣憤難平,來回踱步。
“你這女子,這個時候,不說盡心爲陛下治病解憂,反而來離間內宮,真是罪該萬死!”她說道,一面停下腳,“這就是你說的本宮的必死之症嗎?真是胡言亂語。”
程嬌娘沒有說話,擡腳邁步,忽的伸手拿起窗邊擺着的一盆鳳仙花。
“你要做什麼?”皇后喝道。
程嬌娘抓起鳳仙花,摔在地上。
皇后嚇了叫了聲。
“民女真是長了見識,原來宮裡的鳳仙花,都是用補藥來養着的。”程嬌娘說道,目光落在地上。
花盆碎裂,泥土散落,其中竟然都是湯藥渣滓。
“聽聞太后感念娘娘辛苦,特意賜的補湯。”程嬌娘說道,“不知道喝起來怎麼樣,娘娘怎麼不敢嘗一嘗呢?”
“是誰告訴你的?晉安他說的嗎?”皇后問道,神情已經不似方纔那般淡然,握緊了手中的絲錦帕。
“娘娘,民女雖然不能治皇帝的風疾,但多少也是知道些醫理藥石,這寢宮中陛下用的藥,和這些補藥氣味可是不同的,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民女。”程嬌娘說道。
皇后神情變幻。
“爲何不喝了這些湯藥。待皇帝大行,皇后隨之而去,真是伉儷之重。令人悽然又敬佩。”程嬌娘接着說道。
皇后神情頹然。
“是,娘子說的是。本宮的確是有必死之症。”她說道,“可是又怎麼辦?”
…………….
啪的一聲響。
“說,你們到底是想怎麼辦?”
太后怒氣衝衝說道。
“你們不就是嫌棄慶王是個癡傻的,怕名聲不好聽嗎?那你們說,還能怎麼辦?陛下就這一個血脈了,難道哀家不想要好聽的名聲嗎?”
“娘娘息怒。”
朝臣們忙施禮說道。
“少說這些場面話!”太后怒喝道,“哀家沒心情跟你們扯來扯去,哀家就告訴你們。哀家如今只有慶王一個孫子了,該怎麼辦,你們定奪!”
這話可說的重了。
他們這些大臣誰敢定奪皇位的事!
果然是婦人情緒不可理喻,朝臣們對視一眼,暗自交換眼神,搖搖頭。
慶王登位,必然要太后垂簾聽政。
這樣一個喜怒無常又不講道理的婦人,可想朝堂會變成什麼樣。
“臣請冊立慶王爲皇太子。”陳紹站出來說道。
此話一出滿朝的人皆是一驚。
沒想到竟然是陳紹站出來請立慶王這個癡傻人爲太子了。
真是世風日下,一代不如一代,如今連學衛瓘裝醉醉一醉的都沒人敢了。
看來沒了皇帝。陳紹也底氣不足了。
朝臣們紛紛眼神交流。
同樣驚訝的還有高凌波的人以及太后。
按照高凌波的猜想第一個反對的就應該是陳紹,只要一開始開口反對了,就一定會強硬到底若不然便是毀了自己的直名。所以最後必然跟太后爭執不下,唯一要做的就是拂袖辭官而去。
他早就該滾了!
只是沒想到陳紹竟然第一個出來贊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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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人面面相覷,太后一怔之後,旋即歡喜。
陳紹這個人雖然高凌波不喜,但太后知道這是皇帝看重的人,她也不願意皇帝才病就逼走一個皇帝倚重的大臣,她都能想象外邊士林民議會把她罵成什麼樣。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當時如此,當時如此。”太后點頭說道。纔要吩咐起詔,陳紹又拜了拜。
“陛下聖體不安。太子身有不齊,臣請太后賜命輔政大臣。協太子理政。”他朗聲說道。
此言一出,滿場大驚。
好,好,那裝醉說了一句進言被皇帝裝作糊塗揭過之後就不敢再言語的衛瓘怎麼能跟陳紹相比。
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
嘭的一聲響,御座後四足凳上的太后憤然起身,伸手指着陳紹。
“好大膽!陳紹!你把哀家視爲何人!”她怒聲喝道。
…………
“陳相公說他並不敢說太后如何,只是….”
內侍跪在面前,低聲說道,說到這裡遲疑一下。
“只是什麼?”皇后問道。
“只是陳相公說爲防楊氏隨王之事。”內侍說道。【注2】
皇后哈的一聲笑了。
“陳相公這簡直是指着太后鼻子罵了。”她說道,“這種罵名誰擔得起。”
“是,太后娘娘踹到了几案,扯下了簾帳,拂袖而去了。”內侍低聲說道。
“看來太后想要垂簾聽政是沒那麼容易了。”皇后說道,眼中忍不住浮現笑意。
“太后垂不垂簾,只是朝堂的事,與後宮來說,都一樣。”程嬌娘說道。
皇后神情又凝滯下來。
“那怎麼做才能不一樣?”她問道。
程嬌娘看向她。
“過繼。”她說道。
過繼!
皇后一怔,旋即神情大變霍然起身。
“程氏!你意欲讓本宮如何自處!”她喝道。
注1:晉惠帝司馬衷皇太后楊芷,其父楊駿擅權引起皇后賈南風忌恨,賈南風聯絡汝南王司馬亮、楚王司馬瑋發動血腥政變,殺死楊駿,並唆使大臣上書狀告楊芷謀反,讓惠帝將其貶爲庶人,押到金墉城居住,不久,楊芷便凍餓而死。
注2:周宣帝病死,8歲的字文闡(周靜帝)繼承皇位。周宣帝的岳父楊堅以大丞相的身份“輔政”,北周靜帝大定元年楊堅廢周靜帝爲介公,自立爲皇帝,改國號爲隋,北周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