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彩心神不屬地呆坐片刻,臉色凝重地舔舔乾癟的嘴脣,沉聲道:“除了遼國人,莫非金國也派了人來監視我們?”
沈傲嘆了口氣,眼眸中倒映着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搖頭道:“金國人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兩夥監視我們的人都是契丹人。耶律大石應當沒有可能,他深得遼國國主信任,掌管南京防務,沒有必要做這種事,至於其他人,只怕還沒有這麼大的能力。這就讓人想不通了,不過我們也不用着急,見機行事吧。”
吳文彩苦笑道:“遼人屢屢來催促我們交換國書,沈主簿還打算繼續拖延下去嗎?”
沈傲笑道:“拖,爲什麼不拖,主動權在我,越拖延,遼人的底線就越低。”
他繼續歇了幾天,遼國的敕使幾次前來宣召,沈傲只以身體不適爲由斷然拒絕。
沈傲的身體‘不爽’,卻應了耶律定的邀請,去南京遊樂;二人一同坐着馬,在禁軍和扈從的擁蔟下招搖過市,沿途的南京百姓極少看到宋軍的裝束,一時都是呆呆地悄悄眺望,有的竟是惋惜搖頭,眼中尚噙着淚水。
南望王師又一年,那范陽帽的記憶早已淡化在記憶之中,今日一見,看到遼人與宋使把手言歡,叫人唏噓不已。
南京又叫析津府,乃是遼人重要的政治經濟中心,在契丹未南逃時,這裡是南院大王的治所所在地,其繁華比之遼國國都臨璜府更甚,位於南京東城,遼人效仿汴京,也在這裡設立了夜市,十里凍水河畔,兩岸貴族世家聚居,華燈初下,鶯鶯燕燕便如放風一般傳出幾聲喧鬧,只有在這裡,才能感受到幾分帶着胭脂水粉的活力,讓人全然忘了殘酷的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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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傲站在河畔,感慨萬千,看到這裡,便不由地想到了汴水,就是在那汴水河畔,他遇到了蓁蓁,放眼眺去,兩河的岸邊更是熱鬧起來富賈雲集,青樓林立,畫舫凌波。古蹟、園林、畫舫、市街集於一身,讓人生出一種置身江南的錯覺。
沈傲與耶律定皆是穿着便裝,見了這河水,沈傲向耶律定問:“不知這河叫什麼河?”
耶律定道:“此河名叫高粱河,沈兄,這裡的繁盛比之汴河、秦淮如何?”
高粱河?這是坑爹呢!沈傲興致大減,文人出行,講的是一個雅字,沈傲如今好歹也算是個頂級文青,心眼比較多,臉皮比較厚的那種,可是聽到高粱二字,就忍不住心裡大叫遼人果然非同凡響,連遊樂場所都取個如此樸實的名字。
二人先沿着河畔閒逛片刻,驟然,天空煙花漫天,沈傲舉目望去,那煙火七彩繽紛,在半空濺射開來,將夜空照亮,霎是好看,耶律定精神一振,道:“沈學士,隨我去個好玩的地方。”
二人一前一後,拐了幾個彎,在臨河的一處空地,遠處凜立着一座華麗的樓閣,有四層來高,彩旗飄揚,燈籠高掛,光鮮明亮,富麗堂皇,還沒走近,便可以聽見男人們的歡笑聲和女子們的嬌笑。
耶律定是這裡的常客,哈哈笑道:“這裡就是南京最知名的清樂坊了,沈傲,今日讓你見識見識我大遼的風情。”
沈傲心裡冷笑,大遼的風情,這裡自古是我大宋的領土,什麼時候成了你們契丹人的了?臉上卻是帶着笑容道:“耶律兄請吧。”
二人一前一後進去,外頭的扈從只好在外把風,初入這光亮的廳堂,熱情的老鴇扭着肥胖的身段湊到耶律定跟前大聲笑着招攬,嫵媚的眼神讓沈傲很是不適。
耶律定厭惡地揮揮手,叫那老鴇退開,一副生人勿近的做派,隨即對沈傲道:“沈學士,請上三樓。”
雖是夜幕初開,來到清樂坊的客人們可是不少,樓裡到處鶯鶯燕燕和客人們打鬧着,白花花的胸脯和大腿閃得人眼疼。
沈傲左右打量,發現這裡的姑娘竟有不少高鼻樑、藍眼睛的西貝貨,看了牆壁上的牌子,什麼巴魯扎扎、什麼伊貝爾嚕嚕,一看這洋名,就覺得稀罕。
只不過這樣的西貝貨,價錢未免高了些,價錢是五百文一夜,這個價錢已是不低了,不過隨即一想,也就釋然,人家不遠萬里跑來奉獻貞操,難道還值不了這個價?所謂物以稀爲貴,鑲金的就是不一樣。
耶律定直接帶着沈傲上了三樓,三樓是個幽靜的廂房,裡三層、外三層,層層都懸着珠簾兒隔斷,此時已是華燈初上時分,三樓的客人越來越多,熱鬧非常,沈傲和耶律定撿了個位置坐下,沈傲心裡明白,好戲就要開場了;看了看周遭的客人一個個按耐不住的神色,這裡面有商賈,有書生,竟還有一個和尚,這個和尚挺着大肚子,光頭刺刺,在燈光下很是滲人,面相醜惡,有幾分金剛怒目之感。
沈傲忍不住地看着那和尚,心裡想,和尚也是人嘛,別人去得,和尚爲何去不得,他心中頗爲好奇,這麼多人聚在這裡,在等待什麼呢?
乍然之間,一陣碎步從珠簾後徐徐踱步而來,樓裡嘈雜的吵鬧聲便都停了下來,一雙雙飢渴的眼神看向珠簾之後。
珠簾靜垂下來,似是在珠簾後面擺放着一張椅子,隱隱看去,珠簾後端坐着一個美妙的身影,未見其人,未聞其聲,只這麼模糊的嫋娜身姿,便讓人的感嘆之聲紛紛傳出來。
耶律定在沈傲耳畔低聲道:“這位小姐叫旋闌兒,乃是犯官的子女,精通琴棋書畫,國色天香,如今已是這清樂坊的招牌了,不知多少人夢寐以求一親芳澤,不過……哈哈……”耶律定很曖昧的笑了起來,打了個哈哈,故意想賣個關子。
沈傲淡淡然道:“犯官,什麼犯官?”
耶律定頓了頓,道:“他父親本是我大遼右相,父皇待他恩重如山,可他竟敢裡通外國,與反賊勾結,事情敗露之後,便抄了她家,又將她編入了妓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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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傲道:“以耶律兄的地位,要她陪侍還不是手到擒來嗎?只要一句話,清樂坊還不乖乖地將人送到?何必要多此一舉,親自跑到這裡來呢?”
耶律定搖搖頭,鄭重其事地道:“沈學士可知這清樂坊背後是誰在支持?此人乃是我大遼宰相李處溫,李處溫有擁立之功,在朝中有很大的影響,與耶律大石一個手握朝政,一個掌握兵權,都是不可小視之人,就是鄙人,見了那李處溫也不敢造次。”
李處溫?沈傲記下了這個名字,他依稀記得,自從自己到萬國館下榻,前來拜訪的遼國貴族大臣數不勝數,從耶律大石到公侯伯子,一個個爭先恐後,這些人的心思,沈傲當然明白,國破在即,沈傲就如同是最後一棵救命草,另一方面,他們也可以爲自己留一條退路,一旦金軍入關,只要巴結到了這位大宋寵臣,到時入大宋避難,至少還有個容身之地。
不過這些人中,偏偏沒有一個叫李處溫的人,按照李處溫的地位,他對自己無動於衷,這背後又是爲了什麼?
沈傲一時陷入沉默,什麼名妓,他是完全不在乎的,家裡的四個夫人,哪一個都是國色天香,這個什麼旋闌兒的妓女又有什麼好看的,說白了,其實只是個商品,商品要哄擡價錢,就要炒作,用炒作去吸引人的眼球,這和後世的所謂明星其實是一個道理,只是賣的方式不同罷了。
“諸位相公、公子能夠賞光捧場,闌兒感激不盡,不如就請闌兒爲大家奏上一曲,爲諸位助興如何?”珠簾之後,嬌滴滴的聲音令人酥脆的傳出來,她的聲音清亮,委婉動聽。
屋中之人紛紛拍手叫好,氣氛逐漸濃烈起來。
恰在這個時候,鄰座的和尚突然如雷一般叫了一句,引得許多人生出不快,和尚旁若無人,色迷迷地看了珠簾之後的美人一眼,道:“灑家早聽說過旋闌兒的大名,今次特從東京遠赴而來,便是要給闌兒小姐送上一件禮物。”
送禮?許多人紛紛露出不屑之色,旋闌兒是什麼人,什麼樣的奇珍沒有見過,看這和尚衣衫樸素,並不見得有什麼來頭,他的禮物又有什麼稀罕的。
珠簾之後的旋闌兒似是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敢問大師傅送的是什麼禮物?”
和尚笑哈哈笑道:“早就聽說闌兒小姐最好琴棋書畫,灑家親自潑墨,足足用了三天三夜,繪製了一幅仕女圖,還請小姐笑納。”衆人更是不滿,這和尚算是什麼東西,畫一幅畫,就想憑此獲得旋闌兒的青睞,實在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旋闌兒饒有興趣地道:“那大師傅的畫一定是極好的了。”
和尚臉上的橫肉堆起,得意地笑道:“自然,這是自然。”遂解下後腰的畫筒,將畫從畫筒裡取出,正色道:“在珠簾之後只怕看不真切,不如就請小姐移步到這裡來觀賞如何?”